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将近,月亮一日圆过一日,满城一日热闹过一日。无处不是张灯结彩,熙攘不绝,无处不是桂影斑驳,花香四溢。
可谓分外妖娆,令人神驰向往。
明月山庄自古以宴席闻名天下,在这样的时刻自然是大角色了。只见他们的宾客接踵而至,门前的喧嚣一连着几天也没有停歇过。
这日,崔翎昭在阁楼上找到了正在弹箜篌的殷姝,笑道:“我方才从微生姑娘的院落出来,居然见到她的池子养着十多只昆玉鱼。远远一看,像满池子的青玉石。”
微生妩娘是微生庄主的妹妹,为人坦率天真,娇憨明朗。让人一眼就能瞧得出,她是如何一个在父兄庇佑下,如金枝玉叶那般长大的小姑娘。
崔翎昭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坐在自己院子里一颗金黄灿烂的杏树上,双腿晃啊晃的,手中拿着许多夜明珠正往上挂。
彼此之间熟悉一些后,她有些难过地说起过这件事:“这几年来,我阿兄身体一直不好,你别看他好像与常人无异,但其实,我偷偷看见过的,我看见过他为了遮掩病容,拿胭脂往嘴上抹。外面有很多人说他在装病,哼,他们知道什么?只会在后面嚼舌根子。”
“所以啊,我呢,就想让他开心些。你看,树上的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夜明珠。等到了晚上,我就把阿兄叫来,让他看,他一定也会喜欢的。”
殷姝放下箜篌,笑着看她。
崔翎昭不由唏噓起来:“想起来我在白龙寺的时候,附近的一处河畔里不知从哪儿游来一只昆玉鱼,就生生地闹得整个诖阳城的人去瞧。瞧过回来的人还说,哪怕赶明儿眼瞎了,今儿见到这鱼也就值了。只是我那时在卧床养病没去成,还为此懊恼了许久。没想到这回一见,便是满池的昆玉鱼。”
殷姝下意识地将一旁的糕点递向崔翎昭,笑道:“昆玉鱼娇贵了些,寻常人家很难养活,故此少见。但着实好看,许多姑娘家都喜欢。”
崔翎昭在心里说,没有你好看。
这样想着,她自己便笑了。
“笑什么?”
崔翎昭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哎,对啦。后日的中秋宴需要我准备什么么?我没有来过,不太懂得。”
“你是与我一道来的,我已经备了礼,想来你是不必再准备什么了。”
崔翎昭笑了笑,可随后还是觉得不好,又道:“那我岂不是吃白食了?不妥,不妥。还是出去走走,为微生庄主备份礼吧。”说着,她便离开了,衣袖翩飞,如鸿雁般轻巧。
殷姝目送她离开,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起身,倚窗而坐。
阁楼很高,可以一眼望见明月山庄内很远很远的光景……
崔翎昭从殷姝那里出来后,一路上的思绪不断轮转着。本来是想着要寻怎样的礼更好,后来又想起殷姝,懊恼自己方才怎么不问问她。想到这儿,她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又响起微生妩娘的声音。
“殷少主什么都好,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人。可就是一点,每当有她在的地方,我阿兄和大师兄总是叮嘱着我,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说,真的好不自在。”
她抬手拂开两边的紫藤萝,一时藤影摇动,数不清的天光从罅隙逃进来,暖光荡漾。
殷姝有什么可怕的?她的心里又浮现出殷姝的笑容,温柔又明艳。
也许,他们是在惧怕她身后的殷世家,可是,殷世家就有这么可怕吗?
崔翎昭有点想不明白,在林家庄的时候不明白,在这里还是不明白。她思来想去也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故而一拍脑袋,就继续想着要送什么样儿的礼去了。
她一股脑钻进热闹的街市人堆里去了。
这日天光大好,彩云漫天翻涌,天晷柔和。不知不觉的,崔翎昭竟然走到了隐迢城里最声名远扬的一座地藏王菩萨庙。她有些呆滞地站在门前,看着眼前的门匾,过往的人不断地擦过她的肩膀,笑语盈盈。
香火鼎盛,有几分云雾缭绕的模样。
崔翎昭索性走进那“白雾”中,也拜了拜。
“承蒙厚爱,翎昭自出江湖以来,未曾遇见什么大奸大恶。只是今日还有一愿,便是能早日寻得阿兄。请地藏王菩萨保佑,翎昭感激不尽。待我阿兄平安归来,我就带他来您这儿还愿,我家中还有些钱财,到时替你修一尊新佛像可好?”
拜完遂起身。
而她回过头去的一瞬间,感到有些迷了眼。只见那门外恰巧有一棵祈福树,赤红丝带挂满树梢, 应风而起,而落,回旋,飞舞……
如梦亦如幻。
她被后边儿要拜佛的人推了推,这才回过神来。
于是,她又学着旁人的模样,去问庙里的小和尚要来丝带。她提笔写着:祝姝姑娘……
才写到这儿她又犹豫了,她不禁暗暗嘲笑自己:我这是写什么?姝姑娘是何人?世人众多,纵使我知道,菩萨可就难说了。
崔翎昭便又拿过一条祈福带,重新写道:祝上昱殷氏殷姝姑娘……
她思忖着,顷刻间,已在心里想过了一万句祝福,可还是怎么都觉得不对。最后,她才又慢慢写道:得其所愿。
不知你想要什么,那便让你自己说得算啦。
崔翎昭停笔,徐徐将那祈福带拾到日光下。她瞧着那几个字,不由笑了,笑容如春风。
写完了不算,还得挂在树上让地藏王瞧见才能有灵验。虽说地藏王不是在地底下吗?不应该是埋进地里才能让他瞧见吗?她也不懂,但庙里的和尚都是这么说的。
崔翎昭便踩着梯子攀到高处挂祈福带,她物色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一个光线较为充足的位置。
正当她挂完带子要回去时,忽感到胸腔一震。她急遽地回身过去拨动着那些红布条,终于找到了其中的一条:愿崔暄崔大侠平安而归。
这个名字每日都回荡在自己心里,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到时,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崔翎昭知道有些人会在祈福带的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而她将布条翻过来时,果然见到后面写着字:长乐四年九月,微生妩娘。
记忆急遽追溯和重叠,她知道了,阿兄先到了明月山庄,然后又告辞微生氏去了别处。而他们都很有可能知道他所去的地方。
那么,他又会去哪儿呢?
这些天里,她为什么从没有听见过微生庄主提起过崔暄这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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