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瑾是从一声声逐渐变的稍显不耐烦的敲门声中被叫醒的。迟缓地睁开双眼后，抓过枕边的手机。此时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卧室里还是一片朦胧，他被手机亮屏的白光刺的缩了一下。
六点半？今天不是休息日吗？谁会在这个时间点大驾光临？他“啧”了一声，坐起身，又以大脑还在宕机的状态往床底胡乱扒拉一通，找出昨晚被自己乱踢进去的拖鞋，不分左右地踩上，脚步发着飘。如此迷糊的样子居然还能够左拐右拐地躲避地板上杂乱摆放的东西走到门前，任谁看了都要给他鼓个掌。
他打开显示屏，看见门外站着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矮的那个背着一个仿鳄鱼皮的公文包，皮已经开裂的不成样子，底部沾上了不明的黄色液体。卷边的白色工装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袖口处染着几滴墨水，粗略一看格外扎眼。脸上的疲惫和紧张不加掩饰地变成青色的胡茬和额头的豆大汗珠冒出来。像昨天晚上做的拍黄瓜，蔫蔫的也没有入味，特别无趣。
沈希瑾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转而看向他边上站姿挺拔的高个子男人。合身的黑色制服一丝不苟地穿在他身上，制服袖口绣着金色的图案，沈希瑾看不太清。几缕黑色的微卷发丝从戴着的宽沿军帽中溜走，垂在耳边，安静的像一幅古画。压低的帽檐遮挡住他的双眼，让人看不太清他此时的情绪，但紧绷着甚至开始微微颤抖的嘴角却将他此时的严肃毫无保留地透露了出来。沈希瑾注意到他胸口处别着一枚徽章，上面刻着蛇和荆棘缠绕在剑刃上的图案。
异管局的人怎么会在这？沈希瑾暗自思忖着，而且这位的气质看起来也不像基层人员的样子。
高个子似乎注意到了门内发出的动静，抬眸望向门上的摄像头，于是沈希瑾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单方面和他看了个对眼。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映着摄像头的灯，泛出幽幽的晦暗不明的红光。是个很帅的成熟男性，但是沈希瑾的身体却没来由的感受到一阵冷意，从脊梁骨直到天灵盖，明明隔着一道门，他却感觉门外的那个人正在以审视的目光一寸一寸细细打量着他。好像被某种巨蟒从小腿开始慢慢的，一圈一圈的缠上，蛇信子随着危险的气息吐出，让他腿上的肌肉不住痉挛。
矮个子注意到旁边男人的动作，知道门内有人，于是抬头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挤上一丝讨好的笑容“我是诺鹭社区信息统计委员会的王江，沈先生方便的话开个门呗？”尖细且虚浮着的声音。沈希瑾看见他从脱了线的口袋中掏出一个毛边的小本子，翻开，毕恭毕敬地递到摄像头底下：“这是我的证件。”
沈希瑾大致扫了一眼，打开了门。
王江看见开门，松了一口气似的。“沈先生，您终于是开门了，哎，还以为要改天再来了。”他讪笑着，转而向沈希瑾介绍起自己身边一言不发站着的男人。“这位，是异管局的程处，他这次来是有些事和您说……”他又转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沈希瑾，“您可以看看这个。”
沈希瑾扫了一眼封面上的四个大字，疑惑地开口：“这是……体检报告？”他将报告打开，一目十行，一边笑着和王江嘴贫，“我说兄弟，你带着异管局的人来找我，我该不会是沾染上了病毒，要异化成钏鬼了吧？”
王江看出这也是个不断架子的主，于是又放松了一二，也笑着打哈哈：“哪里能呢，沈先生仪表堂堂，实力强劲，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死＇了，是吧……”
“生死大事，断不能如此儿戏。”一旁沉默着站了许久的程处突然出声，掐住了沈希瑾和王江眼见着要往奇怪方向发展下去的话头，王江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手颤颤巍巍地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抱着那个包浆公文包，裹紧了白大褂，缩到一边当鹌鹑，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透明请你们有什么说什么不用管我”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沈希瑾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得到了一旁王江的一个哀怨目光。程处似乎对这边正在演默剧的俩人熟视无睹，继续说了下去。“这份是你们社区上周的体检报告。当时让你们多做了一个项目，那是为了筛选出特殊人才，异管局嘱咐加进去的一个项目。”他微微向沈希瑾俯身，伸出手指，指向这份报告末尾的数值，上面赫然印着“AAV 98”的字样。
沈希瑾早在刚才就注意到了这栏多出来的异常数值，他之前无意间听到在异管局应急管理部的朋友抱怨过今年正式录用人中AAV值达到90以上的人数少的可怜，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位程处“大驾光临”到他这“老破小”的用意。
但他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开口问：“异常能力数值？异管局的人员已经稀缺到需要用这种人海战术来招新了吗？”他抬头望向程处，眼底一片澄澈，就好像他真的很在意问题的答案似的，“我是比较优秀啦，但仅限于平时做饭的时候能让食物做的更快更好而已……去前线和怪物打架这种事还是留给专业训练过的人去做吧？”沈希瑾又扯了扯身上昨天还没脱下来的，围在睡衣上的围裙，“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家庭煮夫而已。”
程处听见他的这种说法，短促地笑了一下，随后盯住沈希瑾的眼睛，严肃的、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似乎要将沈希瑾整个吸进去，由内到外洞察他的一切。“沈先生是一个聪明人，那么我便不再多说，既然你已经明白我带到这里的意思，我就先告辞了。”他轻轻拉过沈希瑾的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他手掌上，“如果你之后有什么想问我，可以打这上面的电话。”
交代完这些，他转身，刚想要离开，手腕却被一双微凉的手拽住。他回头，发现沈希瑾正眯着眼，笑着像只狐狸。
“程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怔了一下，然后不自然地摇了摇头，沈希瑾见状也松开了握住他的手。于是程处迈着看起来似乎有些慌张的步子走向远处的电梯。好像生怕沈希瑾再次叫住他死缠烂打似的。一旁的王江自然也不再装鹌鹑，和沈希瑾快速道了个别，就赶忙去追程处了。
沈希瑾看向手里的名片，原来程处的全名是程逑斯？好罗曼蒂克的名字，但是倒是和他的气质不太相配。他将目光从名片上移向那道越走越快的身影，忽然恶趣味地朝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程逑斯处长！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此时还是清晨，冬天的这个时间段光线总是暧昧不清的，尤其沈希瑾住的地方还是一个略显破旧的居民楼，照明用的白炽灯在炸了几个之后就被楼管索性全部关闭了。虽然此时有些许阳光从楼道的窗子照射进来，但是沈希瑾依然看不太清程处此时的背影。但是明明暗暗之间，好像感觉他脚步一顿，而后又将头转了过来。
“刚刚我传达的，是局里的意思。但是我自己的意思是，和钏鬼作战总是很危险的，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参与进来。”
沈希瑾怔了片刻，随后揉了揉鸡窝一样的脑袋，关上了门。
他一低头，发现自己养的那只此时正应该团在窝里睡觉的阿比不知何时端坐在了他的边上，尾巴搭在前脚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一双漂亮的墨绿色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他，他顿感不好：“沈大炮？你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话还没说完，腿就挨了这位大炮的一巴掌，然后是更多的巴掌。“喵——”沈希瑾看见它后脖颈的毛已经尽数奓了起来，于是赶忙跑到一边，一边躲着大炮的爪子，一边举手服软：“这位埃及佬，尊贵的法老大人！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说罢指着门外，“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揍就去揍那几个人！是他们大早上的就来找我，我吵醒你根本就是不得已！”但大炮一点没听进去他的解释，要在这个人类身上发泄完所有的起床气似的，继续一股脑地炮仗一样揍他。
沈希瑾看解释无果，干脆一股脑捞起大炮，躺到客厅的懒人沙发里。任由它用爪子抓花自己的睡衣，接着强行给它顺起了毛。刚刚还气的变成海胆的猫此时居然神奇地安静了下来，打起了呼噜。沈希瑾见它不再闹腾，松了一口气，转而思考起了刚才的事。
沈希瑾其实知道自己和普通人有着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一年前他就以一己之力意外击杀了一只因异控局疏忽而逃脱的狂暴状态下的钏鬼。朋友们也都建议过他去给异管局投简历，认为他的AAV值绝对会是一个能够震惊所有人的数字。
可是沈希瑾当时就拒绝了，这位大爷的人生信条就是要让自己当一条及时行乐的咸鱼，不想沾上那个工资和寿命呈负相关增长的地方，一毕业就当上了一个美食博主，靠着吃自媒体的饭生活，过的倒也挺不错。
但是刚刚，从见到程逑斯那一刻，他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和梦中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相同气息。沈希瑾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和他到底有过怎样的渊源。没有人会重复做一个相同的梦，重复梦到一个相同的人，沈希瑾不相信有这种巧合。除非现实生活中他们曾真真切切的、刻骨铭心的生活在一起过。于是刚才他出手试探了一下程逑斯，而结果正如同他所设想的那样，他的反应也不太正常，像是在躲着他一般，有种刻意的疏离。
沈希瑾想，自己平平淡淡的生活反正已经过了五六年，咸鱼也是时候翻身去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情了。他使劲揉了揉怀里又在打盹的沈大炮：“大炮，你觉得怎么样？”
被他蹂躏的当事猫对他刚才心里想的事一无所知，但它清清楚楚地明白一件事，眼前的这个人类再一次吵醒了自己。
于是沈希瑾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刚出单元楼，王江就迫不及待地和程逑斯毕恭毕敬地道了个别，撒丫子就准备开溜。不知道为什么，和这位他在一起总是让他打心底里感到害怕，明明这一路上这位程处也没有仗着身份为难自己，遣词用句也都十分文质彬彬。
“麻烦等一等。”王江听到身后的男人开口叫自己，打了一个激灵，立马收回向前迈出的一只脚，站定，搓着手谄媚地笑着回头：“您还有别的事情要吩咐的吗？”
程逑斯点了点头：“我和沈希瑾说的话，不要和外人透露半个字。”
王江当然知道，忙不迭捂住嘴巴：“您放心，今天我在这看到的听到的，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绝对不会让外面的人知道一星半点。那……我走啦？”得到程逑斯肯定的答复之后，王江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种老小区的清晨烟火气很重，程逑斯面对着的马路边上买早点的摊位已经支棱了起来，围着白色棉布围裙的矮胖阿姨正在将包子放上蒸笼；几位穿着太极服拎着音响的大爷大妈比划着姿势，说说笑笑地从他面前走过；一个年轻的女孩正忙不迭追赶着一只挣脱牵引绳的金毛，目的地看起来像是早点摊。
程逑斯呼吸了一口早晨冷洌的、潮湿的空气，一丝热腾腾的蒸肉包子的气味狡猾地钻进他的鼻腔。这会不会是沈希瑾早上经常光顾的早餐店？程逑斯这样想着，走过马路，又回头望向那一扇紧闭着的窗户，久违地有了自己正在真真切切地活着的感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