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的话一出,四下静默,几双眼睛纷纷盯着他看。
尤其晏璇与同珩,许是焰光柔化了视线,他此时竟瞧出了他们眉眼间的一点相似。两人歪着头,一副疑惑中带点不可思议的惊讶样子,如出一辙。
杜若一怔,暗道莽撞了,又是此般无顾忌地说出了猜想。听同镖头和晏姑娘的话中意,那人是个熟人,晏姑娘怎会和魔教之流的人有关系。
可真是熟人,为何会无故偷袭他们?
杜若亦是满腹狐疑。
花奕拿起破妄,刀鞘尾向前一伸,冷笑道:“这话何意?你是说我们与魔教不清不楚?”
“哦,女侠误会!那或是同名同姓之人,是我糊涂狭隘了。”杜若忙解释道。
“你们……说的我都听不明白,这阳春教是什么?”晏璇见司珩沉思,引过了话头。
花奕:“曾在江湖上横行的魔教,不过早二十年前就被各正道门派联合围攻了。近些年,从未听过。”
“确实如女侠所说,但此教于十年前死灰复燃过一次,彼时的教主叫苍翊。当时,各大派正要商讨应对之法,结果对方不战而逃。”杜若道。
“甭管二十年前还是十年前,都与我们扯不上关系。姓苍的在江湖上胡作非为时,阿璇还是个小丫头,天天窝在晏家后院喝苦药呢。”花奕嗤道。
杜若讪讪不语。
司珩暗惊,这些年不知苍翊下山还有了这番动静,自知是先前大意不该直接问出他的名字,听花奕出声讽刺,心中马上有了计较。
他佯装不满瞪了一眼,哼道:“同某虽在外闯荡,那也是正正经经走镖养家糊口,什么魔教,听都未曾听过。”
杜若告罪,只他又有了别的猜测,曾经的魔教教主或是隐瞒身份与他们打下了交道。
司珩面不改色继续道:“此苍翊非彼苍翊。他出生于我老家隔壁的药商家,打小性情乖戾了些,与晏璇的亲事纯属他口无遮拦,自作主张。因我对此多加阻扰,他心怀龃龉,几年未见,今日偶遇才会暗下狠手。”
杜若:“商贾之家竟有不俗武艺。”
司珩叹一声:“家里就他一个孩子,故请了武打师父教授防身,他又经常接触药材会些不入流的暗方。”
杜若点头:“原来如此。”心道那些人看着可不普通,只是姻缘不顺就暗动手脚,正是魔头的处事风格。这苍翊是从小伪装,同镖头和晏姑娘还被蒙在鼓里呢。
思及此,他望了眼晏璇,她引得那人青睐可不是什么好事,今日姓苍的可留一手,下回就不见得了。
孟珎虽不是杜若那种忧心,心底亦是乱成麻,晏璇身世带来的各种未知令他不安,无论是涉及江湖恩怨,还是昔日人情,他觉得有什么隐形的力量要将他们渐渐分开。
从前便不是她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晏璇。她虽体弱可总能凭己化险走出一条道,他于她只是安慰,给予情绪上的安抚,有他无他似乎并无不同。他恍惚中陷入一种自厌,无能为力的恐慌中。
晏璇还在咂摸司珩这番似真似假的说辞,瞥见孟珎垂眸表情黯然,闷葫芦这是又瞎想了什么?
假亲事的威力竟有如此之大,叫他魂不守舍起来了……师兄这人便是什么都好,唯独少了自信。
从前他们推心置腹说的话白说了,非叫她给他吃颗定心丸才好。
晏璇撇撇嘴,朝司珩扬声道:“舅舅,你确定是那人擅作主张?”
“确定吧……你外祖母应该也不会应承这件荒唐事。”
“他蛮横无理,我不喜欢他,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司珩犹在回想,听得她后半句,气急道:“喜欢什么喜欢!在这么多人面前,你、你收着点。”
说完,他都不愿给某人分去半点眼神,臭小子得意坏了吧。司珩感觉自己肺都要气炸了,那个窝囊东西让他家姑娘先在众人面前表心意,苍翊是不行,他更是没门!
花奕和十一瞬时睁大了双眼,晏璇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况她神情坦荡,毫不扭捏,此举叫人又惊又羡。
敖七斜靠着庙里的破香炉,嘴角微哂,那姓苍的明明是同一人,倒被晏璇这番直言不讳的表意转了视线,她似乎总能自然地以一副天真的姿态缓和矛盾。喜欢的人啊……他的目光往旁边移去。
司珩的声音早将晏璇的话盖了过去,可那句“有喜欢的人了”仍如一道闷雷在孟珎脑中滚过,余音不绝。他缓缓抬了头,不敢用力呼吸,怕眼前的是一场幻听,热气自他耳后向两颊熏来。
晏璇直勾勾盯着他,旁若无人般,比任何一次他们独处时还要直白,他脑中一惊忽的顿悟过来,方才他在沮丧些什么……一个人被人喜欢是因为他有值得被人喜欢的地方,他应该相信自己值得,这是师妹早就告诉过自己的。
他错了,想立刻告诉她他的心情,他全不在意了,只要在她身边。晏璇却低哼一声不再看他。
她觉察到了他的低落,现在,她生气了。
他方与她心意相通,却因一点意外自惭形秽、退缩不安,实不该!孟珎悔极,愁闷的心又变得焦急,师妹不原谅他该如何……
司珩受够了两人眉来眼去,重咳一声,长手指向敖七,沉声道:“这位兄台又是何人?”
十一紧张地望了敖七一眼,晏璇他们肯定认出了七哥,此时若说出她与敖七的关系,从前种种还不知如何解释。
敖七稍坐直身体,敬澈下手狠重,他如今全身钝痛。
他拱了拱手,温和笑道:“在下初七,不知晏大夫和孟大夫可还记得?”
“初七?”花奕眯眼使劲盯着他瞧,好一会抖着手道,“是你!怪不得我觉着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怎么几年不见,还练会了拳脚功夫?”
“算是……找回了过往一点本事。”
司珩偏头:“奕丫头,你认识他?”
“认识。好些年前了,在云边小镇,这家伙差点害死阿璇!”
那是他们第一次下山赶集游逛,刚甩脱了两个恶人,在镇上歇了没多久就遇到晏璇遭绑。等她和林靖赶到地窖,见着晏璇和孟珎一脸血泪抱在一起,那副景象于她少年时光留下了不小阴影,之后回到药王谷,她求着爹爹苦练了好一阵武功。
花奕言辞激动,好似见到了能做主的长辈,要好好告人一状。晏璇见了,心起涟漪,年少时能遇见这么一位明媚的姑娘真是幸事。
司珩不知他们当年瓜葛,但见晏璇几人没有明显敌意,想是过去有了了断。至于,此人与苍翊间的恩怨,不是他们该关心的,江湖上的浑水能少蹚便不要碰。
敖七见司珩冷眼凝视,歉声道:“昔日不得已时做过错事,幸遇晏大夫医者仁心,初七已重新做人。”
一个人除了外貌,真能从里到外变了个人似的?晏璇余光中见他一举一动,皆与当年不同,真是自己迟钝走眼了?
她轻敲着轮椅扶手,浅笑道:“救治过的人太多,记不大清了,好像……是有一位叫初七的画师,画工尚可,我请他画过几幅画。”
“没记错。”听了晏璇的阴阳怪调,敖七也不恼,“我还记得是晏大夫的爹娘思女心切,隔些日子便让人取了你的画像回家去。一年寒暑,晏大夫欠了初七不少银钱未给。”
“简直放屁!”花奕听罢怒瞪,“当初阿璇救了你心上人,是你自己感激涕零要做白工。你同金麓干下恶事在先,阿璇未同你计较,如今你还有脸提钱!”
“奕姐姐,稍安。”晏璇伸手拍了拍花奕的肩背。
十一欲言又止,左右为难,七哥不是这种计较的人,更不会忘恩负义,他说这番话到底想做什么。
孟珎的一番心思原本全在晏璇身上,这下不得不在意一下故人。据说莫问楼的人每人身有绝技,就像十一人小力大,擅长隐匿。名为初七,想是排行老七,他又会些什么本事?当年怎的落魄到去做绑匪……
那时弱不禁风无用书生一个,现下是故作淡定的欠揍无赖。
晏璇冷笑:“无字无据,空口无凭啊。”
敖七抚掌大笑:“急哉,气哉。”
晏璇:“……”
她想起来了,十一的七哥可是个算命的,这嘴皮子不说万分厉害,那也有颠倒黑白的本事。她真的会被气笑,既已告别就该各自安好,她又不是非得与他相认。要不是倩娘,谁会理这个男的,要不是十一,她会救他?
晏璇:【多余求情救他。】
小九:【宿主,救还是要救的,你的生命值又上升了0.1%。】
晏璇:【……】
“我们不急,也不气。”孟珎看着晏璇的侧脸,起身道。
晏璇气呼呼抬头,对上孟珎的视线,他微微含笑,似告诉她没必要为此搅乱心绪。
他继续上前两步,已从随身包袱中掏出了一个小物件拿在手中,晏璇仔细瞧了瞧,是个类似传递书信用的小竹筒。
“年头有些久远,稍等。”孟珎拧开竹筒盖子,取出一团卷纸。
花奕皱眉不解,用眼神询问晏璇,晏璇亦摇头,她也不知师兄藏了什么,好像是一封密信。
卷纸厚厚一匝,孟珎慢条斯理展开的同时又重新在另一头卷起,差不多卷到三分之一处,他停了动作,在卷纸上夹了一张袖珍竹签。
“找到了。”
他望了眼敖七道:“当年在云边小镇,三月至九月间,师妹为倩姑娘治病所耗药材清单,时间地点诊治对象,均一一在列。你说师妹欠钱尚无凭无据,我手上这份可算有凭有据?”
敖七:“……”
晏璇一下愣住了。她险些忘了,孟珎一直都是持家好手,当然懂得账本的重要,只是,他怎么会帮她记录这些,而且还记得这般清楚……
她忍不住从他手上拿过了那卷堪称账本的东西。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了好些年,许是他有着不俗的雕工,手上力量很稳,字迹虽细密但非常工整。
“师弟你……我佩服。”花奕惊叹一声,哈哈大笑。
杜若身为时天辰的管事,都被孟珎这份细致震住了。
一时间,晏璇不知是感慨孟珎的用心,还是臭骂初七的无理取闹,他们真是闲得慌陪这无赖玩这一场。
敖七笑得摇头又点头:“孟大夫,我亦佩服。”
“那是没话说了?”晏璇将卷纸递还孟珎,对着司珩道,“舅舅,不必管他让他滚吧。我们还要赶路,得休息了。”
相处了一段日子,司珩差不多了解了她的性子,她很少生气,沉着脸说些不算狠话的狠话时便表明气极了。
司珩凝眉,肃容道:“初七兄弟既已安然苏醒,麻烦换个地方避雨吧。”
“不可。”敖七抬手,掌上排出一串铜钱,“七某卜了一卦,两水重叠,坎水为险,诸位今日遇袭乃有此一劫。待明日放晴,在下再走不迟。”
晏璇:“……”
敖七注视着她,轻声道:“小晏大夫,此前我只是开个玩笑,莫气。”
“这些年,倩娘一直很挂念你,我代她向你问好。”
晏璇仍是不懂他这个玩笑的意义何在。
“当年在下遇害流落云边小镇,记忆全失,武功尽废,如今的模样才算是我本来面貌。”
“本以为再无相见之日,今日又要吃了那人的亏,不曾想还是得了晏大夫相助,真乃天意啊。”
所以,是苍翊下毒害他性情大变?
什么毒,这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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