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
何沐心不在焉的坐在工位，满脑子都是口袋里那支未使用的药剂。
为了不被陆听枫发现，临走前，他悄悄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把药剂放回了外套口袋。
专项组的工作比他想象中的要清闲，也更自由。
刚被调过来时，看着摞起来的资料、一堆要下载的文档，还以为调职后会特别繁忙。
不曾想每天做的最多的，就是活跃在各个软件，搜集近几年的奇闻怪事。而后通过会议商讨，推测异种作案的可能，再决定是否展开调查。
除此以外，便是接听民众的求助电话。大部分人碰到怪事的第一反应，是寻求专项组或调查局的帮助。墓地员工就是其中之一。
研究所内的实验和药剂调试，只有A区、B区和部分C区人员能接触得到。
何沐不清楚调职过来的C区员工，是否接触过所内的实验或药剂调试。反正，他没有。同样从D区调过来的两位同事，也没有。
D区主要负责的是材料采购。想要开展实验需申请，申请流程较为复杂。
因此，即便被调到专项组，没有相关经验的几人，负责的仍旧是低难度的工作。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周褚坐在工位上叹息一声，“专项组真该找个胆子大的。这些奇闻怪事光是看着，我都觉得害怕。”
说着，他端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口。
另一个同事接话道：“文字版的还好，最吓人的是突然冒出的图片。来这儿干活之前，我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怪事。诶，何沐搜得怎么样了？”
“……嗯？”
何沐闻声瞧去一眼，视线很快回到面前的电脑屏幕。他滑了一下鼠标，目光在发帖日期上短暂停留。距离发帖时间已经过了十年。
“没找到最近几年的怪事，这些帖子的时间都太早了。”顿了顿，他说，“可能时间近一点的被搜集完了，剩下的都比较久远。”
“专项组成立这么久，网上可疑的、疑似异种作案的，肯定早就排查过了。现在都是些不符合要求的，从这里面找，跟沙子淘金有什么区别？”
“也没有多久吧。好像两年前才成立。”
叮铃——
电话铃声。
虽然负责的工作内容里，包括接听求助电话，但调职以来还没接听过。
放在办公区域的红色座机好似是个摆设，一直没有过任何动静。
而今，摆设活了过来。
许是因为何沐坐的地方，离红色座机最近。几束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他起身，拿起听筒，“喂，您好……”
措辞好的语句还没说完，就被刺耳的尖叫声打断。
“有诡！我看到诡了！”
听筒离耳朵太近，尖叫声震得耳膜泛疼。何沐把听筒拿远些，缓了一瞬，听清对方的话之后，他问：“您现在在哪里？方便把具体情况描述一下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嘈杂声响。几秒后，对方断断续续的说出了所在位置。
“救我！快救救我！”
电话被挂断。
只得到个地址的何沐怔怔抬眸，办公区域的几人还在盯着他。
注意到他的视线后，有人问：“发生什么了？”
“她碰到诡了……”何沐慌忙回到工位，在下一瞬又猛地呆住。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们要怎么帮她？”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蓦地想起什么，他拿出手机要给其他同事打电话，但加了好友的几位都是暂无法接通。
周褚说：“那些人估计还在实验室里……”
昨天开会时有提到，今天会对一些实验研究进行大致了解，以防有民众拨打电话时无人接听，再加上对怪事的搜集需加快进度。
对实验没有任何经验的几人，就被留了下来。等日后有机会再学习了解。
何沐看了一眼时间，其他人大概还有一小时才会从实验室里出来。
“那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迫切，我们需要马上赶到。”
话音刚落，看向他的几人纷纷收回视线，默默低头，装作一副很忙的样子。
“那我把位置发群里，等他们从实验室里出来，你跟他们说一声，让组长派几个人找我们会合。”何沐说着穿上外套，把隔壁工位的人拽起来。
周褚正困惑着为什么是“找我们会合”，就猝不及防的被拽着往外走。
周褚：？
“咱们要去哪儿啊？”周褚心如死灰的坐在副驾驶，顿了顿，又问，“你为什么要拽我？你应该拽个胆大的，我真的很怕那玩意儿。”
他说着要解开安全带。
但车辆已经启动。
周褚默默把安全带系好。
身旁开车的人道：“因为我只跟你比较熟。”
“……哇塞。”
真是个很好的理由。周褚倚着座椅靠背，闭上眼睛，双手叠放在心口。
希望他的小心脏承受得住。
他将上午搜集到的奇闻怪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一边回想一边深呼吸。
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做好心理准备，免得一到现场，就被吓得晕过去。
尽管如此，周褚还是晕倒了。
不止他。
推开房门走进去的刹那，何沐也晕倒了。
上方忽的砸下来个重物，不偏不倚的砸在头顶。昏迷后再醒来，剧烈的痛感快要将脑袋撕成两半。
“嘶……”何沐蹙眉睁开眼。
四周空旷破旧，出现裂纹的墙皮沾着一层灰，角落堆着灰白色的蜘蛛网。
他抬头。
视线落在房梁。房梁上绑了红色的炸药，定时器的红光在他眸中一闪一闪。
距离爆炸剩十二分钟。
这是哪儿？
陆听枫将地图放大，看着那个距离研究所十公里的地方。他在何沐身上安了定位。
上班时间内，不论红点怎样变动，都不会离开研究所。今天却有些反常。
11:03
11:02
时间不停流逝，定时器的时间不停减少。距离爆炸还剩11分钟。
门被推开。
“有什么遗言吗？”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子走进屋内，手里拎着一把铁棍。
屋内二人被绳子绑着。
听到声音的周褚缓缓睁眼，他环顾四周，发现炸药后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他一脸茫然的看向中年女子，“不是……你、你哪位啊？”
想起那通求助电话，周褚缩了缩脖子，“你是人是诡？”
中年女子蓦地想了两声。她拖着铁棍一步步往前走，铁棍划过地面发出刺啦声响。
何沐：“您为什么要把我们引到这里？”
周褚：“谁？她？打电话的人是她？”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尖锐，但不难听出就是女子拨打的求助电话。
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周褚绝望的闭上了眼，“天爷啊，人怎么能坏到这种地步。”
他百思不得其解，蹙眉看向中年女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们是来帮你的啊。不是你打电话给专项组，说碰到诡，让我们赶紧过来的吗？”
中年女子露出困惑的表情：“你们没看到吗？”
周褚重新环顾四周：“看到……什么？”
中年女子：“诡呀。没看到吗？”
周褚低下头，害怕得打了个哆嗦。
中年女子大笑起来：“这就怕了？为什么怕呢？是心虚，还是怕被冤魂索命？”
周褚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听不懂，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你把我们绑着算怎么——”
何沐：“我见过您。”
“……”周褚惊得说不出话。敢情这是冲着你来的？
中年女子止住笑，将说话那人来回打量。“你见过我？在哪儿见的，葬礼上？”
“在医院。”何沐说。他抬眸看了一眼房梁上绑着的炸药，距离爆炸只剩五分钟。
他快速组织好语言，“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也能猜到您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抢救及时，您的儿子本可以有一线生机。但是专项组的人忙着追捕，耽误了最佳抢救时间。我叫来救护车，把您送到医院时。”
“他已经去世了。”
“你……”
“我在现场。我的爱人也在现场。那场车祸去世了两个人，一个是您的孩子，还有一个是我的爱人。”何沐观察着中年女子的表情。
为了让对方相信他说的话，他说：“您的孩子叫靳时越，在上大学。”
他顿了顿，“车祸死亡那天，穿着一件浅绿色的条纹毛衣。戴着一条保平安的项链。”
炸药爆炸还剩两分钟。
“我和我的同事刚来专项组没几天，那件事真的和我们无关。专项组的员工现在进行了大换血，原本的那一批很多人都受了重伤。”
何沐加快语速，“所以您能不能先给我们松绑？马上要爆炸了。我们要快点离开。”
“对对对，跟我们无关啊……我们才被调到专项组，来专项组的时间一星期都不到。”周褚轻声喃喃。
他抬头看着那捆炸药，心脏仿佛在刹那间跳到嗓子眼儿。
00:06
00:05
时间不多了。
00:04
00:03
嘀——
炸药忽然暂停。
中年女子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她抬头看去，在眼眶打转的泪珠，到底是在低头时落下。
何沐指尖发麻。
身后传来一声干呕，而后是咳嗽声。他和周褚背对背的绑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周褚在发抖。
虽然炸药停止，但他和周褚都被绑着。身上的绳子挣脱不开。女子手里还拎着铁棍。
何沐深呼一口气。
“我没办法切身体会到您的失子之痛。”甚至他死去的爱人也死而复生。
“但我也悲痛过，责怪过。”
屋内一阵安静。
何沐垂下眼睫，“我妈妈活着的时候，在研究所工作，她是过劳死。我被调职之后，在照片墙看到了她的照片。她的照片上沾了灰。”
“而且被贴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
“为什么她的照片被放在那里，为什么正中间的照片被擦得锃亮，而我妈妈的照片要沾灰？她明明很优秀，明明为研究所付出了那么多。”
“您也会这样想吧。为什么我的孩子要被这样对待，明明可以有一线生机，明明有希望活下去。为什么死亡的两个人里，有一个是我的孩子？”
“他明明很优秀，明明可以有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何沐顿了顿，声音很轻的喃喃，“您也是这样想的吧。”
右侧传来动静。
中年女子走到他们身旁，沉默几秒后，解开了绳子。
何沐起身，把瘫在地上的周褚扶起来，朝女子微微鞠了一躬，而后扶着周褚往外走。
周褚惊魂未定，两条腿好似丧失了知觉，一路被扶到车上，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副驾驶，颤颤巍巍的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水。
“天呐。本以为不被异种袭击就安全了，没想到还有寻仇的。”
“回去之后——”
“我什么都不知道。”周褚缩在副驾驶，他闭眼倚着座椅靠背，“组长问了，我就说我一进门就晕了。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拖出来了。”
何沐抿抿唇，“早知道不拽你出来了。”
周褚无语的剜去一眼：“我都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又不是一回去，就把你俩聊的东西全抖搂出来。放心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嘴严得很。”
“要不是我非拽你出来，你也不用受这一遭惊讶。”何沐边说边启动车辆。
“你说这个啊，确实把我吓不轻。不夸张，真的，我差点晕过去。尤其是炸药快爆炸的最后几秒，我当时还以为出现了幻觉。直接吓得干呕了。”
周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副驾驶，他朝身旁人拍了两下，“回头记得请我吃饭。”
“我要吃帝王蟹，再来个清蒸鲍鱼。”
“行。”何沐应声。
只不过请客这事儿要过两天。周褚请了两天假，说是这次被吓出了病。
为保小命，需在家休养。
何沐一个人回了专项组。
因着周褚请假的缘故，组长对这次的事件略知一二。知晓二人被引到一个房子里，被打晕。于是特意在何沐回来时，派了个组员来接他。
嗡嗡——
手机震动。
何沐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稍稍迟疑后按下静音键。
他收起手机，加快脚步走到那位组员身边，故作出一副不舒服的模样，“不好意思，我肚子有点痛，去趟卫生间。你先上去吧。”
“那我等你会儿吧。”毕竟是组长交代的事，一个人上去难免挨训。
“好。我马上回来。”
何沐说着跑向卫生间，又在快到时拐进卫生间附近的一条长廊。
长廊里没有人。
他按下接听，“怎么了？”
陆听枫很少在他工作时打来。
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电话那端持续响起嗡嗡声，听起来像是油烟机的声响。隐约夹杂着热油迸溅的声音。
陆听枫说：“你之前做的青椒炒肉很好吃，我把肉和青椒都切好了。但我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
下一步？
何沐仔细分辨电话那端的声音，“你是只放了油吗？”
因着同事还在大厅等他，没等陆听枫回答，他便快速道：“你把肉放进去，炒到变色盛出来。”
电话那段依稀传来翻炒声。
“盛出来之后，开始炒青椒。”
热油迸溅的声音更严重了。
忽的。
轰——！！
右上方传来一阵巨响。
耳膜被震得发颤。
爆炸产生的余威欲将一切清扫，砂石从天花板裂开的缝隙中砸落。刹那间，浓烟弥漫。刺鼻的气味卷着尘埃涌进肺腑，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何沐躺在地上。
衬衣被鲜血染红，手机被摔落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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