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是个河港城市，悬铃城虽然和江月城同为当地大族“影族”掌控的城市，但却比江月城繁华得多。
直到魔尊一统魔域，有意削弱各大家族在地方上的势力，这座城市才不再“姓影”，而是由陆烬指派的官员担任城主。
但长久积攒下来的影响力却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干净。在陆烬意外地选择停留在悬铃城后，很快就有嗅觉灵敏的政治生物闻到了味道。
“请帖？”听到门口的小厮的复述，魔尊毫无兴趣地摆摆手，像是在挥赶一只苍蝇，“让他们少来这些有的没的。”他说。
他所过夜的这间静室装潢堪称奢华，光华闪耀的夜明珠照亮室内，照在流云丝织就的门帘上也浮动着柔和的光彩，屋内的木质家具是一整套的天玄木制品的，桌上摆放的白玉盘则是冰髓石玉制成。
只有夜明珠是化神级别的材料，而其他，都是准炼虚级、乃炼虚级的宝材，在这里却被用来当作装饰品。
早些时候，甚至有人送来一队绝色美人前来“服侍”，只是被不耐烦的魔尊给轰了出去。
“我在这里不会久留，让他们早点把调查结果给我。”他冷冰冰地说。
夜已深了，魔尊默然独立在窗口，“余火。”他恶狠狠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直到品尝到口腔中淡淡的血腥味，“他一定是来找你了，对吧。”
有人在这时轻轻敲了敲门，“花染拜见尊上。”一名女子在门外柔声道，“城主大人命我前来，交付您所要的讯息，关于……余火。”
“说吧。”门内很快传来回应，花染心中一喜，正要推门入内，却听里面的人冷淡道：“就站在外面说。”不由脚步一顿。
花染说：“余火这个名字并不常见，我等向前查阅了城内一百年前的所有户籍记录，共找到三人。”
“其中两人，一名筑基、一名金丹，都已经寿元耗尽而老死，活着的余火，仅剩最后一人。”
“只是——”说到这里，花染不自觉地放慢语速，流露出犹豫之色。
"把他带来。"陆烬说。
“只是，这名活着的余火，乃是一个凡人。”
凡人。
短短的几天内，这是陆烬第二次听见这个词。
他倒是理解了花染说到此处时，为何如此心虚姿态了：这几乎相当于是在说，没有找到目标。
仙尊顾寒曾来过魔域的时间怎么也都是几十年以前了，一个凡人？一个凡人能活多久？那时候恐怕都还没有出生吧！
但他沉默一下，还是重复道：“把他带来。”
门外的花染再度犹豫一下，最终应道：“是。”
她没再试着进门。
片刻，这名“余火”就被带到了陆烬跟前。一同前来的不仅仅是花染，还有一名头发花白的影族长老。
“尊上，人带来了。只是，此人先天痴傻，恐怕……”那名长老赔笑道。
而魔尊盯着眼前歪斜着嘴角、正在痴痴傻笑的少年，目光冰冷。
而那少年见了他却也不怕，用沾着口水的手来拽陆烬的袖子：“哥……哥哥！余……余——大哥哥……”
陆烬没搭理他，他看了一眼一旁的两人，一拂袖，径直离开了。
花染和影族长老对视一眼，彼此都朝对方哼了一声，看着那名长老带着痴傻少年离开，花染也径直出门，走向城主府。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太阳此刻已经西斜，而马上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天象司计算中的“血月”天灾了。
这轮血色弯月，将会笼罩魔族全境，越是血脉力量低微的魔族，便越容易受到其影响，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兽性。直到血月结束，他们陷入狂化后的虚弱状态。
因此，此刻魔族的各个城镇，各家各户都已经关上门躲在家里，城内不允许任何人在街上行走。
有的魔族因为血脉问题，被判定为发狂高危对象的，还会提前被当地组织的执法队给关起来。
若仅是这样，其实留在城中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顾寒和明墨都是人族，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狂化的魔族嗅觉会变得格外灵敏，很容易闻出他们身上的人味。
因此，两人只能提前前往城外，想找个远离魔族的地方躲避。
看得出来，顾寒对此地相当熟悉，在平原和丘陵带着明墨绕开了数个强大魔兽的地盘，径直来到一个小湖旁。
湖泊旁有一个小小的村庄，但明墨只用神识一扫，就发现那村庄已空无一人。
顾寒被明墨带着，悬浮在空中，说；“古传送阵就在附近，就在此地停留一会吧，等血月过去，我们就走。”
"要不，就去那村子的遗迹？"明墨提议。
顾寒摇摇头，他看上去兴致不高，说：“去村子也不过是贪图些村民的陈设舒服罢了。”
“我辈修士，风餐露宿也无妨，便宿在野外吧。”
血月如约升起时，房间里的陆烬呼吸声隐隐粗重起来，他开始感到有些晕眩。
这不应该发生，以他高阶魔族的身份，绝不该受到血月的影响。
他推开窗户，放进来些新鲜空气。一股冷淡的香味在此时传入他的鼻腔，非常遥远。陆烬露出狐疑之色，又深深地呼吸一口，猛地一下打开房门。
有人正门口徘徊，见他开门，状似关切地上前搀扶询问道：“魔尊大人？”
魔族女子的身上尽是脂粉香气，陆烬一皱眉，挥开她的手：“滚开！”
说着，他腾空而起，朝着城外飞去。
而与此同时，苍月城外的湖泊旁，明墨刚刚挥刀将一头熊类魔兽劈作两半。
她急道：“该死的畜生，大人，您没事吧？”
顾寒微微摇头，他的肩膀上被抓出一道血痕，微微朝外冒着血珠，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随着他的修为提升到筑基，炼体法也在稳步地重新进行。这头金丹大圆满的魔熊从背后的全力一击，竟然也没能奈何得了他。
明墨见他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顾寒却说：“按理来说，这片地带不该有任何筑基以上的魔兽。”
明墨看向这位仙尊，对方此刻正凝视着那轮弯弯红月，神色有些寂寥。
她试探着说：“也许，是近些年新迁徙来的也说不准。毕竟，这片地方灵气也还挺充裕的。”
“是啊。”顾寒淡淡说，他把视线从那红月上收了回来，“毕竟，几十年过去了。不论发生什么，也都正常。”
深沉夜色下，寂静到只听得见草木间的虫鸣。
不知为何，明墨觉得顾寒此刻非常悲伤。
沉默许久，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她对面的顾寒瞳孔骤然张大，喝道：“小心！”
明墨微一侧身，想要回头。而从后面投射而来的一把长刀已经穿胸而过，把她钉在了地上。好在，刚刚那下意识的一侧身，让长刀避开了她的心脏。
而投出长刀的陆烬已经顺势呼啸而来，落在了地上。
他一袭黑衣，紧走几步上前，一把将顾寒拽进怀里。顾寒的身材在男子中已算高挑，而陆烬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
而此刻魔尊正十分自然地把头埋进对方的颈侧，舔舐过顾寒肩膀上那道微微流血的伤口。
仙尊推了他一下，没有推开，陆烬此刻呼吸声粗重，不断地啃咬他的脖颈，留下一个个发红的印子。
“陆烬！”顾寒想要喊住他。
“嗯？”陆烬双手捧住顾寒的头颅，发出一个饶有兴趣的含混疑问，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顾寒能察觉到他的体温有些不正常的高。
“你能不能……”顾寒的视线悄悄绕过陆烬，看向倒在血泊里的明墨，他心里直发冷，长刀上的禁制封住灵力，顾寒知道若是放着明墨不管，恐怕这名忠心的下属马上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不能。所以别看着其他人了。”陆烬语气带着一丝笑意，又对准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长长的深吻，几乎让顾寒窒息，推也推不开，躲也躲不掉。
“陆烬……”顾寒低声道，“区区一个元婴修士，能对你的大业造成什么影响唔——”陆烬不等他说完，又吻了上来。
“求我。”陆烬又一次笑道，“快点求我。”他微微松开顾寒，但双手仍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将距离稍稍拉远了些。
顾寒深深看他一眼：“我求你。”
陆烬压在他肩膀上的力量又沉了些，直把他往下按：“你那是求人的态度？”
而明墨目眦欲裂：“大人——不要！我宁愿、我宁愿——”
我宁愿去死。明墨看着眼前的一切，想。但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人缓缓地弯折下身子。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流出。
我宁愿去死。
“明墨。闭嘴。”顾寒语气平淡地说，“不要轻易把死字挂在嘴边。”
“你会活下去的。”他说。
陆烬哈哈大笑，他说：“真有意思。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姑且放过她。”说着，他伸手放开了顾寒，将长刀召回。
仙尊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站起身，掏出一瓶人族的疗伤药，喂进明墨的口中。
“一会先跑。”他看着明墨的泪眼，低声说。
“好啦，好啦。”陆烬从背后拍拍顾寒的肩膀，把他朝后拽。他说：“感人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接下来，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仙尊。”
他们换了个地方。
也许自己应该庆幸这件事没有发生在明墨眼前。被压在草地上时，顾寒想。
……
直到最后，陆烬动作间，猛然用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将汩汩流出的鲜血朝顾寒的口腔里灌进去。
顾寒呛咳间，陆烬扳过他的脸，强迫他接受了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此刻顾寒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昏昏沉沉间，他开始做梦。
梦中他和谁一起坐在湖心晃荡的小船上，天色将暗，水面上原本倒映着红灿灿的夕阳，也开始渐渐褪色。慢慢地，天地间只剩黑沉沉的剪影。
身旁那人在这时突然开口:"我辈修士寿数漫长，可若要真算起来，自由自在的日子也未必比凡人多。”
那人停顿一下，又开口：“真舍不得此刻啊。顾兄，一定要走吗？"这是个清朗的少年音，此刻拉长了音调，硬是叫人品出一丝撒娇可怜的味道。
而顾寒听见自己说：“没办法，师门急着召我回去，恐怕是有大事发生。”
“没关系，”那人笑道，“我就在此地等着顾兄回来。”
梦中，顾寒没有说话，他看向湖边几里开外，一座小小的村庄，在傍晚的雾霭里，若隐若现。
几十年过去，果然已经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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