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昭回到明月山庄,草木如故,亭台依旧,只是寒风不愿停歇,缱绻着落叶,勾起人心底的落寞与惆怅。
生命的前十三年中,她是鬼谷中的一个不问世事小姑娘,每日只知读书,修炼,玩耍,时而与马儿说说话,或与阿兄阿爹撒娇耍浑。如今,却在每往前踏出一步都满怀担忧,担忧阿兄失踪的真相让她承受不住,害怕自己再也不能见到阿兄。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路_上,看着四处的人不知为何变少了,更觉得凄凉。
她不由得在心底荡漾起殷姝的面庞。
姝儿去哪儿了?姝儿,姝儿……
她一路走到殷姝的院落前,却没有进去。因为院落的前方正站着一个人,是微生虔。
“微生庄主。”她施了一礼,抬头却看见微生虔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神色肃穆又带着怒意。他挺拔的身姿即使立在秋风之中,也不见得减了几分威严,俨然有天下第一庄庄主的凛然模样。
他稳步走过来,于崔翎昭而言却是在层层逼近,这使她不由得退了两步。
“你去问了妩娘什么?”
“我不明白庄主所说的是何事。”
“不明白?哼,你问了她崔暄的事情,是吗?“
崔翎昭不知要作何回答,她还不知晓这个微生庄主对于阿兄的真正态度是什么,也还不知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兄为何要去,上昱?微生虔为何从不轻易提起阿兄?而且不止是他,明月山庄里的大多数人都很少提起。唯独微生妩娘这样心思单纯的人,才会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过来,才会与她说起他。
见崔翎昭不答,微生虔便冷笑了两声,握紧了藏在身后的拳头,气势陡然变得更加迫人。
“崔姑娘,我知道你是殷少主带来的客人,我们不会为难你。但你也应该如实相告,你究竟是何人?又为何要打探崔暄的事情?”
崔翎昭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微生庄主,请恕翎昭不能将所有事告知,但翎昭在此立誓,我绝非明月山庄的敌人,请庄主放心。”
微生虔盯着她看,过了半晌才说:“最好是这样。”语毕,他便拂袖跨步越过崔翎昭离开,干脆利落。
“庄主大人。”就在这时,崔翎昭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来,只见崔翎昭双手置于胸前以表敬意,恭声道:“这件事情既然已经挑明,那么请庄主恕我多问一句,崔暄崔大侠如今身在何处?”
微生虔稍别过脸去,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微微颤抖的右手却将他的内心显露出来。
风声呼啸,崔翎昭感到有些耳鸣。天地之色仿佛一点一点被褪去了,只留悲哀惨色。
“故人去千里,千里不留尘。”
崔翎昭愣了神。这是话本里的词句,她崔暄小时候都看过。这句放在那话本的首句,说的是一座不知名村落里的一个白衣侠客离家远去,一路上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一朝梦故乡,故乡徒余痕。”崔翎昭不自觉地念出下一句。这一句放在话本的末句,说的是白衣侠客梦见了多年前离开的故乡,然而故土依旧,故人不再,因为他的生命已至穷秋。
崔翎昭觉得惋惜又可悲,因而只读一次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可是崔暄却爱不释手,问他为什么,他便说:“他这一生,虽辗转奔波,几遭死劫,却也荡平贼寇,斩杀奸相,守国门,镇边疆。可谓是仁至义尽,庶几无愧。我要是此生能与他一般,倒也无憾了。”
那时的她听见了,只忙捂住崔暄的嘴,叫道:“呸呸呸,阿兄快别这样胡说。他死于奸人之手,你难道也要学他?”
崔暄笑着抓住她的手:“这不学,这不学。以后阿兄就是老了,也还要给裳裳撑腰呢。怎么能学他?”
崔翎昭低头看着指甲凹进了皮肉里,留下红紫色的痕迹。她苦涩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的,他修为造诣极高,常人不可能轻易地杀得了他。”
微生虔苦笑地看着她:“九洲早已不是原来的九洲了。如今的九洲,任何一个人都可能会死,为何偏偏就不能是他?”
“我不相信。这是你设的碍眼法,因为你不想让我找到他,因为你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崔翎昭的鼻尖和眼睛泛起微红。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胸膛起伏剧烈。
微生虔还欲开口说话,崔翎昭却捂住耳朵喊道:“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就是你在骗我,我阿兄没有死!他没有死!是你在骗我!”
崔翎昭什么也不顾了,回过身就奔进了院子里,直到她腰上一痛,低头才发现自己撞到了院子里的石桌子。
而石桌子上放着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那是一把泛着青色流光的长剑,剑身纹有上古神兽上阔,獠牙微露,头顶青角,状若梧桐树枝般向四方散开。目光傲然,风骨脱尘。
这就是亥黎,是崔润生临终前交给崔暄的。而如今放在石桌上的亥黎与她在崔暄手里看到的不同。它的剑身已从中部断开,剑柄也被削掉了一截,不复当年风采。
崔翎昭将它拿起来,很小心地用袖口去擦上面的尘灰,眼泪不停地滴落在剑身上。
“啪嗒,啪嗒……”
她倏忽错神了,仿若听到脚步声,有人抬手抚摸起自己的头发。
崔翎昭满含泪光地回过头去,却见崔暄站在他面前。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比她高一些,不过眼中的柔光和笑意却一如既往。
他心疼地轻声道:“裳裳,别哭了裳裳。”
就像十三岁前的无数次那样。
“没事的,阿兄没事,真的。”
崔翎昭回身抱住崔暄,将头埋在他的肩膀里,不停地抽泣。可是很快,她发觉崔暄的身体正在由实变虚,就如同日头下的一口泉水,慢慢地在消散。
“只是以后,裳裳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啊.....她猛然抬头,紧紧地看着崔暄的面庞,颤声哭道:“不要!阿兄你不要走!阿兄,阿兄,你不能走……”
他还是走了,像五年前那样。
崔翎昭跪在了地上,怀抱着已断的亥黎,痛声哭起来。不知哭了多久,她感到双膝好像撑不住她的身子了。随后,便倒在了地上。
她仰躺着,无意间看见日光正对着她,可却一点儿也不刺眼。
眼泪慢慢地止住了。她开始冷静下来。
对了,明月山庄的人都去哪儿了?
四面毫无生息,不像是有人居住之所在。
崔翎昭抬手擦掉眼泪,脑海中响起阿爹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那就想一想自己从何而来。”
这里是明月山庄,我方才从街上回来,我去街上做什么来着?
奇怪,怎么会想不起来了……
那就从头来。我从白龙寺来到隐迢,然后与姝儿重逢,再来到明月山庄……回忆像一条长长的线,串起发生过的所有事,如时空回溯般,它们一幕幕地闪过。
门外跪着一个男人,让我为他的家人报仇,我应下了。我告诉了姝儿,姝儿与我一起去了……去了……
崔翎昭的目光逐渐清明,最后变为了一道锐利的光。她即刻从地上起来,再次看了一眼手里的亥黎。
这不是亥黎,这儿也不是明月山庄。
她笃定地闭上眼睛,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同时将法术运到了双手上。忽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她抬手挡下那柄将要刺入自己心脏的利剑,紧接着转身将法术化成的青色飞镖朝利剑朝那个方向挥去。
“明月山庄”开始瓦解,亭台楼阁逐渐地成为虚影,然后再消散。四周恢复了它原来的样子,是一个地窖,光线昏暗,隐隐能看见几个粮仓。
“你就是蛊师?” 崔翎昭徐徐走向地上的人。
“咳咳……”这名蛊师咳嗽了几声,鲜血如细雨撒在了她的襟前。她的手紧紧地捂着肚子,那是为崔翎昭的利刃所伤的,鲜血从她的伤口处涔涔而出。
“与我一同前来的那个姑娘去哪儿了?”
蛊师愤恨地等着她,随后又冷笑一声道:“她么?自然会有人收拾她。”
崔翎昭心里“咯噔”一声,正转身就要去找殷姝。就在这时,地窖门被打开了,白光透进来。
谢容与跳了下来,身后跟着几个官兵,他们带着枷锁冲向蛊师。谢容与则是走过来察看她是否有受伤:“你们应该与我们一起来的,怎么能贸然先行呢?你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我没事,你看见姝儿了吗?”
谢容与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是先在院子里找到她的,她受了些伤。不过我们已经将她送回了明月山庄,也请来了几位隐迢中极有名望的术医师,你也不要太担忧了。”
虽听他如此说,她的心里却莫名地感到可怕,隐隐好像是一种预判。这让她下意识地将其掐断,掠身飞出了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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