九月底，风里裹挟着丝丝凉意，带着股草木凋零前独有的气息。
谢时南升起车窗，眼前的景致不断后退，阳光透过车窗，在手背上投了一片光影。她看了一眼角落阴影里的女鬼，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自幼就能通灵，所幸遇到的鬼大多不算坏，虽说比普通人多经历了些波折，但也平平安安长到了这个年纪。
出租车稳稳停在一座商业大厦楼下，谢时南下车走路，余光瞥见那道身影还紧跟着自己。趁着这会儿路上人少，她压低声音问：“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不行，除非你答应帮我。”女鬼牧倩的声音幽幽传来，透着股执拗。
谢时南只觉一股气堵在胸口，忍着没说出声，怕周围经过的人把她当成疯子。
这个牧倩，已经跟了她足足两天。除了家里贴了符箓她进不去，几乎寸步不离，这股毅力让谢时南很是头疼。
走了一段路，谢时南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姐姐，我真的不认识你妈妈。你怎么不自己去找她呢？”
“我不记得她在哪儿。”牧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谢时南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进公司。
出道两年，她签约了星辰娱乐公司，接到的角色基本是不起眼的配角，赚的钱勉强够养活自己。
经纪人的办公室在九楼尽头，谢时南深吸一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见那张惹人嫌的脸：“恒哥，你找我？”
“今晚有一个饭局，对象是扬帆影视的那个老总陈江，你去陪人家吃顿饭，把人哄开心了，这剧本就是你的。”纪恒瞥了她一眼，随后拿出一个剧本推到她面前。
话音刚落，牧倩就大声反驳：“你别听他的，他就是想把你送给那个陈江。”
无论她怎么大喊大叫，能听到的只有谢时南一人。谢时南被她吵得心烦意乱，佯装听不见，随意翻了翻剧本，发现题材和人设似乎都还不错。
纪恒见她迟疑，还以为她不愿意，劝说道：“以你现在的名气，很难接到这么好的剧本，如果今晚把陈总招待好，以后这种优质资源还会更多。”
谢时南嘴角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冷笑，敢情这人把她当傻子哄呢。
她把剧本合上放回桌面，语气淡淡地开口：“如果我不去呢？”
纪恒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冷笑一声说：“那你就等着被雪藏吧，得罪我无所谓，但陈总不会轻易放过你。”
圈子里肮脏的事谢时南早有耳闻，即使这次她拒绝，也难保不会有下次，况且陈江在圈内人脉广，等罪他，就等于得罪了整个娱乐圈和他交好的人，纪恒根本就没给她留退路。
沉默了半晌，谢时南还是咬咬牙道：“知道了，把时间和地址发给我。”
纪恒还以为她妥协了，态度比刚刚好了些许：“不用急，待会有人来接你，你回家好好收拾一下，别给我穿一身运动服去丢人。”
她平时上班可没这好待遇，谢时南在心里暗自感叹。
“没钱买衣服。”她坦诚道。
纪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我帮你找人借两套，你在这等我。”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了办公室，耳边终于清静下来，谢时南这才有心思搭理身旁的牧倩。
“你以后能不能别在我耳朵旁边大喊大叫，很吵。”关键是有别人在的时候，谢时南又不能跟她说话。
牧倩点了点头，旋即问道：“你真的要去那个饭局啊？”
“不然呢，被雪藏了你养我？”谢时南没好气地回应。
“给你点纸钱？”牧倩开玩笑道。
“留着你自己用吧。”谢时南翻了个白眼，果然鬼不说人话。
“你一点也不担心吗，怎么这么淡定。”
从刚刚知道这个消息开始，谢时南就一直表现得很平静。
“不是还有你吗？”谢时南挑眉。
“我？”牧倩指着自己问。
“我肯定不能明面上跟陈江作对，不然我和星辰娱乐都会跟着遭殃，但你不同，你可以暗地里整蛊他，再花钱找个算命的骗他，说我命带孤星，身上有脏东西，他还不自己跑掉？”
“我帮你赶走他，你带我去见我妈妈。”牧倩始终惦记着这事。
谢时南想了想，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便勉强答应了她的条件。刚好纪恒给她送了衣服过来，她便下楼准备回家，突然间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入眼帘。
那人身形挺拔，步伐沉稳，白色衬衫的衣袖整齐地卷起，谢时南对上他的目光，有一瞬的失神。
他的气质温柔又干净，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谢时南正暗自打量，忽然觉得耳边有些安静，转头找了一圈才发现，那只烦人的鬼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虽然有些疑惑，但她没有多做停留，径直出门打车回家。
二十分钟后，她在家楼下看到了坐在路边的牧倩，本来想直接略过她进屋，没想到牧倩忽然飘过来挡住了去路：“太可怕了，我刚刚在你公司楼下遇到了天师。”
“难怪你突然不见了。”谢时南有点想笑，她曾经听人提起过天师，对普通的鬼来说，天师可谓是死神一样的存在，“那个天师长什么样？”
“我怎么形容给你听，我只记得他穿的是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长得很帅，如果不是天师，我觉得可以发展一下人鬼恋。”牧倩还不忘打趣道。
“你在做什么梦？”谢时南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在公司楼下遇到的那个男人，不会这么巧吧？
牧倩瞪了他一眼，催促道：“快去换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
谢时南说了声知道了，进去后惯例检查了一下屋子，换完衣服出来，来接她的人刚好到了。
牧倩跟着她上车，车上只有司机，比她还沉默，一路上都没有说话。饭店离家大约半小时车程，司机把谢时南送到包厢门口，替她关上了门。
谢时南的目光快速扫了下屋内。包厢文艺古雅，桌椅和柜子都是红木材质，就连摆饰看起来都价格不菲。
意识到这一点，她看了牧倩一眼，示意牧倩待会小心点，弄坏了东西她可赔不起。
继续往前走，她看清了陈江的脸。
陈江的身材有些发福，长了一张看似平易近人的脸，却藏不住目光里的恶浊。聊了不到两句，陈江就开始劝酒。
“小心酒里下了药。”牧倩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你快动手——谢时南用眼神催促她，端起酒杯笑眯眯道：“陈总，我敬您一杯。”
牧倩会意，飘到陈江酒杯上方，一股无形的气注入酒中。
陈江端起酒杯正要喝，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袭来，他脸色骤变，连忙捂住嘴，酒杯也差点掉落。
“陈总，您这是怎么了？”谢时南故作惊讶，眼里却闪过一丝庆幸。
“不知道，感觉有些恶心。”陈江满脸疑惑，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
牧倩冲谢时南得意地笑，谢时南忍着笑意，装模作样地关心道：“要不您先休息一下？”
陈江还在缓神，包厢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与此同时，牧倩已不见踪影。
“何总？你怎么来了？”陈江显然也没想到何知北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还以为自己抢了他的人，好一会都说不出其他话。
谢时南定神打量来人，认出他是自己刚刚在楼下遇到的天师。
何知北微微蹙眉，眸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旋即看向角落，确定没有其他东西后，才淡淡地开口：“你们继续。”
这真是戏剧性的一幕，牧倩被吓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帮她。刚刚陈江惊慌的神色不像是装的，看来眼前的天师是个大人物。
谢时南心一横，破罐子破摔，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何知北身后，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用不太精湛的演技挤出一点眼泪，可怜地看着何知北：“何总你找我啊。”
语毕，她向何知北做了个口型，救救我。
何知北的双眼深邃，仿佛要把她看穿，目光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时南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松动。
何知北看向陈江，语气礼貌又不容置疑：“陈总，我有点事找她，今天先把人带走了，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
说完，他便当着陈江的面把谢时南带出包厢。
谢时南心头一暖，一句谢谢还没张嘴说出口，他就已经走远。
谢时南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走到对面公园，牧倩正坐在长椅上跟她挥手：“没事吧？”
“没事，那个天师把我带出来了。”谢时南将刚刚发生的事和她简略讲述了一遍。
“万一刚才那个天师不救你，你怎么办？”
她心里其实也没底，只是想赌一把：“拖延时间等你回来啊，大不了就装神经病把人吓走呗。”
“这样子的话你的粉丝估计都会脱粉。”牧倩笑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像在幸灾乐祸，敛了笑容问她，“现在可以带我去见我妈妈了吗？”
“你还好意思说，关键时刻掉链子。”谢时南想起刚刚的事还心有余悸。
牧倩自知理亏，讪笑道：“我那不是因为天师来了，怕死。”
“我不管，你要再答应我一个条件。”谢时南道。
牧倩无奈道：“行，算我欠你的，你说，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谢时南立刻说道：“帮我找到那个天师。”
牧倩恨不得马上掀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我连接近他都做不到，你还让我帮你找他，你想我死？”
谢时南笑着调侃道：“反正你已经死过一遍。”
牧倩忍不住骂了一句。
谢时南没放在心上，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美好的未来。
谢时南从这些年跑龙套结识的人的嘴里问出了何知北的名字，本来还以为要大海捞针，没想到这位何总太出名，费了一点功夫就问出了他的资料。
跟着职员过门禁，她在楼下等了一会，牧倩帮她打探到何知北的办公室，还千叮万嘱让她小心，毕竟她死了就没人帮自己找妈妈了。
电梯上的数字不断跳跃，最后停在了二十楼，谢时南深呼吸了一下，走向前台。
助理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露出一抹职业的笑：“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有，预约了三点。”谢时南一脸严肃地回答。当然有，刚刚牧倩偷偷加的。
助理问了她的姓氏和电话尾号，确认之后带她走向何知北办公室。
“何总，谢总到了。”助力通报一声后，轻轻合上了门。
何知北正忙碌着，稍顷，方才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预约了，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谢时南故作镇定。
何知北微微蹙眉，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但还是没有让她离开。
“我今天来，主要是谢谢你昨天救了我，其次还想跟你谈个合作。”谢时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你教我除鬼，我帮你干活，怎么样？”
何知北抬眼看她：“听起来好像你更划算，我不做亏本的买卖。”
“哪里，何总我们这是互利共赢。”谢时南笑道。
何知北迎上她期待的目光，沉默一秒道：“不需要。”
谢时南皱皱鼻子，心里想着，这人怎么不开窍呢？
“如果你不同意这个合约，我就……”她的语气一瞬间谄媚起来，“我就明天再来！”
何知北有点被她逗笑：“你就这么想跟我合作？”
“那不然呢，小命要紧啊。”谢时南扯了扯嘴角，“何总，您能力出众，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满嘴跑火车。”何知北瞥了她一眼，继续手上的工作，“不合作，慢走不送。”
谢时南气得牙痒痒：“等我变成鬼，一定会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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