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外一片死寂,血气飘浮,静默在蔓延,一点细微的响动都十分明显。
垂下的薄帘轻轻拂动,忽地,孟岫像是感觉到异样,手中的剑朝前疾刺。
“当啷”一声响,一只覆盖着刚硬羽刺的利爪挡下利剑,同她的剑意交锋,难分上下。
孟岫撤招,那利爪便恢复如常人手掌般,指节修长,肤色玉白,旋即掀开一半轿帘。
“来者何人,报上名姓。”孟岫毫不客气。
“敝姓楼,名非延。”一道金石丝竹之声般悦耳的男音说。
“姑娘,此去危机四伏,不如由在下相送,也好多一分安心。”
孟岫嗅觉敏锐:“我看,眼下你才是最危险的。”
言罢,楼非延不以为然:“姑娘来头大得很,何必在乎我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眼力不错,孟岫心道,她也能看出这人绝非凡品,但她不拘小节惯了,管他是人是妖,这一路烦懑无趣,不如找个顺眼的作陪解闷。
她掀掉碍事的盖头,避过他递来的手心,搭着他的手臂钻出喜轿,浅浅扫过一地的教众尸首,再将视线往上,放在陌生男人身上。
唔,是个俊俏的年轻公子,孟岫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人身穿一袭玄色轻装,眉目深刻,气质料峭。
她还眼尖地发现,他颈间佩戴了一条霁红玉坠链子,在一身暗色中十分显眼,犹如点睛之笔。
仙子自然地跟在楼非延的身后,让他来开路,看看这人能使出什么招数来。
楼非延所过之处云开雾散,这场雾是谁的手笔,可见一斑。
不过,这片及时的雾气的确隔绝了不少躲在暗处窥探的目光,若有谁擅闯,只会同遇见鬼打墙般深陷其中,不得自由。
孟岫落后男人几步,静静享受着被人护在身后的新鲜滋味。
不论真假,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凝神看着男人的背影,思绪却从坤灵泽飞到了碧落境外,楼非延衣物服帖,从后看宽肩窄腰,高大的身形与她从前的情郎有八分相似,剩下的两分,孟岫也说不好。
那一次,她也顺从地跟在情郎身后。
*
古墓之外,人烟稀少。
青年走得很快,孟岫腿上有伤,跟上他有些吃力。
她灵机一动,装作摔倒,惊呼声恰好能让前面的人听见,以期换得男人焦心。
他果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半蹲下来,查看已经为她上过药的小腿。
“我不是有意涉险。”趁青年观察伤势的工夫,她抓紧时机辩白。
青年抬目看她一眼——孟岫身形一滞,她的话好像起了反效果,因为他眼中的怒火烧得更灼人了。
“你为了他,真的什么都可以忍受么?”青年直起身,猝然拉进二人之间的距离,扯着嘴角冷笑,近乎逼问。
“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伏尸鬼,被它咬上一口,仙人也需伤筋动骨,他今日可以让你去找陈家的墓,来日便可叫你为他赴死,这道理你懂还是不懂!”
最后一句,几乎是隐忍着滔天的火气,才对她低吼出来。
孟岫愣怔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和她就像她与陈煜,孟岫心中太明白单相思的苦楚。
两人的距离过于亲密了,从旁看几乎是亲密纠缠的情人。
仙子思索片刻,伸臂攀着青年宽阔的肩膀,踮起脚,给了他一个吻。
一个陈煜都未曾得到的吻,犹如无人采撷独自香甜的蜜果。
她尚且生疏,只是初尝亲近滋味,忐忑又单纯地发问:“这样,你会好受些吗?”
下一刻,便轮到她不好受了。
比起她而言,青年也是一张白纸,但这不妨碍他对钟情之人耐心试验、探索,还有进步。
他的攻势进展太快,孟岫要招架不住了,双手将青年两肩的衣衫抓出凌乱的褶皱,她的身体逐渐瘫软下来,若不是有一
双手在腰后妥帖支撑,她简直要化作一尾下潜的游鱼,溺于她赖以存活的、湖水般的情网。
青年终于放过了她,索性一手环过她的腰肢,将她横抱起来,不再让她的脚沾地。
“往后,不要再因为他让我伤心,这次原谅你了。”青年虽然重复着说过无数次的话,但他知道,这次是他略胜一筹。
*
走出密林不远,孟岫便见不远处有金乌教徒打扮的男子出现。
那群信徒提着灯笼照亮四方,一见她的打扮,又看身旁跟着个男人,就明白前头接亲的已经被除掉了。
“竖子大胆!你敢坏金乌大人的婚事,怕要拿命来偿!”
话虽如此,金乌教徒再不敢亲身上阵,只见他们几人并肩挨在一处,每人手上动作各异,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教徒周身红光大盛,一头三人高的白额虎拔地而起,形容狰狞,渐渐凝聚成实体,朝楼非延二人暴戾地咆哮。
一阵阴风从它口中喷洒而出,后方的林木簌簌地落叶,险些弯折。
教徒躲在猛虎腹下,驱使其向楼非延奔去,猛虎跑动间地动山摇,情状十分骇人。
楼非延直面这凶相毕露的畜生,冷冷道出一句:“凌霜,速来!”
言罢,他手中凭空握持一把锐利霜剑,翻身灵活地闪避按下来的虎掌,再一跃而起,以万钧之力将凌霜剑当头斩下,将巨虎劈作两半。
白额虎瞧着声势慑人,在他面前说是纸老虎也不过分。
孟岫在一旁观望局势,驭兽之术本是强借鸟兽之力为己所用,一旦失效,自会反噬施术人,白额虎消散后,教徒果然元气大伤,瘫倒了一大片,不用旁人出手,此时已像待宰的牛羊般脆弱不堪。
“来个人带路。”孟岫道,“这位公子不好惹,烦请识相些。”
楼非延瞧她一眼,没言语。
教徒哪敢说“不”,还能走动的战战兢兢领着两人前进,他们算是发现了,这女子才是牵动人心之处,不听谁的也不能不听她的。
*
教众引着二人前去的,是神庙的偏门。
以往金乌娶妻均要避着镇民,不喜有人叨扰,一行人只远远望见为供奉修缮的栈道。
教众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踌躇着说道:“两位,容我进去禀告......”
楼非延光明正大地跟在新娘身侧,并不遮掩,仿若抢亲的情人,气势汹汹,势在必得。
“不必了,兄台自求多福便好。”楼非延回道。
教徒通风报信的意图被看穿,仿佛已经预见到失去靠山后人人喊打的未来,见他二人未在意自个儿动作,径直入庙,急忙抛下主子,四散而逃。
不愧是倾尽全镇之力供养的伪神,偏房当中陈设相当奢华,金樽陈列,瑶窗华美,一眼望去能晃花人的眼睛。
“来者是客,有失远迎。”二人正端详着,乍然响起一道阴恻恻的男声。
奇怪的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孟楼二人并不打算同他玩儿摸瞎鱼,开宗明义道:“阁下已是金乌神,怎的贪图小镇女子美色,不似护城佑民之神的做派。”
此言一出,金乌如同蒙受满腔冤屈:“二位误会了,是谁不安好心,这般诬陷本座?我从未做过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或
许是有心之人假冒我的名义,若二位情愿提供线索,我一定尽力相助。”
“假借阁下的名义——有全镇镇民为证在先,莫非也是颠倒黑白?适才来接亲的信徒侵扰百姓,一口一个金乌大人,阁下敢做不敢认么?”孟岫条分缕析道,她一面反驳,一面观察四周。
“青鸟镇民风刁蛮,多得是貌合神离的怨偶。本座看不得无辜女子受所谓媒妁之言所惑,所托非人,才将人救下,何来图色一说!”那金乌有些气急,话语更是歪曲是非。
“退一步来说,”楼非延专攻它话中的漏洞,“倘若你行的是救人之事,应当有青鸟镇女子感念恩情才是,怎么一点风声也无?”
趁楼非延引去金乌注意之时,孟岫取下了发上秀致的小银伞,暗自催动法器。
天罗伞随主人心意而动,转眼间扩展数十倍,飞向偏房中的暗处。
伪神还在喋喋不休:“不过是女人家脸皮薄,不好向外宣扬……”
蓦地,它没了声响,孟岫便知是天罗伞将它收了。
珧姬仙子法器所过之处不留邪祟,一度令妖物胆战心惊,不愿无端招惹。
孟岫心念微动,法器即回到她手中,二人过去查看时,才见地上躺着一只死透的黑鸦,尸身上飘着一缕轻烟。
“哈,有意思,二位来日再会。”依然是方才那道声音。
是千里传音。
死的是个刚成精的冒牌货,他们被耍了。
二人也不气馁,行走人间,狡诈成性的妖物数不胜数,金乌作威作福多年,这样轻易就被杀死,未免也太潦草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往常受害女子的尸体。
孟岫心中暗叹,送到这来的女孩儿好容易长大成人,却平白被妖物害了性命。
等她收了这祸害,定将它挫骨扬灰,以奠亡灵。
量力而为,尽力而为,是她师门祖训,也是她一生忠于的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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