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林云清便再不曾同家里人一起吃过饭。
倒不是刻意躲着,只是林云清修行,对食物本就需求不多,何况父亲上朝,弟弟妹妹们需去舅舅家的家学,他们都需早早用膳离家。
母亲卧病修养,皆是在房中用膳,怕大姑娘过病气,便每日也叫厨房送到大姑娘的院里。
“是,大娘子,姑娘还是不愿奴婢在屋里侍奉,每日送的膳食几乎不动的。”
一连三日,柳儿就不曾见姑娘吃进过几口东西,实在是把她吓到。人不吃东西哪里成,可她哪里劝的动姑娘,只好禀报大娘子。
“还请大娘子劝劝姑娘,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吃得消。”
“我去看看她。”其实阿沅回家当天当晚的那顿饭,大娘子便注意到阿沅就只吃了几口素菜,其他的菜并未动筷。
那时她只以为是当天的饭菜不合阿沅的口味才没多吃。
不曾想她竟一连几日都不好好吃饭。
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几日,出门时天色又阴沉的落下雪来。
大娘子一行人匆匆赶到大姑娘院子里时,衣衫单薄的大姑娘正在院中练剑,瞧着气势如虹,那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几乎劈开所有接近姑娘的雪花,利刃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林云清先前在外多是奔波,好不容易歇息几日,躺的骨头都硬了,随身的灵剑都觉得寂寞总是嗡鸣,挣扎许久她才爬起身练上两招。
柳儿不在院子里她是知道的,从前那小丫鬟便是母亲的人,心里念着母亲的命令也是常情,只要不会妨碍到自己的事,她也不会管,眼下的情况却不好收拾。
她不喜欢同人解释,麻烦的很。
“阿沅?”裹着披风的林大娘子有些不敢置信,此前的大丫头弱不禁风,有时候只要受风便会生病,可如今她几日不曾好好吃饭,竟还能在雪地里练武。
这些年在道观修行,当真这般强生健体吗?
“母亲尚在病中,怎么下着雪就来了。”林云清反手将剑一抛,利剑脱手而出,在众人的注目下,那柄似乎是被随手扔出的利刃寒光刹那便被剑鞘包裹。
她看了眼跟在刘妈妈身边的柳儿,才迎上前去行礼。
“母亲进屋说吧。”她虽不觉得冷,但柳儿一早便燃了两个炭盆送到她屋里,母亲的身子受不得冻。
何况这一堆人在院里,总不能将所有话都摊开给人家添茶余饭后的闲话,叙话还是进屋更合适。
“好,听阿沅的。”被大女儿这一手唬住,尚有些没回过神来的大娘子挥手命仆从们都在门外等着,自己被女儿搀扶进房间。
“明儿牙婆就会过来,到时候阿沅挑四五个丫头留在身边,到时候柳儿就回我那儿去吧 。”坐到火盆边上烤火,大娘子叹了口气,缓声道。
柳儿毕竟才十四岁,同二丫头一个年纪,做事再周全也难免疏漏,心里又记挂她这个旧主,恐怕被老大看在眼里,即便不说什么,心里恐怕也不舒服,还是得另找个听话点的新人跟在大女儿身边。
“母亲,院子里有些洒扫就行了,我不习惯人伺候。”林云清并不认为自己能在家中待多久,早晚要离开,何必一回来便兴师动众,搅得家中不得安宁。
“那不合适,你弟弟妹妹身边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就有四个,我们做父母的如何能厚此薄彼。”握住女儿的手,大娘子十分心疼常年在外的姑娘,恨不得将这十多年缺给她得全都补上才安心。
“饭菜也不必为我费心准备,我从许多年前就不需要吃东西。偶尔吃东西也是因为嘴馋。”以她的修为,早已辟谷,寻常饭食在她这里不是能量的来源,反倒是修行道路上的负累。
“这,不吃饭当真没事吗?”她只知道人会被饿死,却不知还有人可以离了饭食,但她知道,女儿没有必要骗自己。
“没事的,明日我有些事要处理,不必叫牙婆来选人的,那柳儿母亲也不必带回去,我身边有一个伺候的就好,无需旁的人。”从这里被带回去,恐怕那姑娘要挨罚,她不算吵闹,倒也不必非赶她。
“好,出门倒不是大事,但京城是个富贵窝,达官显贵何其之多,你爹的官职说起来不算低,但在京城不过就是个小官,在外要低调行事,谨言慎行。”
都说京城富贵逼人,但同样的,能以权势压人的贵人也太多。
若时运不济,招惹上某些贵人,当街被打死也是可能的。
人命有时候的确是比草轻贱。
注意到母亲略带着些恍惚的眼神,林云清知道母亲必然是经历过系些什么,但她并没多嘴。
只看着炭盆中跃动的火苗,轻声道:“知道了,母亲。”
翌日,天气不错,前些时日零散的雪花终于停了,只余下各家屋顶上堆着的白雪。
是个好日子。
从乾坤袋的角落里掏出许久不用的罗盘,林云清为花妖的主人寻了块风水还算不错的埋骨地。
此人是官府抄家判斩首流放,便不好明目张胆的刻上姓名,何况她并不知晓此人姓甚名谁,只好到不远处的山上砍了块石头板立着,权当立碑,免得以后再见到那小花妖答不出它主人埋在何处。
京城有夜市,宵禁的时辰较晚,左右在家不像在观中要盯着那些不省心的孩子,她便随便寻个地方凑个热闹。
门外写着讲说话本子的招贴,似乎有些意思。
不愧是京城的茶馆,进门直入眼的便座高台,上头坐着位讲书的说话人,似乎刚结束一段内容,得了满堂喝彩,还有不少人往台上扔赏钱,热闹非常。
林云清这边刚找到地方坐下,台上又开始了新故事。
“且说那刘郎读书十八载,屡次科考不中,仗着自己身世显赫,竟异想天开妄图贿赂考官,科举及第入朝堂。”
说话人提到科举,林云清就察觉到不对劲,周围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多数说起的便是新皇登基后所开的恩科。
主考官仍是前些年春闱的主考,礼部侍郎刘大人。
今年因是恩科,时间放在冬日,较为仓促,却也新选出不少有志士,眼下正是这批进士授职入朝的日子,可礼部侍郎刘大人却在半月前当朝被参科举舞弊,眼下大理寺主审此案,那位刘大人却扣押在皇城司停职候审。
参加此次科举的学子全数留在京城,等待该案的结果。
“你说,那刘大人当真舞弊了?这折腾半月,都快到新年了,还没个结果,听说那群读书人又到大理寺去闹了。”
一人似乎知道些内情,状似无意看了圈周围无人注意,才低声对同桌人说:“听说的确有舞弊,但看样子并非那位刘大人,行舞弊之举的另有其人。”
“哎?你又是从何处听来的?我可是听说那位刘大人在牢里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早已招认,恐怕不久官府便要张贴告示宣判结果咯。”
“你这就道听途说了,我有个当狱卒的亲戚,听说那刘大人好着呢,每日好吃好喝,半点不曾受罪,不过听说当时皇城司就接手了这桩案子,恐怕此案很快便有结果。”
众说纷纭,各执一词,听的林云清有些头疼,付过茶水钱便转身离开。
月上柳梢头,林云清才回到家中。
“姑娘,方才大娘子院里来人说,明日大娘子约姑娘和二姑娘一同出去逛逛,给两位姑娘买些新首饰衣裳什么的。”
柳儿见姑娘回来,忙上前接过姑娘手中拎着的油纸包,瞧着应当是外头卖的的点心。
先前越过姑娘找大娘子一事的确是她做的不对,即便大娘子是姑娘的母亲,但如今她已经是姑娘的人,自然不该想着前主。姑娘一心修行,是位顶心善的主子,不曾罚她倒叫她有些自责。
“知道了,你早些歇息去吧。明日出发前叫我便是。”昨日母亲提过此事,不外乎是为她和妹妹添些嫁妆。
并非什么大事。
只是林云清不曾想到,会在看首饰时遇上谢家大娘子。
“阿沅,这位是谢家大娘子,她的夫君同你们的爹是同门师兄弟,感情十分深厚。”
林云清原先只以为今日只是趁着妹妹不上学堂,陪母亲和妹妹闲逛,不曾想自己竟才是那个主角。
“见过谢大娘子。”心中再怎么复杂,表面上林云清并未表露出什么抗拒的情绪。
他们果然还是没有放弃这桩婚事,早知是这样的场合,今日就不该出门。
黄历上今日忌出行是有缘由的。
大庭广众之下直言退婚,似乎影响不好,林云清决定等合适的时机向谢大娘子提出退婚一事。
昨日在茶馆里,她可不是只听了科举的传言,还在嘈杂环境中听到有人提及户部林侍郎家的大姑娘。
听见本人的闲话还是第一次,毕竟在观里她的拳头硬,连师傅都不敢随便教训她,何况其他同辈或小辈。
这事也新鲜。
但话题却是些老掉牙的,无外乎是林家大姑娘在外多年,十八的年纪还不曾嫁人,荒唐至极。
林家二姑娘明年便及笄,恐怕这位大姑娘回家只是为了尽快和那谢家的煞星完婚,免得耽误了二姑娘的婚事。
这样的闲言碎语在家中丫鬟婆子间流传的不少,她从来不会去点破,也不愿在这样无聊的事上浪费功夫,更加不愿给她和这个家本就不亲近的关系再添一层冰。
林云清不求他们的关怀,也不愿他们的期望强压于她。
待她退婚离开,维持这样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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