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光四十年,元微仙尊江鹤亭于太黎山巅身殒,与鬼无魂陆忘林同归于尽。
至此,笼罩于整个修仙界的阴影彻底消散。
足以肃清天地的紫雷自云际劈下,荡平整整二十三年的惶恐不安,妄境和遇春的薄冰般融化破碎。
距太黎山一战,转眼已过百年。
“姓江的真死了?啧,祸害遗千年,”那声音还很年轻,约摸是个青年人,“禀报我做什么,趁着还新鲜赶紧丢出城埋了……别让那位知道。”
江鹤亭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正被人扔在板车上拖着走。
浑身疼得几乎发抖,他费劲地抬了下眼皮,入眼一片白雾。
身下的板车慢悠悠地往前晃动,荒山野岭的,前面拉板车蓑衣人似乎打算找个风水宝地让他曝尸荒野。
几缕风吹过来,冷到人骨头缝里都在发疼,也稍微吹散了一些浓雾。
尸体腐烂的气味一同飘过来。
不能吧,堂堂元微仙尊,死了连口棺材都没有就被丢进乱葬岗?还有,什么叫姓江的祸害遗千年,江鹤亭攒了点力气,伸手扣了扣木板,发出了细响。
“劳驾……”
江鹤亭气若游丝,正要开口询问,就见刚才还走得稳稳当当的运尸人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诈尸啊!!!”
诈哪门子的尸,他根本就没死。江鹤亭额头筋脉浮现,被这声尖叫激得头昏脑胀。
“道友莫怕,在下尚且健在,不是诈尸。”江鹤亭一边安抚,一边朝身旁的位置摸去,果不其然的摸了个空。
霜星剑不在身边。
难道被这人顺走了,江鹤亭暗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能被吓成这样,可能性也不大,反倒是自己迷迷糊糊间听到的另一个人的声音,是那人也未可知。
那时江鹤亭好不容易寻到了陆忘林,一开始是在镜兰台,一路杀招就打到了十里开外的太黎山,最后是在山巅将人一剑穿心。
之后就是万里黑云滚滚,其间夹杂耀眼金光,不多时,一道天雷携万钧之势直劈而下。
以半步化神修为作引,所召的雷劫果然威力不凡。
他本就抱着必死之志前去一战,倒没想过还能侥幸捡回一条命。
上天待他不薄。
运尸人又是一声尖叫,这次居然还砰地一声跪了下来:“江大人,小的也只是按护法的意思行事,大人饶了我吧,小的天残没法用来练药啊……”
“……”江鹤亭缓慢至极地坐起身,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江大人、护法、炼药?”
江鹤亭视线落回自己的右手,手背苍白,像是常年不见天日一般,手指修长但无力。
没有他常年握剑而形成的茧子。
这不是他的身体。
狗贼老天。
一个时辰过后,运尸人又把江鹤亭原封不动地拉回了玄玉京。
江鹤亭连蒙带猜,大致梳理了一番,曾经的鬼域共主陆忘林被他一剑穿心后,魔界群龙无首,混乱了一段时间。
之后便渐渐形成了三方较大的势力,被统称为“三鬼”,这三方相互制衡间,倒是让魔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稳定局面。
运尸人可能是怕极了江鹤亭如今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稍微一问就竹简倒豆子似的抖了个干净。
听他一通讲述,江鹤亭也能拼凑出几分。
江秋,鬼域十城名声在外的丹修,专挑活人炼丹制药,手段极为残忍恶劣。
据说他还为此专门建了一座牢笼,用来存放自己搜罗来的“药材”。
江鹤亭就成了这样一个人。
可让江鹤亭感到奇怪的是,江秋本人却没什么内力,几乎与凡人无异。
能在鬼域占得一席之地,怎么说也不会手无缚鸡之力才对。
江鹤亭一脸清高孤傲,没什么表情变化,运尸人一路战战兢兢地把人送回院子里,扶着人坐下,给江鹤亭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递上去。
“既然是一场误会,小的就先退下,不打扰江大人歇息了。”
他搭头看了一眼,白衣乌发的青年眉眼清隽如修竹,纤长手指摩挲着茶杯,正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见江鹤亭不打算把他丢进丹炉的意思,他才忙不迭地转身退出去。
占护法说的果然没错,祸害遗千年。
江鹤亭没有开口叫住他,因为就在刚才,一个蓝皮书在他脑海里册倏地展开,一段莫名其妙的文字凭空浮现出来。
“房中光线昏暗暧昧,一线香正悠悠地燃起,封念紧扣住张裁柳的手腕,眸光微暗,作势要将人摁倒在床上……”
江鹤亭手中的茶水哗啦一下洒了大半。
他想了想,心念微动,那本书随之翻动起来。
这似乎是一册话本,故事的内容很是……离谱,主人公是两个男人。
“三鬼”之一的“引祟鬼”、玄玉京之主封念是个无恶不作的邪魔外道,荒淫至极,尤好男风,身边有不少被强掳过来的正道修士,其中就有嫉恶如仇的“主角”张裁柳。
张裁柳师出仙门又怎会安心顺从?修为不敌,便只好委屈求全,韬光养晦,一边假意奉承封念,引得封念慢慢将人宠上心尖儿,掌握不少情报,一边仙门里应外合,最终得以一举击溃魔界。自然,作恶多端的封念也就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其间,张裁柳埋伏在封念身边时也多遭苦难,受人冷眼,遭人唾弃,在还未得到封念另眼相待前就连他的男宠们也暗地里给张栽柳使了不少绊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栽脏陷害、嫁祸污蔑,最后甚至还被挑断手筋,废了一身修为。
封念原先想折碎他一身傲骨,却渐渐地对张裁柳的不屈坚韧产生好感,开始为他撑腰出头……就比如,江秋会在一次被封念传唤为张裁柳疗伤时,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而被封念一掌拍死。
江鹤亭惊得一时说不出话。写这话本的人是如何想的?
好一出惊世骇俗的戏折子。
然而随着他越往后翻那本书,却意外发现话本中受尽屈辱的张裁柳,竟还与自己关系匪浅。
张裁柳师出于“二十一仙门”中的蘅云宗,乃是江鹤亭一至交好友的儿子,按辈分来算,张裁柳还须唤他一声师叔。
江鹤亭脸色发青。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小辈受此劫难。
人间,曲水城中。
身为“三鬼”之一,封念自然是有些手段的,他早已让所有下属都服下一种毒药,每隔半个月便要服用解药来缓解,否则便会沥血而亡化成尸水,这样一来若是有心怀不轨的属下也会掂量掂量敢不敢承担起后果。
再加上江鹤亭如今这具身体是个的丹修,封念还额外为他下了一种蛊,发作会如何尚不得知。身体也不如剑修强健,身上的所有灵力凑一凑都不够一路御剑飞行到灵霄山,更有可能跑出去没过多久就在半路上毒发身亡了。
江鹤亭不由蹙眉。
按照话本所说,待会应该是张裁柳与封念的初次见面。正道少侠张裁柳为追捕邪祟,误打误撞闯进被下了药的魔尊封念房中,封念正处邪火焚身之际,抬眼看到一清俊少年就做了霸王硬上弓之事。
书中张裁柳武力不敌,后来又被封念化了内力带回玄玉京百般折磨,痛苦不堪,由前途无量的少侠变成魔头身边的脔宠,这任谁都受不了。
江鹤亭初次看这话本时甚至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整整衣袖,起身离开。
若话本中是真的,江鹤亭绝对不会抛下张裁柳不管不顾,自从知道了这话本故事后他就想方设法阻止情节发生,两天前封念突然赶来这座小城,江鹤亭后脚就跟了上去,总算是赶上一切发生之前了。
此时月上柳梢,城中灯火璀璨。江鹤亭抬步走上三楼,按照话本中的“那妖物化作一缕黑烟猛照窜进了三楼右边第一间房中,张裁柳赶忙提剑跟上”这段,伸手扣响那间房门。
算算时间,封念刚中了药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张裁柳也还没到,只要赶在他之前给封念喂下解药,张裁柳就不会落到那般境地。
房中沉寂良久,一道低沉声音传出:“什么人?”
江鹤亭整整衣袖,学着从前江秋的样子开口:“大人,属下江秋。”
语毕,房门轰然打开。
江鹤亭步入厢房中,下一刻,房门在他身后猛地关上,似乎表明着房中主人不妙的心情。
房中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借着窗外大片倾洒的月光,江鹤亭能隐约看见一些轮廓。
绕过素绢刻花屏风,轻微的水花声传入耳中,就在江鹤亭仔细辨认间,一簇火焰突然于不远处跃起。
江鹤亭下意识朝那边望去,就见男人只着白色里衣立于浴桶边,水珠从发梢没入衣襟,烛光下衣衫湿漉地贴合在身上,显出紧实肩背腰身,浴水而出,浑身像是白玉雕成。瞧上去俊朗年轻,但浓郁的杀气连俊美面孔上的红晕也掩盖不住。
这就是恶名远扬的“引祟”封念?江鹤亭迅速回忆了一下世间对封念此人的评说:三恶鬼之一、作恶多端、实力高深莫测。
下一刻,连江鹤亭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就在一瞬之间单膝跪下,目光低垂。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过千万遍般自然。是江秋刻在身体里的臣服。
江鹤亭不由皱眉。
还不等他开口,冷冽如山颠冻雪的声音自上而来:“可有‘百日红’的解药?”
不过声音微哑,似是忍了许久。
江秋作为封念的下属,虽然文中提到他是个尽炼些邪门方子的丹修,但也会备些丹药以防万一,像“百日红”这种的东西,“江秋”自然拿得出解药。
江鹤亭跪在他脚边,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瓷小瓶呈过去,封念没接,只是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
江鹤亭心领神会,倒出药丸当着封念的面服下,见江鹤亭如此,封念才接过他手中的瓷瓶。
当真是谨慎。
眼见封念服下解药,江鹤亭才放下心来,手指动了动。他知道,自己袖中揣着一把匕首。
不过封念此人内力极强,江鹤亭现在的身体与他相比简直是过于孱弱,贸然出手只会陷入不利局面。
“起来。”
江鹤亭回过神,缓缓起身。
封念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像是打量一个不值一提的物件。
明明面上薄粉还未褪尽,眼神却冷漠至极。
江鹤亭捞过挂在屏风上的衣袍与布巾状作恭敬地递去,只见封念眉头微皱,正垂眸盯着他,薄唇紧抿,似是十分不悦。
四目相对间,江鹤亭福至心灵,试探着开口:“属下待奉您更衣?”
果然,封念收回视线,应该是默许了他来侍奉。
封念刚泡了凉水,此时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褪去打湿的里衣,江鹤亭动作生疏僵硬地为他擦干身上的水痕,便听到封念悠悠开口:“你又为何会在这里?”
江鹤亭对答如流:“来这边寻些药材,恰巧在街上看见大人进了这家客栈,便寻过来了。”
“当真是巧。”封念冷笑一声,满是讥诮。江鹤亭动作微顿,又听封念继续道:“派人查一下,是谁胆大包天敢给本座下药。”
说罢,封念拂开他的手,拿过江鹤亭臂弯里的衣服:“行了,去外边候着。”
江鹤亭点头,从善如流退出厢房,正好守在门外,免得张裁柳再闯进来。
自然也没看见身后封念眉头紧锁,猛力地擦了擦刚才碰到江鹤亭的那只手。
^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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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小主角,直接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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