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剑宗。
曦照峰。
林羽坐在大殿上，闭着眼，宽大白袍的衣摆平整的铺在他身后。他一动不动，仿佛是一座端庄的雕像，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和略微起伏的胸膛能证明他还活着。
打从瀛洲回来后，他便忙于加固屏障一事，再加上要处理仙门的诸多事宜和关注万鬼渊的状况。这些年他从未真正的歇下来过，只有如这般打坐时，他才能获得短暂的安宁。
“小羽，为师走后你要肩负起责任。”远隔百年，柳青英的话语依旧清晰:“为师走后，你便是宗主，你要以宗门、以天下为己任，可懂？”
剑宗的宗旨便是造福苍生，所以林羽自拜入师门起就一直被教导要以守护众生为己任。柳青英是这么做的，他也会毫不犹豫这么做。
“咚——”
亘古不变的钟声再次响起，回荡山间。
林羽睁开眼，深邃黝黑的瞳眸恰巧对上站在殿门的陈启的目光。
陈启正打算再等等，没想到会这么巧。他吓了一跳，愣了会儿才大步流星，走到台阶下。他拱手行礼，说:“师兄，你还记得六年前我们遇到的那个半魔吗？”
林羽记忆一向很好，再说那次是他为数不多下山的经历，他自然记得那个少年。
林羽“嗯“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那小子现在了不得了，成了魔尊。”说到这，陈启不禁感慨:“我知道他不简单，不过是真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
魔界易主可不是小事。林羽皱起眉头，疑惑道:“前魔尊不是还健壮吗？怎么突然就退位了？”
听到上方传下来的声音，陈启耸肩说:“那小子叫燕回，不叫什么许宴。他是前魔尊和一个人类女子生的儿子。前些年我们遇到他纯属是因为他为了躲避魔界的欺辱，想着韬光养晦。这不，在瀛洲把自己翅膀养肥了就在一月前杀了自己的老子，自个儿成了新魔尊。”
“……”
林羽对燕回的印象还留在六年前为自己送别的瘦弱少年，但他长大后的样子也不难想象，该是变得高大健壮了，模样也要张开了。
“他今日突然托一个来自瀛洲的人送了一封请帖过来，说是要请你去三日后的宴会，庆祝他登位。”陈启又不禁用林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魔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奢侈。”
林羽修长的身影从高台上慢慢顺着阶梯停在陈启面前，异常苍白消瘦的手接过那封胡里花哨的请帖，打开后见到的内容和陈启说的一般无二，他便合上请帖，将它塞进腰间的储物袋里。
青年神色自若，看不出情绪。只是淡声道:“你帮我回信，说三日后我会去的。”
两人的对话很快结束。林羽抬脚就要走出大殿，结果被陈启拦了下来。
“师兄，你太累了，不然再休息一下吧。”
这些天，宗门事务格外的多，陈启见林羽几天都没怎么合眼，感到心疼却又无能为力，至多只能是像现在一样劝他多歇息。
林羽知晓陈启的心思，但也没答应。他伸手轻轻抚摸青年的发顶，说:“小启乖，我不累，不要这么紧张。事情完了，我也就能歇下了。”
温柔的哄慰后，林羽一脸冷淡的走出了大殿，徒留下还在燃着的香薰陪着陈启。
他不能停下。
魔宫。
“尊上，剑宗那边回信了。”
一只面容沧桑的中年模样的半魔恭敬地呈上信封，然后站起身等着坐在王座上的魔的回应。
粗糙宽大的手轻轻打开洁白如雪的信纸，几行端正的字迹映入燕回眼中。
“呵。”男人轻笑，“玉蘅尊过三日便会大驾光临。老余，你记得叫厨子做些人爱吃的。”
“是。”
老余应下，随即便要离开，却被叫住。
“等等。”
“尊上还有何吩咐？”
燕回沉吟半天，说:“记得清淡点。”
凌玉看着冰清玉洁，不像是爱吃油腻东西的，那些估计华月君喜欢。
“是。”
老余生怕又被叫住，连忙走开。
燕回坐在硬得磕人的王座上，静静地望向与魔宫相隔千里的瀛洲。
没人知道这位年轻的新任魔尊在想什么。
六年前，他的母亲病重，可惜在魔界，根本无人在意一个不受宠的人类妃子。所以尽管燕回挨家挨户的求他们，也没有得到一点帮助，甚至会受到他们的凌辱。
那时的他并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放下尊严，在众魔鄙夷的目光下继续求他们。
最后，他的母亲还是病死了。
十几岁的少年忍着泪，沉默地埋葬了自己的母亲，为她亲手刻碑。这是这位人类女子在世上残存的痕迹。
没多久，燕回逝母的消息就已传到魔宫，那些个知道的魔族幸灾乐祸，更有甚者想要趁着燕回伤心之际给他使绊子。
来不及伤心，燕回被迫开始躲避那些追来的魔族。
然后，他来到了瀛洲。
一个唯一可以容纳他的地方。
少年只想着在那里修整一段时间，然后寻找破解之法。没曾想在精疲力尽时被路过的玉蘅尊救下。
迷迷糊糊间，他感受到从青年身上传来的温热，淡淡的清香环绕在鼻尖，少年的心怦怦跳着。那时候他还在猜忌这人是不是敌人，但在短短两日相处中，他知道了他玉蘅尊的身份，也渐渐打消了心里的猜疑。
母亲曾说过，要知恩图报。
既然玉蘅尊救过自己，那他就要报恩。可是玉蘅尊身居高位，什么都不缺，他一个小小半魔能做什么？
那晚他躲在墙角偷听到了玉蘅尊和华月君的谈话。
万鬼渊、边界屏障。
他知道，这就是机会。
在二人离开后，燕回就找上了当时在瀛洲颇负凶名的老余。
他和老余达成合作后，他开始发展自己的势力，最后秘密回到魔界刺杀魔尊——他名义上的父亲。
如今，他拥有了权势、金钱、地位，他想他也可以报恩了。
三日后，宴会如约而至。
林羽再一次下山，身边任然只跟着陈启一人。
青山载着二人飞过屏障，进入魔界后，脚下再也不是山河如画，而是浓郁的魔气，底下一片灰暗。
“师兄，魔界的魔气更盛了。”陈启说。
林羽没来过魔界，第一次见这般强烈的魔气。他问道:“魔界无人管吗？这般下去，或许无益于魔界。”
陈启摇头:“这么多年也没有管，这里早已是沉疴难疾。师兄，宴会后我们便回去吧。”
林羽点头，但依旧低头看着那些黝黑的魔气。
魔宫难得热闹，本就富丽堂皇的宫殿被各式各样的珍宝装点，到处都透露出奢侈之风。
燕回靠坐在王座上，右脚踩在王座上，右臂放在膝盖上，手上拿着酒杯。他小口品着老余特地从瀛洲带来的烈酒，微醺后他的脸颊上带着不显眼的红晕，眼里浮起薄薄一层的水气。底下的魔族和半魔都兴高采烈的布置魔宫，有些都开始玩闹起来，唯独无人敢向上看。
“尊上。”老余站到燕回身旁，俯身贴到他耳边，轻声道:“玉蘅尊和华月君现已至界内，估计不到一刻就到了。”
“让他们动作快点，准备开宴。”
“啾啾——”
青山落到魔宫前的空地上，蹲下身让林羽他们下去。
陈启扶着林羽下来，然后熟稔的拍了拍青山的屁股：“青山，你先去玩会儿，到时候叫你。”
不同于几年前的陌生，这些年陈启和青山相处久了也成了朋友。
青山的脑袋把两人都蹭了个遍后才不舍地飞走。
魔宫虽然没有曦照峰的宫殿高大，但却看上去更加华丽，到处都镶嵌着闪闪发光的宝石，随便一瞧就能看到一种稀世珍宝，若是让别人看见，岂不是要气死，定会大呼：“暴殄天物也！”
“魔族的眼光也太……”被一堆宝物堆砌起来的魔宫让陈启惊讶，一时间找不到词来形容。
林羽淡然地越过陈启走进魔宫外边的大门，陈启匆忙跑着跟上去。
他记得燕回以前也不是这么浮夸的半魔，难不成六年还能改变品味？
林羽不解，但尊重。
接到魔尊的吩咐，老余很快找到林羽他们。
“玉衡尊，华月君，尊上让我来带您们进去。”老余作揖，脸上带着并不算多么真实的笑。
林羽道了声多谢，安静地跟着这位壮硕的半魔走。
“师兄，你就不怕等会儿我们被抓啊？”陈启紧贴在林羽耳边小声说。
“我会保护你。”
林羽作为实力第一的仙尊，人、魔两界已经少有能够威胁他的人和事了。他不觉得这次魔尊邀请自己会有什么阴谋，就算有，也不怕。
“嗯。”陈启颇喜欢师兄带给他的安心。
宴会在魔宫内部的大花园里办。
和想象中的不同，这里没有魔族，只有毫无形象地大张着腿撑着膝盖饮酒的燕回。
“尊上，两位仙尊已经带到，我先行告退。”
老余麻溜地退下了。
偌大的花园，只剩下两个人和一个半魔遥遥相望。
最先动作的是林羽。
他温声说道:“恭喜燕公子能登上魔尊之位。”
陈启也跟着说了几句。
“不用这么客气。”燕回露出笑，“快坐。”
桌上早已放好特地做好的食物，即使是已经算是宽大的木桌也被放的很满。甚至为了照顾他们，魔族的厨师还弄了精致的摆盘。
“多年未见，”燕回朝林羽举杯，“不知玉蘅尊可还记得在下？”
“自是记得。”林羽笑着说。
六年，不长不短，林羽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岁月在他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燕回豪爽地饮下那杯酒，带着几分醉意，说:“当年，多谢玉蘅尊和华月君的收留。”
“举手之劳罢了。”就算是别人，林羽也会救。
那一次意外的邂逅，陈启其实是心怀不满的。他害怕自己的师兄被骗了，毕竟魔族和人族多少不对付。从认出燕回开始，他就警惕着这个少年。不过燕回也确实没做什么，他就稍稍安心下来。
即便如此，也不代表他会对当上魔尊的燕回有什么好印象。
“你确实该谢谢师兄。”陈启哼了一声，跟燕回喝了一杯。
林羽听着有些不自在，他扯着嘴角掩饰心里的一丝尴尬，说:“小启。”
“哦……”陈启乖乖闭嘴，独自吃面前的美味佳肴。
燕回知道陈启不喜欢自己，在他说话后燕回也没了继续和林羽套近乎的心思，他便让大家先吃。
林羽不亏是仙尊，礼教规矩刻在他的骨子里，食不言的规矩老老实实遵守，坐姿无可挑剔，连用食也是细嚼慢咽，小口小口地将面前的食物慢慢吃进去。
燕回趁着林羽不注意，偷偷往下看他。
燕回自认自己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半魔，周围的魔族、半魔和人大都是如此。林羽是他见到的，除了母亲之外，最为纯洁的人，也是为数不多无条件对他好的人。
或许这么说并不准确，但燕回也找不到其他词语去形容他。
魔宫内晦暗的月光映在林羽身上，就像是一轮明月突然照亮在一片漆黑中。
燕回是在和老余混熟后才打听到林羽的真正姓名。
他不是什么凌玉，他是林羽，是玉蘅尊。
林羽他们与燕回严格上说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并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聊，很快花园就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
林羽跟燕回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燕回在说。陈启就在一旁盯着两人，都快在他们身上盯出洞了。
“玉蘅尊，我能与您说一件事吗？”燕回突然问道。
林羽自是答应。
“我……”燕回自觉唐突，但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我想与您交个朋友。就是平时能和您通信吗？不答应也没关系的。”
林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林羽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滞。陈启反而开口:“你想和师兄交……交朋友？你一个堂堂魔尊和仙尊交朋友？”陈启的眉间皱起几条沟壑。
“我真的只是交个朋友，还望华月君不要误会。”燕回难得对陈启如此耐心的说话。
“可以啊。”回过神，林羽便点头说道。
至此，燕回开始常常与林羽通信。
两人聊的不多，很多只是寻常的问候，偶尔会聊些人界与魔界的事务，反倒是促进两界之间的交流。
燕回很喜欢收到林羽的来信。魔界因为越发严重的魔气和天性狂躁的魔族之间难以避免的相杀而事务繁忙，这弄得他很是烦躁。看到林羽和他本人一样端正的字迹后，心情也会好许多，有时还可以再上边得到林羽的些许提点。
魔宫里有一个大箱子，原本是燕回用来装宝物的，后来就用来存放林羽的书信。从一开始的一封，到后来已经是要用一个新的箱子才能装下。
那些，是燕回的宝物。
燕回能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正在侵蚀他的内心。
说不清，道不明。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两人已是挚友，不过只有他们和陈启知道。
燕回也渐渐将对林羽的称谓从“玉蘅尊”变成了“小羽”，被陈启知道后，燕回很明显的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警惕倍升。
他以为自己和林羽能一直这样，但没想到……
万鬼渊的事情突然爆发了。
大家都猝不及防。
燕回光是守卫魔界就已经吃力了，但依旧会通过书信问候林羽，可回信的变成了陈启。
燕回猜到林羽或许是去抵御那些恶鬼了，可他万万想不到，一个月后，林羽会自愿成为万鬼渊上的一道屏障。
一切事情都终结了，但他感受不到一点喜悦。
安排好魔界的事务后他急忙去雪山找人，幸好……幸好……
他找到了。
他的明月。
回忆结束啦，下一章开始就是讲小羽失忆后的故事了 。
自知文笔稚嫩，写的不好，在这里给坚持看到这里的读者说一声感谢（鞠躬）。
快开学了（要上学！天哪！这简直是人间噩梦！（爆哭）（阴暗爬行）（马喽尖叫）），我会尽量月更，争取寒假之前写完（没用的作者再次感谢大家qwq）。
如果可以，希望各位能在评论区发言一下。（超小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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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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