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崔翎昭行至隐迢时,城门已经关了。于是她在城外的一家小旅栈歇了一宿。次日一早才得以进城。
隐迢确实是个好地方。
城门一开,还未到真正繁华地带,就已经陆续热闹起来了。两旁的门庭挨个打开,一时之间四周升起炊烟袅袅,不绝如缕,亦隐有鼓瑟吹笙之响,悠扬动听,似真似幻。
店铺开门了。卖盐的卖盐,卖醋的卖醋,新裁的衣裳挂起来了,调好的脂粉香也飘出门去了,还有拉船的纤夫,扛着担子的小贩……
崔翎昭就这样走在街上,觉得一下子踏入了温柔乡,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充足感。朝天阙也像它的主人一样不急不慢地走着,它也时而伸头瞧瞧大红的灯笼,玩耍的孩童……
一直到了晌午,崔翎昭才恍然感觉到肚子空荡荡的,于是便喝了两大碗名声在外的城南豆腐脑,又买了一笼包子。
就在她坐在棚子下吃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拐杖在地面上敲敲打打的声音,越来越近。
她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蒙眼的老人家在往这边儿走,他一手拿着幡,一手拿着木拐杖,虽佝偻着腰身,跛着脚,衣裳也洗得发白,不过也算洁净,并不多么落魄,还有几分书生气。
一边玩闹的孩童不留意撞到了他,他便忙抓稳手里的拐杖,嘴上道:“慢点,慢点……”
老人家走过来与崔翎昭同桌坐下了,两人恰好正对着面。他先尝了些茶水,随后才向小二道:“一碗豆腐脑,多加些甜汤。”
“好嘞!您快先坐。”年轻小二忙过来招呼,可一见到两人坐在一起便又道:“老人家,您眼睛不方便,这一旁还有空桌呢,要不坐这?”
老人却笑道:“您费心,不过我没有坐错,我今儿就该坐这儿的。”
小二听得一头雾水,可又不好再说什么,便进去替老人端豆腐脑了,只是临走时弯腰对崔翎昭小声道:“姑娘,你可当心些,不要让人给骗了。”
崔翎昭朝他笑了笑:“多谢。”
小二走后,老人笑着对崔翎昭道:“姑娘今年该有十七八岁了吧?”
崔翎昭往左右两边看了看,不见有人应答。
她的眼里尽是一片澄澈明亮的光景,此时眨了眨,像玉鉴似的湖面上荡漾出了几圈涟漪。她笑道:“您老人家可是想要为我算上一卦?
“算不算,自然是听姑娘的。”
“听我的?那你怎么知道你坐在这里不会错?要是我不算呢?”
对于崔翎昭的刻意“刁难”,他依旧从容面对:“何为对?何为错?姑娘恐怕不能过早地下定论。”
崔翎昭自小受父兄教诲熏陶,对所谓的求神问卜之说当然是不相信的。不过如今瞧着这人年近古稀,又顶着烈日汗水岑岑地走来,便怀着做善事的想法道:“这一卦要多少银钱?”
“这得看我算出了什么。”
“那您可得看着点算,算多了我怕是会给不起钱的。”崔翎昭笑着伸出手掌。
“老朽修为低微,还是姑娘多虑了。”老人用两指摩挲着那只手掌心里的纹路。
接着,老人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了几张红纸,又倒了一点淡茶在桌上,他用两指沾了沾茶水,以水代墨地在纸上写了许多字符。
他的指尖在纸上急遽地反复滑过,令人眼花缭乱,让人都不知道他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崔翎昭没见过这个,便在一旁仔细地瞧了瞧,却也没能瞧出一点半点名堂来。她暗道:也罢,他若是不摆出些惊人的架势,想来也很难靠着这个来过活了。
事毕,崔翎昭便用双手撑住了下巴,做出聆听的姿势和神情,道:“老人家,你算出什么来了?”
他道:“姑娘刚刚赶了很远的路吧?”
“正是。”
“以前来过几回隐迢?”
“只一回。”
老人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随后道:“姑娘,你去城南的沁芳亭看看吧。”
“我去哪儿做什么?看太阳么?”
“你会在那儿遇见一个神仙似的人物。”
崔翎昭来了兴趣,抱臂笑道:“神仙?那她能让我长生不老么?”
“要是这样,恐怕家家都得盖庙了。”
“那她可以给我金银无数吗?”
“这……恐怕得看造化。”
崔翎昭心道:既然如此,那我还不如回窝睡觉。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那老人家,你这一卦值多少银钱?”
老人举起手掌,将五指张开,喜笑颜开道:“五十文。”
在崔翎昭走后,老人才放下手里的空碗。他随意擦了擦嘴就拿起拐杖,撑着单薄的身影在烈日下一跛一跛地走远了,不时地摸着口袋里新增的五十文。
“小姑娘啊,初入江湖不懂江湖险恶,老朽这也算是给她提了个醒。别怪我咯。”
崔翎昭将朝天阙留在了原地,一人沿街穿进了愈发热闹的地方,来往的行人一个个地擦过了她的肩膀。
忽地一声,她转弯走到街旁的逼仄阴湿的小巷子里,又绕了几个弯,目光持续地在墙上扫过:上面有她两年前画过的字符,只不过是用特殊的黑墨在砖块缝隙间描出的一连串长短不一的符号,十分难让人察觉。
很快,她找到了。
只足尖轻轻点地,便听得衣袂翻飞的声音,翎昭的身子也顿时沿墙飞掠而上了。这里的光线足够暗,她的轻功也很好,因此几乎不可能有人发现她。
人声很快就近在咫尺了,她轻悬在一扇窗旁,仔细探了探里面的声音。确认无误后才急促地敲了两下,紧跟着又将手掌摊开缓慢地轻拍了三下一一这是她从前与人约定好的暗号。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三声击掌。
窗子打开,只见一位身着绫罗,肩披锦帛的华贵姑娘,而那金玉相衬下的面容亦是十分的清丽美好,足以令许多见到她的人惊叹难忘。
姑娘见到她很高兴,忙招手让她进去,笑道:“快快进来吧。我听说你在长阜关的事后,便预感到你要来了,没想到真是如此。”
崔翎昭纵身跃进去,一面探看着房内,一面笑着道:“只是不知道我来的是不是时候。”
“不用看了,没有别人。方才,我正坐这儿弹我新作的曲儿呢。”姑娘挽过她的手臂,说着说着,眼神忽然又亮了几分,她又拿起白玉琵琶,明媚娇憨地笑道:“你既然来了,就让我献献丑吧。”
一曲终了,尚还余音绕梁。
崔翎昭拍掌感叹道:“弹得真好!我要是他们,也愿意常常来这听你弹曲儿。”
原来,此地是声名远扬的朝月楼,而这女子亦是现今隐迢城内最有名的乐妓,名叫褚画。两年前,褚画在灯会上游玩为几个奸人所劫,是崔翎昭救了她。
后来崔翎昭被青云教的人追杀,也是褚画冒死将她藏在了朝月楼。
褚画提起裙摆,轻盈盈地走到她身旁道:“你要是喜欢,倒也可以常常来。只是两月后……我就要去京城了,也许还会进宫。以后……恐怕就再难替你做那件事了。”
崔翎昭并没有多么失落:“没事,我还是要谢谢你。不仅如此,我还要向你道贺。你要去上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只是我听说皇宫内规矩重,怕是比不得外面来得轻松自在。”
褚画听懂了她话里的劝说之意,于是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对了,我先把东西给你吧。”
她转身从床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本小册子。
她道:“朝月楼的客者众多,凡是我能打探到的有关明月山庄的事情,全都记在了这里。”
崔翎昭当年被青云教伤得几乎命悬一线,所以在去白龙寺之前,嘱托了褚画帮其打听明月山庄的事情。
崔翎昭正想翻看就听见刺耳的敲门声。这房内难以藏身,她便将册子揣在怀里与褚画告辞了。她回到街道上,抬头看天色尚早,明月山庄离这儿也很近,随时可以前往。于是她踌躇了一会儿,思忖着要去哪儿。可鬼使神差似的,她想起了今日遇见的老人。
“去城南沁芳亭瞧瞧吧。”
崔翎昭想笑自己荒唐,竟将这样的事记挂到此刻。遂转身想要去明月山庄附近的客栈投宿,可走了没有几步,她就停下来摇摇头道:“也罢,去看一看城南的风光也是挺好的。”
城南着实是有一座沁芳亭的,只不过在城墙的上头,远远望去只能见到高啄的檐牙一角,就像在天空舒展的花纹。
城头并不是人人都被准许上去的,于是崔翎昭便驾驭起轻功顺着城墙往上掠去。巍峨的城墙遮去了大片倾斜的日光,脚下一片清凉,抬头却离日光愈来愈近。
待稳步落在了城墙上,她下意识地低头瞧着此地离地面的高度。然而她却没有想到方才看久了太阳,如今让偏昏的景象落入视野,便会使她顿时头晕目眩,什么也看不清。
沁芳亭在五十余步外的前方,崔翎昭揉着眼睛往那儿走。
眼睛开始恢复清明。
城墙上处处都铺满了落日的光辉,金灿灿的,想来一定会很赏心悦目吧。
亭中好像有一个人影,正对着城下的风光。崔翎昭又近了几步:那个人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只能见到一袭随清风轻轻扬起的檀红衣裳与如瀑水倾泻的青丝。
再近几步,崔翎昭看见了一把穿过青发露出来的殷红伞柄。她认得这样东西,胸膛里的跳动也即刻变得急促,呼吸像凝滞起来了似的。
那人转过身来。
天晷之色像是穿过了她,又像是与她融为了一体。她似真似幻地静立在那儿,美玉无瑕上散发着淡淡的柔光,天地霎时也失了颜色。
殷姝笑起来了,她看着崔翎昭道:“崔女侠,好久不见。”
殷姝回来啦!
这几天要考试,所以会更得慢一些,应该不能日更
了。请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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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枯木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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