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若拿着玉如意怔怔发呆,若不是这一柄玉如意,上一世她家的血海深仇如何得知,一家老小可真的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当年她随李照在去长安勤王的路上,躲开了这一劫,可她的家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蟾园主仆上下一百多人,最后只有家丁彘奴背着重伤的哥哥逃出火场。
恒通典的掌柜薛寿平去报官,洛阳尹田步之说这是南阳流寇所为,南阳流寇有百万之众,朝廷都拿他们没办法,他洛阳尹就更没办法了。
要怪只能怪江梦鲤平日不知韬晦不知足,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无怪流寇不抢别人家就抢他江家。
田步之这狗贼满口歪理,又什么南阳流寇,这桩灭门惨案根本就是杨山张虎这伙强盗所为。
那个张虎,是裴阿娇之母清河大长公主门下第一得用的走狗,在长安时就狗仗人势,为虎作伥。
因有清河大长公主一次次兜底,张虎的胆子越来越大,作奸犯科横行无忌。
但长安城终是天子脚下,冠盖如云,这张虎有天踢到了块硬石头,就给投到监狱里了,清河大长公主疏通关系把他捞了出来。
长安城是待不了了,张虎就到洛阳南边的杨山来落草为寇。
山高皇帝远,在杨山,他张虎自己就是皇帝,当山大王比在长安当奴才受用多了呢。
前一世,裴阿娇属意二表兄陈留王李照,她嫉恨江芷若同李照成婚,就暗地指使张虎下杀手。
李照的十万大军刚开拔,张虎当天夜里就杀人放火,害了江家满门。
李照登基入主长安后,封表妹裴阿娇为婕妤,给姑母清河大长公主上尊号为柱国长公主。
张虎倚靠着裴婕妤母女,不但洗白了身份,还在李照朝中谋到了不小的官职。
只是张虎这人当强盗多年,难守国家王法,故态萌发又犯了事,恐李照治罪他,就携卷家私潜逃到益州去了。
张虎这厮当官还上瘾了,竟想在益州也弄个官儿做做,送了不少钱财宝物,上下打点关系找门路。
他的家私多还有当年从江家蟾园抢来的东西,那一柄玉如意,兜兜转转,通过萧婉又到了江芷若的手里,当年的灭门惨案才得以真相大白。
江芷若恨得牙痒,虽然上一世萧珩抓了张虎审问,帮她查明了真相,最后还帮她杀了张虎报仇雪恨,账算过一次了,这一世重新来过,这些人内恶未发,但江芷若还是想再杀他们千万次。
张虎现在占据着杨山,手下有不少人,杨山又是个易守难攻之地,还有清河大长公主在外给他做靠山,要对付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还得从长计议。
上一世的冤仇罪孽要细细清算,不仅是张虎,还有裴阿娇,但这一世最重要的事情,乃是要保她一家人平安。
宝镜捧着茶盘,在一旁站了半晌了,她有点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大小姐。
大小姐在沉思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整个人笼罩着一种沉重幽深的气氛。
忽见大小姐放下玉如意,伸手来接茶,宝镜连忙奉上。
江芷若只抿了一口润喉,问宝镜:“你知道咱蟾园里有一个叫彘奴的吗?”
宝镜嘴快回道:“我当然知道,彘奴哥哥算我娘带大的呢。”
江芷若奇道:“怎么说?”
宝镜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又不敢扯谎,低头支支吾吾道:“是,是夫人交代的。”
江芷若看宝镜心虚的模样,会心一笑,说:“我知道,你娘在夫人房里当差。”
宝镜她娘负责林氏房里的针线活计,前世的江芷若就知道的,宝镜这丫头怕江芷若会因此疏远她,一直苦瞒着。
江芷若虽然曾对林氏有偏见,但她不是蠢人,其实没那么不明善恶,何尝不正是因为知道林氏宅心仁厚,她才敢作天作地,所以她也从没因为宝镜她娘在林氏那当差就心生芥蒂,提防宝镜。
宝镜说:“大小姐,真不是因为我娘在夫人那当差,我见风使舵说这些的,夫人的心肠是真真好,好些事你不知道。
彘奴没有父亲,他娘林姨原做夫人房里衣物浆洗,后来得了伤寒干不了活了,他外婆家都不管他们母子的。
还是家主和夫人仁慈,仍留他们在蟾园里,给请大夫,给买药医治,只可惜林姨后来还是治不好。
又是家主吩咐管家陆伯拨一笔钱,买了一副棺木来,夫人还赏了两套新衣服,是我娘和唐婶给帮忙装殓的。
彘奴那会才九岁,夫人说他一个孤儿可怜见的,年纪又那么小,饥寒饱暖怕人照料不到位。
彘奴能领差事之前,夫人每年额外给我娘五两她的私房钱,着我娘看管照顾彘奴。
彘奴的衣服到现在都是我娘给浆洗缝补的,我小时候还没来大小姐这屋当差那会,我们都在一起吃饭。”
宝镜所说的这些事,江芷若还真不知道,前世也未曾听彘奴说起过。
说起来,她和彘奴相处的时间,可比任何人都长,从洛阳到成都,从成都又到建康,半生风雨飘摇,若是没有彘奴护着她,她前世早死而又死了。
彘奴武艺高强,有百步穿杨之能,千里护主忠心耿耿,当年去到益州,萧珩对他的人品本事都很是欣赏,有意要提携他一番。
彘奴始终不愿,他说他只做大小姐的护卫,他说他要报家主主母的恩情,要守公子死前的托付,保护大小姐才是他的使命。
前世江芷若甚至觉得彘奴太死心眼,现在听宝镜说起这些故事,江芷若不觉泪目。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林氏仁弱,有时难免让人看轻,可却是她和江梦鲤的德行给身处乱世的江芷若贴上了一张保命符。
江芷若又问:“彘奴现领的是什么差事?”
宝镜回道:“他在马厩养马,平时也劈劈柴火。”
江芷若点了点头,说:“趁天色还早,你陪我去马厩走一趟,我有事要找彘奴。”
马厩旁有一间小屋,是用来存放鞍鞯辔头等马具用品的,也是彘奴的住所。
天上的月亮刚刚推出来,只见彘奴人在马厩的空地上,拿一把长柄扫帚操练着,使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暗含无穷杀气。
现在的彘奴只是个养马的小厮,不该有什么武艺的。
前世江家父子从渔阳回来,石逢春派了十名军汉同行护送至洛阳,江梦鲤感谢他们十人一路相送,苦留他们在洛阳住了一个多月,殷勤管待。
其中为首一个叫吴冲的军官偶然发现彘奴是块习武的好材料,闲暇时就点拨他些武艺。
彘奴自己也争气,得了这样的机遇,每日晨光熹微就爬起来射靶,劈柴喂马之余,就练习棍法,打熬筋骨直到深夜。
吴冲见这小后生如此上进,惺惺惜惺惺,更加用心指教彘奴。
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彘奴的箭术已十分精湛,十米之内百发百中,棍法也耍得有模有样了。
吴冲惜才,觉得彘奴这样的人留在江家养马太可惜了,问彘奴愿不愿意随他们去渔阳,他可以去向江梦鲤说个人情。
彘奴回说自己蒙了江家大恩还未曾报答,不去渔阳,情愿在江家切草料喂马。
江梦鲤闻者动容,觉得此人难得,儿子江澈去长安求学时,林氏每常悬心,牵肠挂肚的,若有彘奴这样的人陪伴江澈左右,他们夫妻能放心很多。
前世因这一节故事,彘奴才被提拔去做了江澈的随从。
眼前这个能把扫帚使得风车转似的彘奴只可能是前世同她共过患难的那个,江芷若惊喜交加。
而此时的彘奴也是狂喜不禁,他本该是死了的人,结果刚刚一睁开眼睛,发现时光倒流,自己竟回到了过去,人好好的躺在蟾园马厩的草料堆里。
彘奴不可置信,激动得随手抓起一把扫帚来,大开大合耍了一顿,他现在的体格还没有后来的孔武有力,但前世经年苦练的武艺招式都还会。
前世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回到蟾园大火的那一夜,他在梦中奋勇拼杀,他杀光了所有贼人,他守住了蟾园的大门。
家主、主母、公子、宝镜、宝镜娘、管家陆伯夫妇……所有的人都没有死。
梦里的他有多满足快活,梦醒时就有多失落痛苦,无穷无尽的不甘和仇恨每每如洪水要将他淹没。
一套棍法打得酣畅淋漓,彘奴知道这一回终于不再是梦了,是真真切切重来了。
扫帚头都被他给打散了,他又凌空翻了个筋斗,刚一落地,发现大小姐和宝镜迎面走到了自己跟前。
前一世近乎十年的岁月,他和江芷若说是相依为命不为过,彼此之间有默契在,只一眼,他就知大小姐也重生了,真没料想,他们两个都能有这样的奇遇。
江芷若是惊过于喜,她是死而重生的,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彘奴怕也是同自己一样的情况。
江芷若不觉怒火往上冒,拧着眉头说:“我们去你屋里说话,宝镜你在外守着,把门关上,人走远一些,不许来偷听。”
说着顾不上其它,一把拉住彘奴的胳膊扭进屋去,连珠炮似的问他:“你也回来了?你是怎么回事?你没听我的话去找我大伯父吗?”
前世她决意刺杀李俶,深知此举无论成败,自己的性命终归是要交代了的。
她已经拖累彘奴太多了,不能再让彘奴把命也陪自己葬送在建康。
江芷若听闻她的大伯父石逢春在北朝做了李照的大司马,甚得李照倚重。
天下还未定于一,仍是用兵之时,彘奴去北朝必能谋一个好出身。
江芷若亲笔修了封家书,取了信物给彘奴,让他拿着去长安投靠她大伯父。
可这头犟驴,十头牛都拉他不动。
江芷若哀哀欲绝,几乎是要给他跪下了,求他道:
“你若没有志气,练不出这样一身武艺,江家于你的恩情,你报答够够的了,我求求你,从今往后,你也为你自己活一下吧。
你八尺男儿,一身好本事,该去干自己的一番事业,莫要再浪费在我这。
你带着我哥哥留的玉佩和我写的书信,去找我大伯父,来日封侯拜将于你不过是探囊取物。
即便个人荣辱你不在意,于公为解民倒悬出一份力,这也才是你忠孝人最应该做的事。
我江芷若只这一身,众生芸芸,我一人的性命微不足道,我求求你走吧。”
江芷若最后没办法了,拿匕首抵着自己脖子,这才逼走彘奴。
可他去北朝究竟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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