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隆冬，接连下了好几场雪，从翘起的屋脊到青石路面都铺上了一层寒霜。
站在高处远远望去，属于金陵的繁华依旧引人侧目。
尤其是相府施老太太要过寿辰，胡同巷里人来人往具是喜气洋洋，唯有晚香堂中一片沉默，就连往日爱说笑的丫鬟都闭紧了嘴巴，当起了木桩。
前几日，太子居然带回一个女医，费尽心机的让她拜在妇科圣手刘太医名下，还允她自由出入宫廷，如此宠爱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其中最受人注目的自然是施令窈，身为相府嫡女、太子未婚妻，还没进门就先遇到了劲敌，连带着施家都脸上无光。
也不知今日有多少人是来看笑话的。
施令窈叹息，此番也不过是朝堂争斗之下激起的小小涟漪，只是太子这般心胸，如此沉不住气，实在难成大器。
可惜自己被绑在了太子这条船上，骑虎难下。
想到这她揉了揉额角。
当今圣上有五子，太子为嫡长是正统，可三皇子却最受宠，母亲是贵妃，舅舅又握着兵权，在朝中声望很高。
如今圣上年迈，三皇子做事惹了他忌惮，却因边陲战乱，削不得兵权，只能扶持太子与之相争。
施相在皇帝的几番暗示下，最终松了口将嫡长女定给了太子。
有了施相的帮助，太子一派气势顿时盛了起来，三皇子也收敛了许多。
局势一片大好。
可太子忽然发现，施相并非是自己坚实后盾，他依然是圣上的股肱之臣，只听君令。
太子勃然大怒，用江南女医来回击施府，如此幼稚，可笑又可悲。
居然连隐忍，耐心获取施相的信任都做不到，又怎么能让施家一族为他拼死效劳，送他登上皇位。
施令窈十分明白父亲，一个宠爱的女儿跟家族生死、仕途权力相比，就显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施家从不下注，只听君令，只辅佐帝王。
昔日相府掌上明珠，未来随时可能会沦为弃子。
摆在她面前的两条路，要么成为皇后，要么想办法和太子解除婚约。
没一个好走，甚至后者更难，但前者结局会更凄惨。
不久，有大丫鬟上前，“姑娘，沈国公府的小姐来了，夫人喊你去陪客。”
施令窈停下混乱的思绪，应了一声。稍稍整理好妆容衣服，便披上织锦襄毛斗篷，往上房走去。
她到时施大夫人还在吩咐宴会诸事，显然也是忙的不轻，远远的能感受到其中的热闹。
见她过来，施大太太连忙摸了摸她的手问，“冷不冷，怎么不带个暖炉？”
施令窈摇头，“走了一路也不觉得冷。”
大夫人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头，一时也有些无言，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句，“别管那些风言风语，真若有事母亲替你撑腰，总归不会让你吃亏。”
施令窈含笑，气度沉稳，声音温和，“放心吧母亲，若这点事都容不了下，又怎么能做好太子妃。”
施大太太欣慰点头，放她去给老太太请安。
施令窈穿过抄手游廊，任由冷风吹打在脸上，望着红艳艳盛开的梅花，看她的有些心神恍惚。
最大的委屈已经忍了，又怎么会因为几句风言风语就坏了老太太的寿辰。
她知道母亲不是不疼她，即便身为宗妇很多事也无可奈何，更何况是涉及皇家朝堂之事，哪容她们置喙。
施令窈长长叹息一声，指着枝头开的最好的梅花道，“把那几枝折下来，也让老太太高兴高兴。”
施令窈抱着梅花，抄小道去老太太的院子，刚到竹林后就几个姑娘低声调笑，“什么相府千金，别到最后被一个女医踩在脚底下，那可就有意思了。”
“怎么会？太子不顾及施令窈的脸面，也得顾及施相，这事闹出来谁都不好看。”
“太子要是顾及施相，还能传出这种风声？我看啊太子压根就不想娶施令窈，故意给她难堪呢！”
“如此一来，施相要是生气了怎么办？那三皇子可又要得意了。”
穿着豆绿色小袄的姑娘，皮肤白皙带着婴儿肥，一边问一边神色天真的晃着竹子，侧头听它哗哗作响。
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施令窈站在不远处，而旁边的人还在说，“太子可是东宫，仰仗施家也只是一时，若是施家不知好歹，等到以后有他们好看！”
小姑娘顿时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扯住正在说话的少女，“快别说了！”
少女不悦的转头，刚想责怪几句，看到施令窈惊得“啊”了一声，想到自己说了什么，涨得脸色通红，呐呐咬唇低下了头。
施令窈能为世家女之首，并非只靠家世和容貌，她的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好，众女对她都有些畏惧。
施令窈等她们停下来才淡淡的道，“多谢诸位能来施家为我们老太太祝寿，只是皇家之事还需慎言，以免平添无妄之灾累及家人。”
几位女孩十分难堪，又惊又恐脸色都青白了起来，好一会才垂首行礼，“多谢施大姑娘提点。”
随即羞愤的落荒而逃。
施令窈静静的站了一小会，继续往上房走。
云枝跟在她身后，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愤愤不平，“什么世家小姐，都是些破落户还出来丢人现眼！”
大小姐为相府嫡女，虽比不上皇家尊贵，可也让普通世家都攀附不上，如今竟由人奚落，怎让人不心疼。
云枝自小和施令窈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一时气得呼吸不顺，恨恨踩着脚下的雪。
施令窈神色依旧平静，“既然事已出，就不要妄想堵住别人的嘴，堵是堵不住的，由他去吧。”
太子爷嚣张不了多久，他需要施家，日子久了自然会想明白，怎么样做才对他最有利。
但愿他别想的太久。
施令窈望着许久不见的太阳，胸口始终沉闷闷的。
等她进了上房，已经有几位老夫人早早的到了，正坐在那闲聊，这些都是老太太的同龄人，身份贵重的长辈。
没等施令窈挨个给行礼，就被人拉住了手，笑着拍了拍她手道，“可使不得，已经是太子未婚妻了，哪能再给我们问安呢？”
还没嫁进皇家呢，见长辈就不行礼，那得多轻狂？
施令窈笑着挡了一下，“不管是什么人，都是老夫人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以后的礼儿以后再说，现在我得给老夫人们问个好儿。”
“好乖乖，多孝顺的孩子，不怪你家祖母这么偏疼你。”等她行完礼，沈国公老夫人将她搂进了怀里，摸着她的背说。
施令窈又借花献佛送上梅花，惹得老太太更是笑容满面，几位老夫人也是连连夸赞。
全在说，‘好福气’，‘以后更尊贵了’，‘好日子还在后头’云云。
施令窈不喜听，没在正房里待多久就去了隔壁暖房，里面坐着个妙龄少女，正是沈国公老夫人的小孙女沈桑宁。
她身材纤细，体态婀娜，肌肤雪白，一张鹅蛋脸分外娇俏，歪在塌上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手腕上的珠子。
见到施令窈进来，顿时眼前一亮，迫不及待的走了过来，埋怨道，“你这个主人竟来的比客人还晚，实在是该罚！”
“那你说要怎么罚才能让你不生气？”
沈桑宁却不接她的话茬，反而拉住她坐在塌上道，“你知不知道那女医是什么来头？”
施令窈微蹙眉头，“怎么问起这个了？”
沈桑宁急得跺了跺脚，“那女医倒是本事不小，听说她在皖南已是小有名气，如今刚进宫没多久就能给皇后娘娘看病了，还得了不少赏赐！连圣上都赞了她！”
“你说，圣上和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怎么也跟着太子爷胡闹了起来？总不能你还没嫁进去，东宫就先弄一个得宠侍妾出来吧！这也太没规矩了些！”
施令窈靠在垫子上，漫不经心道，“你也跟着胡言乱语，这些事哪能随意去说？更何况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爷的侍妾原就不少。”
沈桑宁坐在她身旁，推了她一把，“这么兴师动众的将人从皖南带了回来，又是拜师学艺，又是进宫当差，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还是防范些的好，怎么着也得等你嫁进去再说。”
施令窈对她笑了笑，“放心吧，我父亲早有安排。”
施相已经向圣上哭诉过了，做了牺牲总要讨些情分让圣上记住才行。
一方面圣上让施家帮扶太子爷，就不会让太子爷过于的打施家脸面，不然就失了体统，伤了和气。
另一方面圣上也想借着太子爷的手敲打下施家，只听君令是对，但也不能不敬重太子爷，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嫡长子。
他可以不用，但别人不能不敬。
更何况施家位高权重，圣上对于施家也是有些防备的。
两人没聊几句贺寿的人便多了起来，施令窈和沈桑宁都被拉出去陪客，专门迎宾的嬷嬷们，来往之间既笑语盈盈又极有规矩，全是大家风范。
少女们坐落在一起相互寒暄，施令窈进来招待，没见过她的好奇打量，见过的神色中都带些探究。
直到宝荣县主被人簇拥而来，一众贵女行走间优雅从容，刚来就将大家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沈桑宁却突然神色紧绷的对她说了一句，“怎么觉得来者不善？”
像验证她的话一样，宝荣县主径直来到施令窈的面前，稍稍歪着头得意的笑，形容娇丽又俏皮的道，“你猜我昨日见到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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