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9星影视那间铺着原木地板的表演训练室里，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照得空气里细小的尘埃都闪着光。
陈老师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好了各位，热身结束。接下来，咱们玩个小游戏，增进一下搭档之间的了解和信任。”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两人一组，互相讲一个自己印象最深的小故事，有趣的，难忘的，或者嘛，藏着点小秘密的都行。然后，轮流站起来，给大家复述一遍你搭档的故事。记住，关键是真诚分享。”
话音刚落，优宝就“噌”地一下挺直了小腰板，眼睛瞪得溜圆，小嘴也张成了个“O”型。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在小五姐面前，讲自己的糗事……哦不，是小故事？她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加速，砰砰砰地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她偷偷觑了一眼斜对面始终安静坐着的王雅锦，那人一身米色休闲装，气质清冷依旧，却又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王雅锦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偏过头，视线交汇，几不可察地轻轻颔首，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莫名给了优宝一点点底气。
演员们很快各自找了搭档，训练室里顿时充满了嗡嗡的交谈声。优宝像只小兔子似的，一蹦一跳地凑到王雅锦身边，双手紧张地背在身后，绞着衣角，声音却努力装得轻松活泼：“小五姐，小五姐！我们要讲什么故事呀？是讲我小时候偷吃糖被我姐抓包打屁股的故事，还是讲我第一次试镜紧张到同手同脚走出房间的故事？哎呀，好像都挺丢人的……”她说到一半，自己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王雅锦，充满了期待和一点点小小的试探。
王雅锦侧过身，看着眼前这个活力四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姑娘，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沉稳，却比平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说你想说的。”
简单的五个字，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优宝心里那点小小的慌乱。她用力点了点头，清脆地应道：“好！”
五分钟像被按了快进键，转瞬即逝。大家重新围拢坐好。
先是几个配角演员插科打诨地讲了些段子，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第一次上台差点把台词忘光的窘迫，有人分享了在片场把道具当真给吃了的乌龙，惹得训练室里笑声一阵接一阵。终于轮到优宝，她深吸一口气，噌地站起身，脸颊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像个刚出炉的红苹果。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心跳别那么像打鼓，清了清嗓子，眼珠滴溜溜一转，决定讲个“特别”的故事。
“我…我讲个我中学时候的事吧。”她的声音还有点发紧，但那双杏眼亮晶晶的，闪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真诚，“那时候我参加过一次学校的歌唱比赛…表演完，哎呀，台下反响那叫一个热烈，好多同学围着我，叽叽喳喳的。我当时呢，就有点儿…嗯，找不到北了，一得意，就忘了看表。”她说到这儿，俏皮地吐了下舌尖，随即语气轻轻放缓，眼神里也蒙上了一层愧疚，“结果就是，回家晚了，特别晚。我蹑手蹑脚地推开家门，发现客厅的灯居然还亮着，我奶奶…就那么一直坐在沙发上等我，眼睛都没合一下。她年纪大了，眼神里的担心啊，藏都藏不住。”优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眼眶也跟着微微泛红，“我们家吧，条件不算顶好，奶奶带我很辛苦…看到她那么疲惫又担心的样子，我当时心里就…哎，别提多难受，多愧疚了。从那天起，我就跟自己说，你以后再也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或者贪玩，让奶奶为你这样提心吊胆了！”
优宝讲完，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王雅锦，眼神里是满满的理解和藏不住的心疼。她能感觉到，这个故事对小五姐来说，不仅仅是一段回忆，更像是一个深深的烙印，刻在心上。王雅锦始终安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但放在膝盖上那只修长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仿佛也回到了那个充满愧疚的夜晚。
角落里，冰姐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而复杂。她太清楚王雅锦的成长环境了，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和不易，以及深藏在冷漠外表下的温柔与责任感。小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悄悄伸出手，握住了冰姐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接着，轮到了王雅锦。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角落里冰姐和小马的，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她没有起身，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那个微微低着头、脸颊已经红得快要滴血的优宝身上。她决定讲优宝那个“小聪明”的故事，用一种平静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莞尔的语气。
“我…我讲个耍小聪明的事吧。”王雅锦一开口，语调平稳，却能听出她刻意放缓了语速，试图用一种更轻松的方式来讲述，这与她平日里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是我高中毕业那年，偷偷摸摸地申请了英国一所大学的奖学金，嘿，还真让我给拿到了！但是呢，出国这种大事，需要家长签字同意。”她稍稍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个小小的计谋得逞时的得意，眼神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狡黠，“我当时就怕我爸不同意。你们不知道，他是个法官，平时板着脸可严肃了，我估摸着他肯定觉得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跑那么远不安全。所以呢…”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点促狭的笑意，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她们俩才知道的小秘密，“我就耍了个小花招！把那张需要签字的同意书啊，非常‘不经意’地夹在一大堆学校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文件里头，然后挑了个他忙得晕头转向、绝对没空仔细看的时候，一股脑儿全递了过去。我当时心里，估计得偷着乐开花了吧。”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轻笑声，就连一向以严谨著称的陈老师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王雅锦的唇角似乎也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那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让她整个人的线条都柔和了几分，“结果呢，直到我出发去机场那天，一切都木已成舟了，我才抱着他的胳膊，跟他坦白从宽。我还故意逗他，‘爸，我要去留学啦！法官大人，您签字的时候可得看仔细点呀，您可早就批准我啦！’气得他当时就吹胡子瞪眼，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小滑头’，不过最后啊，还不是拿我没办法，只能笑着让我赶紧滚蛋，别在这儿碍眼了。”
王雅锦说完，目光转向优宝，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欣赏。这孩子，确实是真聪明，胆子也真够大，那股子机灵又狡黠的调皮劲儿，真是藏都藏不住。能被家人这样“纵容”着长大，想必是在一个充满爱和尊重的环境里。这种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成长经历，却让她心底生出一种奇妙的向往和一丝丝的温暖。
“很好，非常感谢大家的真诚分享。”陈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眼神中带着赞许，“真诚是建立信任和连接的第一步。现在，请各位和自己的主要对手戏搭档站在一起。”
优宝心里猛地一跳，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下意识就朝王雅锦望了过去。王雅锦也正巧看过来，目光依旧平静如深潭，却似乎在那平静之下，藏着某种翻涌的情绪。
两人没说话，默默起身，走到教室中央，面对面站定。
这一次，距离比刚才更近，近到优宝能清晰闻到王雅锦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冷的木质香气，还夹杂着一丝阳光晒过衣服的味道。那味道让她心跳失控，砰砰砰，像有一只小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马上就要破膛而出。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懒洋洋地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两人紧挨着的影子，一个高挑清瘦，一个娇小玲珑，长短不一，却奇妙地交织、融为一体。
“接下来，我们做一个信任练习。”陈老师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教室里清晰回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最后稳稳地停在王雅锦和优宝身上。“看着你搭档的眼睛，告诉她，你会支持她。然后，具体说说，在接下来的拍摄中，你希望得到对方怎样的帮助和配合。从指尖相触开始，一直到十指紧扣。”
王雅锦的目光落在优宝脸上，那双总是水汪汪的杏眼里，此刻清晰地映出她自己的身影，同时也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紧张和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闪闪发光的期待。不知为何，那眼神让她想起多年前，暴雨过后的傍晚，她在河边看到的一只被淋透的小鹿——同样的惊慌失措，同样的纯净无辜，却又带着一种倔强的生命力。
几秒的静默后，王雅锦先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微微垂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邀请。
林优可站在原地，手心湿漉漉的，心跳声大得自己都听得见！她深吸一口气，也慢慢伸出手，颤抖的指尖终于碰到了王雅锦微凉的指腹。
那一点接触，让林优可浑身一麻。
王雅锦看着她，目光专注，声音清晰又沉稳：“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
就这一句，林优可的眼圈“唰”地就红了，泪水迅速模糊了视线，小扇子似的睫毛上挂上了晶莹。
王雅锦心头一紧，这孩子，怎么跟个水龙头似的，说哭就哭。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拍摄时，夏希的情绪波动会很大，我需要你把最真实的感受直接给我，别怕，跟着我的引导走。还有，如果我投入时雨的状态太深，有时可能会显得过于疏离，希望你能提醒我，或者……就像夏希对时雨那样，直接把我拉回来。”
轮到林优可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泪憋回去，可金豆子偏偏不听话，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她有些狼狈地眨着眼，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认真：“我…我也会！小五姐，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支持你！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撵狗我绝不……哎呀，反正我什么都听你的！”
王雅锦顺势将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林优可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此刻被泪水和汗濡湿了，还在轻轻发抖，却正好嵌在王雅锦的掌心，滚烫。
这孩子，王雅锦心想，这份信任太重了。
“我…我经验真的很少，肯定会紧张，会卡壳，找不到感觉……”林优可一边抽噎，一边说，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王雅锦，带着全然的信赖，“所以，小五姐，你一定要多带带我！就像时雨姐姐那样，包容我，引导我！好不好？”她说到最后，还带上了一点撒娇的鼻音，小脑袋轻轻晃了晃。
她咬了咬下唇，似乎在鼓劲。王雅锦耐心地等着。
“还有！”林优可猛地抬头，声音不大但格外坚定，带着点小小的霸道，“王雅锦！如果…如果你累了，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不许一个人硬撑着！我会监督你的！听见没有！”
这句话像根针，直直扎进王雅锦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这个冒失的小丫头，心思竟然这么细，连她那不轻易示人的腱鞘炎都放在了心上。那份习惯了独自扛起一切的坚硬外壳，似乎裂开了一条缝。
“好。”陈老师的声音适时响起，“现在，松开手，转过身，背对背站好。闭上眼睛，安静体会一分钟。”
两人依言松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她们转身背对背站定，距离很近，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刚才那番话和紧握的手带来的冲击，在安静中发酵。
林优可闭着眼，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她想到王雅锦说的那些过去，想到这个总是看起来无坚不摧的前辈，其实藏了那么多辛酸。心疼得厉害，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嘴里还小声地、断断续续地念叨着：“小五姐…别怕…有我呢…”
王雅锦也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林优可带着哭腔的话，那份全然的依赖，还有自己心底涌起的那股陌生的、强烈的心疼和保护欲……一滴泪，终究没忍住，从眼角滑落。她心疼身后这个哭得稀里哗啦、却还想着要保护她的小家伙，也心疼曾经那个独自挣扎的自己。
王雅锦感觉到身后林优可的颤抖越来越厉害，那压抑的哭声混着含糊不清的安慰，像小猫爪子似的挠着她的心。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转过身。
林优可小小的个子背对着她，肩膀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单薄的背影看着可怜极了。
那一刻，王雅锦什么都顾不上了。冷静、疏离、防备，通通被抛到了脑后。她快步上前，从身后伸出双臂，一把将还在抽噎的林优可紧紧圈进怀里。
林优可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随即闻到了王雅锦身上熟悉的木质香气，整个人一僵，然后就像找到了主心骨，所有的情绪瞬间决堤，嗷呜一声，把脸深深埋进王雅锦温暖的颈窝，放声大哭起来，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双手也紧紧回抱住王雅锦的腰。
王雅锦的手臂收得更紧，紧到能感受到彼此胸腔的震动。她把下巴轻轻抵在林优可毛茸茸的发顶，感受着怀里人儿剧烈的颤抖和毫无保留的依赖，心疼得无以复加，眼眶也彻底湿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这个结实的拥抱，传递着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林优可的哭声渐渐变成了细小的抽噎，陈老师才轻声说：“好了，可以了。”
但王雅锦抱着林优可，林优可也紧紧依偎着她，两人谁都没有动。
角落里，陈老师推了推眼镜，看着相拥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对身边的助理比了个手势。
今天这堂课，效果好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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