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林笙不认识手里的缎子，也知道高定西装它不溶于油、不溶于水、不溶于任何洗涤剂。
有钱人的西装，染上毁灭性污渍，就会进垃圾桶。
老板给你安排完不成的任务怎么办？
第一，先推诿。推诿不成再拖，拖不成就摆烂。
活都是拖着拖着就没了。
林笙打定主意，捧起衣服装模作样观察：“裴总，您这衣服金贵，我们那的干洗店恐怕洗不干净。”
“洗不干净没关系。”裴照野支着下巴，“赔钱。”
林笙差点没跳起来。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照他这个逻辑，岂不是生排骨的猪也得复活赔钱。
“不赔钱也行，”裴照野悠悠道，“帮我做一件事。”
瞧瞧，老板的嘴脸，先pua再提真目的，连周围畅饮的NPC都不避讳。
林笙问：“什么事？”
裴照野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
林笙伸头，清冽的雪松愈发厚重，耳边的吐息夹带大麦茶的清香。
“去找闻艺。”
裴照野的眉眼离得极近，单眼皮顺着视线下压，漆黑的眼珠更显幽深。
赵国富走的时候还带走了现任芯纬的美术总监以及他的骨干团队，试图从根源上掐断《星昼传说》短期复生的可能。沈清晏本职还是个学生，能救急一时，不可能把项目全盘给他做。
闻艺便是裴照野挖来的新设计总监，实力过硬，一来就给新角色画了张大爆立绘图，直接跃登最受玩家喜爱top3。《星昼传说》也凭借这一角色圈了一大波粉，业绩创下新高，打了一众以年纪小为由看轻裴照野的人的脸。
但……林笙转念一想，酒意直接消退：“你又想干预剧情？按时间线，闻艺还在前公司吧，这个人现在存不存在都不好说。”
裴照野单手搭在椅子把手上，懒洋洋道：“肯定存在，沈清晏不也提前找到了吗？”
“人家是主角诶！”林笙翻了半个白眼，“主角跟我们炮灰能一样吗？”
一本小说，炮灰全死光了，主角都不会消失。
“大家都是木偶，分什么高低。”裴照野挑眉，“你想当主角，跟我一起造反，我把主角给你当。”
主角是什么种下白菜种子就能长出白菜的东西吗？
林笙想了下他替裴照野当总裁的样子，浑身一抖：“谢邀，不了。”
身子太过向前，林笙单手撑住裴照野的椅子把手借力。
裴照野忽而屈指，往他手背上弹了一记：“真想看看你都在想什么。”
弹得不重，声比疼响，被指尖接触过的皮肤战起酥酥麻麻的一片。那只手复又搭到把手上，五指自然下垂，淡淡的青脉蜿蜒其上，仿佛刚才弹的不是林笙的手，而是夏日午歇后，随手抱起的一只小猫。
“裴哥，林助理，你们聊什么呢凑这么近？”沈清晏提着塑料袋走过来，“衬衫上有沾到吗？”
经此一言，林笙才发觉他和裴照野之间的距离有多近。
近到裴照野想打他的话他完全逃不掉的地步。
林笙抿嘴，扶手上的手用力，离危险的雪松味远点：“沈少爷怎么回来了？”
“饭还没吃完呢，我就去买个酒精。”沈清晏把酒精棉片拿出来：“这管用吗？林助理辛苦你举一下衣服。”
沈清晏对着那块棕色比划两下：“这油擦不掉。要不裴哥你把衣服给我，我回去给你缝一个图案上去。”
“沈少爷你还会缝纫呀。”林笙惊讶，原剧情里似乎没提到过沈青晏还会缝纫。
“以前喜欢设计衣服，就学了一点。”沈清晏笑出浅浅的梨涡。
“辛苦小沈了，快坐下吃吧。”廖总抬手招呼，“裴总，我现在打电话叫人送件外套过来。”
“不用了。”裴照野没看衣服一眼，转了转手上的钻表，“我还有事，先走了。”
廖总忙擦擦手：“今天招呼不周，失礼失礼。小民来，再敬裴总一杯。”
廖民乖乖端起酒杯，眼神清澈又愚蠢：“裴总再见。”
“……白养你了，好话都不会说。”廖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转而笑开，“裴总，走，我送送您。”
裴照野一个眼神，林笙识趣接道：“不用，廖总，司机在楼下等着呢，今后合作，有的是机会聚。”
话是如此，廖总还是热情地将他们送出包厢。
席间人纷纷起立，廖民双手交叉，面朝他们，眼睛还盯着碗里没吃完的点心。沈晏清的目光柔和似水，朝林笙笑了笑，比划口型：“拜拜。”
包厢门隔绝最后的光，走廊头顶的灯昏暗闪烁。
“看来，剧情结束后，场景还会和改变后的剧情自洽。”裴照野的手在身侧裤缝上一点一点，“我们搞不好真能改变这个故事的结局。”
他垂眼，光下偏棕的头发藏起了棕，四条八顺地趴在林笙头上，尾端下接着白皙的脖颈，靠近发根的地方，竟藏了一颗小痣。
就像退潮后，沙滩里埋藏的小贝壳，遗落自大海的馈赠。
酒店的隔音很好，会客厅门将热闹隔绝，还走廊一片独立于名利场的沉静。
裴照野喉结一滚，再开口时，声音比往常要轻：“在想什么？”
小痣随着脖颈的转动藏到视线不及的地方，林笙缓缓抬眼，露出与发色同出一辙的，偏棕的眼瞳：“我在想……”
裴照野静静望着他。
林笙像做贼似得张望，抿唇小声道：“他们是不是会永远记得你掉了块排骨。”
裴照野：“…………”
对林助理的忍耐还需磨炼。
剧情严谨，裴照野的司机真在车库里等着，不然给林笙八个胆子也不敢坐裴照野的副驾驶。
现在好了，不坐副驾驶，改坐车后排了。
司机和金钱的双重保障下，林笙一路cos摆动的向日葵，困意成了最好的胆量源泉，连裴照野什么时候凑过来的都不知道。
“林笙，醒醒。”
林笙迷迷糊糊睁眼，裴照野那张造物神捏的杰作脸怼的极近。
沈清晏那句“你们怎么凑那么近”几乎是瞬间蹦进脑海，林笙抬手推开裴照野，“裴总，这是另外的价钱。”
短暂的沉默后，裴照野冷笑，伸手按下车窗，冷风彻底赶走林笙的瞌睡虫。
带来了动工的脚趾。
“清醒了就下车。”裴照野坐回原位，不再看他，“明天准点上班，我们去找闻艺。”
林笙忽然捂住头：“嘶，头好痛，可能是喝酒喝多了，裴总，我明天——”
“温馨提示，”裴照野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置于膝上，“你今年的所有假都修完了，包括带薪病假。”
“我明天一定克服困难，准时上班。”林笙放下手，拉开车门，“请组织放心。”
车门合上，那件几分钟前还盖在林笙身上的西装掉在车座下，像刚参加了一场大变活人的魔术。
裴照野弯腰，捡起西装，路灯射入车内，正好落在污渍上。
目光从污渍上挪开，他抖抖衣服，顺手叠了个豆腐块，放到林笙坐过的位子上。
“走吧。”
灯影绕后，裴照野瞥了眼后视镜。
长相冷淡的脸上，薄薄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向上勾了起来。
哪怕才华横溢，闻艺在进入裴氏之前不受重用。
他脾气硬，常常与人起冲突，还得罪了老板。
老板肚量小，可脑子还算清楚，他不想放走闻艺给他带来的收益，又不想白气，经常对闻艺的工作鸡蛋里挑骨头。其他员工自然跟着老板，闻艺便在这堪称霸凌的环境里工作了三年，还被老板恶意抹黑形象，导致他跳槽都跳不出去。
小破工作室甚至没钱租办公楼，十几号人窝在一个改装的民宿里办公，前台挂着块歪歪扭扭的logo，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
林笙皱着眉头绕开地上乱七八糟的线，向后提醒：“裴总，当心脚下。”
裴照野踢开挡路的线：“你酒醒了吗？当心自己。”
关心还是讽刺，这是一个问题。
林笙的嘴角向下压了压。
“你看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你脑子长了干什么吃的？我要的是宫殿，宫殿你懂不懂啊？就这两根柱子，你管这叫宫殿？”
人还没进门，咆哮先炸开，一个比显示器高不了多少的男人挺着啤酒肚，手指对着屏幕指指点点，唾沫星子乱飞。底下坐着的人连头发丝都不动，只盖住了桌上的数位板。
“眼睛长头顶了啊，你一天天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工作室老板的手指从屏幕移到桌上，点的速度像啄木鸟，“我请你来是干活的，不是请祖宗的，能干就干，不干就滚。”
“好啊。”闻艺拔了数位板的线，精美的宫殿设计背景变成黑屏，“我早就不想干了。”
“想辞职啊，可以啊。”老板搓着手，阴恻恻笑了，“你别忘了你签的竞业协议，没了我这份工作，我看你拿什么养你的妹妹！”
站起来的背影僵住，捏着数位板的手指紧到泛白，闻艺低着头，尽全力克制身体的颤抖。
没钱，何来尊严。
这三年来，每一次不都忍过来了吗？
手上渐松，闻艺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回头，屈膝，弯腰，忍着恶心坐回工位。
却在刚弯下膝盖的那一刻，被一只手扶起。
扶着他的那只手白皙却稳，手的主人长着一张陌生的面孔，深棕色的眼瞳深处绽出耀眼而坚定的星光。
“别弯腰，”面孔的主人朝他微笑，“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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