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房间。
宋翟开门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记忆不受控制地浮现。
从前无论他多晚回家，周阅总会给他留一盏小灯，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等他。
周阅睡眠浅，即使在沙发上困得不行睡着了，在听到房门开锁的声音，还是能立马睁眼醒来。
“周阅，这么困，为什么不先睡呢。”那时宋翟无奈地笑着问。
周阅揉揉惺忪的眼，摇头也学着他的模样，有点儿可爱：“你不在我总睡不着呢。”
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近一年他总三天两头不着家，给周阅的解释是公司忙，走不开，就不回家了。
周阅沉默着接受了，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
自此，周阅不再等他回家。
洗完澡，宋翟躺在柔软的床上，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上面还残留着周阅的发香。
这种不知名香味让宋翟感到安心。
他眼睛惬意地眯着打量房间。
房间里陈设依旧，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好半晌，宋翟反应过来。
总会放在床头柜的粉色水杯，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可爱的毛绒玩具。
任何有关周阅的东西，随着周阅的死，被他一把火烧干净了。
就好像周阅从来没存在过。
宋翟的最后的目光落在书桌上，桌上一台粉色的笔记本电脑。
里面总会有周阅留给他的东西吧？宋翟几乎是肯定的。
从事发到今日，他从未去碰过那台电脑。
宋翟就是不想如她意，管它是遗书还是别的什么呢。
他像个赌气的孩童般想着，周阅如果知道，她最后的遗书他都不愿意看，会不会被气得活过来？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实他只是不想接受爱人的离去。
罢了，还是看看吧。心理活动迅速地改变，宋翟翻身下床，走到那书桌前。
宋翟打开电脑，百般熟练地输入密码，即使他表现得再平静，发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他。
什么也没有，电脑里干干净净。
宋翟不敢置信，又重现将电脑关上，打开，反反复复试了几次，还是什么也没有。
周阅总会给他留下点什么吧？她不是作家吗？
什么狗屁作家！她急着去投胎？好吧，确实是去投胎。
“ 好，好得很，周阅。”宋翟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那模样活像是要把人剥皮拆骨。
只听“嘭”地一声。
电脑被砸在地上，屏幕碎裂，黑了屏。
宋翟脾气向来差劲，不如意时总会忍不住地想砸东西。
反正人都死了，索性这碍眼的东西就一起砸了吧。
好一顿折腾后，宋翟重新躺回床上。
也许是昨晚吹了太多冷风，头开始一阵一阵的疼。伴随着头疼，还有阵阵刺骨的寒意。
就仿佛昨夜他从来没走出过那个墓园一样。
他站在那块石碑旁，小雨淅淅沥沥，寒风凛冽，吹得四周的野草窸窸窣窣，好似被困住了。
冷，太冷了。
意识恍惚间，宋翟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惊觉自己在哭。
眼泪不受控制般往外流，洇湿了枕头。
不得不承认，他突然有点儿想周阅了。
床头柜子里存着张旧照片，已经积了灰。这是宋翟突然想起来的。
在找到那张旧照片时，宋翟暗自觉得庆幸。
心想，看吧周阅你想死了就和我撇清关系，我偏不叫你如意。
你死了我也不放过你，我要你变成孤魂野鬼也要看着我攥着你的照片不放。
体内的恶劣因子被无限放大，宋翟的双眸泛着红，如同食肉饮血的野兽般。
照片中的女孩儿带着一顶生日帽笑吟吟地看着镜头，一只手拿着块奶油蛋糕，另一只手拿着小叉子，鼻尖一点白色奶油，生动又活泼。
他都忘了，这才是周阅最初的模样。
“啪嗒”一声，一滴泪落在照片上。
宋翟跪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将照片贴在心口，喉间发出似野兽般低低的呜咽声，继而又痛苦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重来一次吧，哪怕回到一开始的一无所有。
泪滴顺着眼角滑落，淌过鼻尖嘴角，滴落在胸前，白色的睡衣被泪滴打湿，洇出一团墨色。
“宋，我陪你一辈子呀。”年少不懂事的周阅会扑在宋翟怀里撒娇。
“我疯狂地迷恋你身上的气味，你掌心的温度，你心脏跳动的的频率，你的一切。”小作家总是有点浪漫天赋在身上的。
某天周阅坐在沙发上，眼眶发红看着刚回家的宋翟，那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 “我不想我们从少年倾心，走到相看两厌那般田地，所以就到这儿吧。”
太多太多，一帧帧一幕幕，在宋翟脑海中闪现。
头又开始疼了，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晕在胸前的那滴眼泪化作星星点点的金光，在空中凝聚。
宋翟诧异地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滴“金泪”上。
顷刻间，那滴“金泪”散发出的金光愈发强烈。
…………
夏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宋翟身上，暖洋洋的。
亮堂堂的光刺的他睁不开眼，宋翟抬手遮在眼前，许久没睡得这般安稳了。
屋外传来一个年轻女人敲门的声音：“还在睡懒觉啊，该去学校了，再不起来要迟到了。”
谁在说话？去学校？去什么学校？惬意被人打扰，宋翟不悦：“滚。”
屋外安静了一会，便听见开门声，声音更近了：“好你个小兔崽子！！要造反了是不是？”
“啊！！”宋翟的耳朵被那人拧在手里，力道毫不含糊，正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人。
抬眼一看时，他连耳朵上的疼都顾不上了，立即愣住了，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妈……？？！你不是死了吗？？！”
“还知道我是你妈……你说什么？我死了？我死不死不知道，我看你是想死了……”宋女士被气的面目扭曲，手中的劲儿是半点不减。
宋翟看着自己去世三年的母亲站在自己床前，揪着自己的耳朵。
强大的应变能力让他开始迅速打量四周，周围环境熟悉又陌生。
房间简约干净，这是他高中时母亲租的那套学区房。
他是小康单亲家庭，宋女士是个标准的上班族，每天朝九晚五。
“妈，我今年多大了？”宋翟不着痕迹的将宋女士的手从他被揪得发红的耳朵上挪开。
宋女士最近深受穿越宫斗剧影响：“十七啊，你穿越啦？”
“……”宋翟起床，将宋女士连推带拉送出了房间。
“妈，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去学校了。”既然弄不清情况，顺着宋女士的话说总是没错的。
房门关上，宋翟站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这具身体是十七岁年少的自己，可他的记忆来自二十三岁。
在仔细将刚刚发生的情况复盘了一遍后，宋翟得出了一个荒谬怪诞的结果——他穿越了，穿越回了十七岁。
他是一个活脱脱的唯物主义，他从不信神，毕竟求神不如求己，可眼下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理由解释现在的情况。
宋翟身穿校服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路边摊贩吆喝着卖早餐，车辆来来往往。
倘若自己真的穿越了，那周阅呢，周阅也在的吧？
想到这，宋翟突然对这个荒诞离奇的世界有点儿能接受了。
十七岁……这是和周阅相识的这一年。
他要去找周阅。
宋翟心里这样想着，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了起来。
学校。
宋翟通过校牌毫不费劲地找到了自己的班级。
走进教室，那些本该被遗忘的记忆又一点一点冒出来了。
讲台旁边的特殊问题学生，严苛的数学老师，教室窗外开满的朵朵栀子花，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周阅呢？”宋翟听见自己问。
那个女同学头垂得很低，脸颊红红的，有点儿受宠若惊的模样：“啊，我，我不清楚，可能还没来吧。”
宋翟有点失望：“好吧，谢谢。”
倘如自己是带着二十三岁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周阅呢？
宋翟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下一刻，不经意间抬头看向教室前门口，便看到了刚进门的周阅。
“哐当”一声，宋翟没坐稳，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班上同学的目光被声音吸引，齐齐看向宋翟，顿时大家哄堂大笑。
宋翟愣愣地爬起来，目光紧紧地锁在刚进门的女孩儿身上，不舍得挪开分毫。
门口的女孩穿着校服身材纤细，头发高高绑起，脸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怀里抱着一沓课本。
真的是周阅，是折磨得他日日不得安宁、夜夜难以入眠的周阅。是死后面目全非，被烧成灰烬的的周阅。是活生生的周阅。
许是那道目光太炙热了，周阅寻着目光疑惑不解地看向宋翟。
宋翟喉结滚动，就这么与她对视着，没有分毫避让的意思。
他其实更想冲上去抱住她。
“叮铃铃铃——”早自习铃声响起。
周阅挪开目光，赶忙坐回座位上。
她的座位在第一排连着讲台，除了旁边的女孩儿同桌，还有一个坐在讲台底下的问题同学男同桌。
王然然笑嘻嘻的将头靠在周阅肩上，故作神秘地说：“阅阅，你有没有发现，刚刚宋翟看你的眼神像在看爱人呢。”
周阅笑着摇了摇头，把王然然的头扶正：“我不知道呢，但是我知道……”
王然然疑惑：“知道什么？”
周阅坐得端正，细细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指向窗户：“班主任看你的眼神像是要打死你。”
王然然扭头一看，果然，班主任正透过窗户凶狠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吃了。
王然然瞬间老实，拿起课本大声诵读：“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就连坐姿都笔直了不少。
待到班主任走后，王然然又靠上了周阅的肩头，哭啼啼发难：“好你个阅阅，你居然不早点提醒我，你不爱我了是不是……”
周阅眉眼弯弯，轻轻推开她：“活该，谁叫你开我玩笑先的呢。”
最后排的宋翟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早自习下课有半个小时休息，班级里的同学陆陆续续离开了教室。
十几岁的少年总是意气风发的。
男孩儿们勾肩搭背去往球场，扬声要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对决。
女孩儿手挽手在操场旁散步，低声细语诉说着悄悄话。
宋翟在拒绝同桌发出的打球比赛邀请后，发现教室此时已经只剩他和周阅两人了。
宋翟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山，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最前排的女孩儿坐着，背脊笔直，脑袋微低着做作业。
“周阅。”宋翟试探着叫了一句。
周阅显然是听到了，身型愣了愣却并未回头。
手中的笔在纸上发出细微的呲啦声，划出长长一道黑线。
椅子擦过地面带着尖锐的声响，宋翟疾步走到周阅面前。
随手拉来一把椅子坐在周阅面前，声音已经尽量被他放得很柔和了：“周阅，你还记得我吗？”
此时的他眉头皱着，眸子黢黑却发着亮，薄唇紧抿，看起来冷冷的，有点儿凶。
周阅缓缓抬头，茶色的眸子中尽是疑惑，温和的语气里带着点疏离：“宋翟同学，是有什么事吗？”
她与宋翟虽然是同班同学，却几乎没什么交集。
那点客套的疏离被宋翟察觉到了。
只一个眼神，他便确认，眼前的周阅只是十七岁时年少的周阅，那是与二十三岁时的周阅完全不同的。
得到这个认知后，宋翟心中冒出一丝侥幸。
幸好，你不记得。
幸好，这个世界有你。
窗外蝉鸣不止，微风携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从窗户溜进教室，带来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窗边的书纸掀起，时不时发出哗哗的声响。
“周阅，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宋翟。”宋翟起身，双手撑在桌边，笑得恣意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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