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么多事,崔翎昭险些要忘记她们最初的目的了。直到殷姝去校检结界时,她才忽然记起来。
所幸,结界那边确实没有缺漏之处,这令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明日离开长阜关也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临别前的这一夜,比以往都轻松了许多。
饭毕,崔翎昭和殷姝踏着黄沙穿过火光绚烂的一处处篝火,将士们庆贺胜利的笑声与歌声渐渐地被抛至到身后。
她们找到了一个静谧的所在,隐隐地还能听见星河闪烁的声音,它们从天空延绵不绝地传来。万物都在这时变得可爱起来,如梦境般令人怡然自得。
她们肩并肩地坐在一个小沙丘上。
崔翎昭抬起头看到那迢迢银汉,便笑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就坐在这儿,然后远远地看见一个人。他背着箩筐,手里拿着弓箭,不过奇怪的是他把箭往天上射。我们走过去一看,那箩筐里都是夜明珠似的玩意儿,不过有许多形状,有千里马,朱雀,毕方鸟。”
“然后呢?”
“然后我们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弓箭,说着就要打赌谁射下来的星星多。”
“那最后是谁的多?”殷姝笑着看崔翎昭。
崔翎昭顿了顿,随后笑道:“没数完就醒了,不过我记得我的看起来更多些。”
“这样啊,那以后我们要再比一场,我总不该回回都输。”
“好。”
两人一齐笑了。
殷姝道:“崔女侠,林家庄一案结束后,你会去哪儿?”
“我去过的地方少,不知道什么地方好。不过,也许我会去隐迢,因为我从前去过,很喜爱他们的民风习俗。
“隐迢属江南一带,又是一座名都,确实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崔翎昭的眼睛忽然又亮了几分,她凑近了一些好奇地问道:“我们煜国的京师上昱呢?那里一定很热闹,我听说每年上元节点起来的花灯,足以让人分不清白日黑夜。我小时候还许过愿,想要骑着我的红马儿去上昱的长街上看看。我也很想去八朝会,每隔三年才有一次,况且还是天下群雄聚首之时,一定会很有意思。”
“这都容易,只是以后你来了,可一定要记着来找我。”
崔翎昭笑道:“我当然会啊,”她顿了顿又道,“我一定会的。”
一阵寂静之后,殷姝忽地触摸了崔翎昭的手背。崔翎昭扭过头去,只见殷姝手里拿着一块枣子大小的青白玉石,有着神兽迟霈的模样,光泽美丽动人。
“崔女侠,这个给你。”
崔翎昭迟疑住了。
殷姝见此便笑道:“在长阜关的这些天,我们在一起经历良多,也可以说得上是生死之交了。所以请你收下这个,作个念想吧。”
说完,殷姝便将其放到了她的手里。
崔翎昭抬头看着殷姝笑道:“谢谢你,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只不过并不贵重。”
她从怀里拿出一尊泥塑的地藏王菩萨,大概有少女握拳般的大小。泥菩萨向世人展现出慈悲的笑容,身着的衣裳被人用精致的细纹勾勒出来。
这是崔翎昭在白龙寺的一次弟子比试中得到的。
殷姝接过并抚摸着泥人,忽然她的动作停顿下来了。她将泥菩萨的底面翻转到眼前,原来那上面是两行娟秀的阳文,她轻声念出来:“地狱不空,誓不为佛。”
殷姝看着它沉默了片刻,随后道:“这世上的恶人不可胜计,如果真有那传闻中的无间地狱,我想也是自有道理的。何必要肃清地狱?”
崔翎昭叹了口气,摇摇头:“世事倥偬纷杂,却皆有因果。并不是所有恶人自出生起便想着作恶,或许他们也只是在无意间经历了一些因,从而改变了整条人生轨迹。他们可恨,但原也可惜可叹。”
“‘无间’意为永不间断的痛苦,地狱是一座为了惩戒而存在的刑场,人世中的不公在此算作了结。可人世所有的苦难并不会因此而消逝。所以我想,也许地藏王菩萨想渡的不只是恶人,更是世间的苦痛。”崔翎昭说完,便笑着看了看殷姝。
只见殷姝微阖着双眼,往日一贯的柔和笑意褪去了,她复杂的目光始终在那八个字上停留。待崔翎昭说完后,她才徐徐抬起头,放眼望了望远方,随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殷姝又笑道:“倒也有些道理,多谢。”
崔翎昭靠近了几分:“姝姑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为何你一直管我叫崔女侠?”
殷姝低头笑了笑:“因为在林家庄的时候,每当有人叫你崔女侠,你就比平日里还要欢喜。不过我现在也觉得,你的的确确配得上这个‘侠’字。”
崔翎昭笑起来,眉眼似皎暇明月。
那天夜里,李群和呈将军也来找过二人话别。两位将军走后,陈适才从一旁偷偷小跑进来,俨然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他拱手笑道:“二位姑娘。”
殷姝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崔翎昭则拉了他过来.让他坐下:“你怎么来了?方才怎么不进来?”
陈适接过茶水笑道:“谢谢姑娘。”
他并没有马上喝,而是先答道:“我听说明日一早你们便要走了,所以来看看。不想撞上两位将军,于是我便躲到院子的柴堆后面。”
“嘶一一”陈适说完有些口干舌燥,着急地就将茶水往嘴里送,不想烫到了舌头。
他低头向嘴里扇了扇风,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殷姝笑了笑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吗?”
“敢问殷姑娘可是上昱殷氏的人?”
殷姝点了点头。
陈适从怀里拿出一柄小小的木制短剑,询问道:“殷姑娘,你可以把这个给我姐姐吗?”
“你姐姐是?”
“她与贵府穆时穆大人的四公子结了亲。”
殷姝思忖了一会儿,随后恍然大悟道:“我认得她,人们都唤她曲娘子。”
“正是她。”
殷姝点头:“这容易,你把东西给我,我会转交给她的。你放心,她一直过得很好。”
“多谢姑娘。"陈适的眼眶微红。
陈适走了,二人也各自回屋睡觉了。
可崔翎昭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却没有睡着,且还越发感到清醒,心里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痛快。她揉了揉头发,随后站起来开窗使月光照进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上半身伸出窗外,不由得感到舒畅了许多。
她忽然看见了一个也没有睡觉的人。
沙漠无垠,在月光之下泛着金黄。
老和尚独自坐在嘹望台上,宽大衣袍在风的驱使下拍打着他的前胸后背,像一个老人置身于大海的滚滚浪涛之中。
崔翎昭爬上嘹望台,轻声唤道:“老和尚。”
老和尚愣了一下才转过身来,他笑起来,白牙像他的眼睛一样在黑夜中尤为突出。
“小娃娃,晚上不睡觉会长不高的。”
“薛神医都说我长高了不少。”
崔翎昭坐了过去,笑道:“你在这儿做什么?明儿要赶路了,你不多睡一会儿。”
老和尚笑着不接话,只道:“小娃娃,你家住哪儿?”
“桃花村。不过,我如今住在我师父那里,也就是白龙寺。诶,你为什么不高兴?”
“你哪里看出我不高兴?”
“那你为什么不睡觉?还一个人坐在这儿?“
“你又为什么不睡觉?”
“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别这样啊。我告诉你就是了,只是你也要告诉我,一个人憋着多憋屈啊。”
老和尚看了她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大概是因为不想和朋友分开,可又想回去见师父他们吧。你呢?”
老和尚陷入了沉默,眉头渐渐地皱起来,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自听到她的死讯后,我总是会梦见那一天。”
“我梦见我在给她占卜,可最后还是落荒而逃。醒来之后,我又懊悔,如果我试着再去改变一点,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些事了。”
崔翎昭拍了拍他的肩:“都过去了。”
“如果我当初透过占卜再多知道一些线索,我就可以去找到阻止那场大战的办法。这样,我们也不会在两族之战中那样得惨烈。”老和尚沮丧地皱眉:“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那时的朝堂上下,并非不知道北面顼桓的统一。只是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们不过北方蛮族,终究不堪一击。就算你真的能占卜出更多,也十分难让他们相信你。况且,世事无常,这不是一个人可以控制的。”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道:“你倒是一个善人,只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随便就让人给骗惨了。”
“你的话不对。恶人就不会被骗吗?”崔翎昭笑着反问。
老和尚笑道:“这倒也是。”
风渐渐小了,夜晚重归了静谧。
后来,崔翎昭又吹起了口笛,笛声悠扬婉转,似流水似云彩,充满着柔意。
崔翎昭吹完一曲,才发觉老和尚竟靠在一旁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也觉得有些累了,便随手施下一个法阵替二人挡去风沙,接着也闭眼睡去了。
老和尚醒来,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个小茶馆里,桌上放着行囊。周身熙熙攘攘,人声不绝,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邻桌的孩子在玩闹时不小心将茶水倒在老和尚的身上。老和尚连忙站起身,将茶水从身上抖落下来。
雪白的锦鞋缓缓映入眼帘,老和尚抬头,不想却是殷姝。她笑着看他,面庞被蒙上一层朦胧的晨光,美得不可方物。
“你怎么来了?”声音不是老和尚的。
不过他听出来了,这是崔翎昭的声音。
“我凑巧出城有事。”
老和尚感到自己的身体很虚弱,可还是坚持地看了下去,他担心会遗漏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可似乎并没有,二人只是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过了一会儿,老和尚才接受了自己见到的不过是将来很寻常的一天。
正当他在慢慢退出来时,才感到原来的画面在支离破碎,眼前的景象都变幻了。白光占据了视野,使他不由闭眼。
而当他再此睁眼,却见一片惨色血光……
嘹望台上的崔翎昭此时还没有睡得太沉,当老和尚浑身颤抖起来时,她就已经醒了。
只见老和尚脸色惨白,呼吸急促且断断续续。崔翎昭吓了一跳便将他摇醒。老和尚这才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全湿了。
“你做梦了?”
老和尚惊魂未定,却直接撑起身子道:“我先回去了。”
崔翎昭想扶他,可刚一探头,老和尚已逃跑似的到楼梯边了,于是她也回去了。
老和尚走到房中,还没来得及关上门便吐了一大口鲜血,感到胸膛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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