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十二月，比不上北方城市的干燥冷峻，但整座城俨然已经陷入了寒潮之中，沈佑安刚一出门就感到了阵阵寒风。
虽然还有十多天才到圣诞节，但这条商业化的街道上已经染上了浓浓的节日氛围。
懂营销的商家早早就准备好要大干一场，不仅打开社交软件上是铺天盖地的宣传，线下店面的装潢更是牟足了劲，每家店门口都至少有一棵站岗的圣诞树。
一眼望去，花花绿绿的装饰品几乎挂在了每一个人的大脑所能想到的地方。
在浓厚的圣诞气息中，沈佑安和周寻夜的目的地仍然显得有几分惹眼。
不同于周围的商户，酒吧周围没有这么浓厚的圣诞氛围，它的装潢在这条街上完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水平。
大大的牌匾上刻着中英双语的“苹果屋”，门旁挂着一对刻在木板上的对联——
左半边写着：One day one apple，doctor takes a hike。
右半边对仗的是：One night one sip，sorrow takes a dip。
（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一天一口酒，悲伤沉入海。）
窗户边上整齐的排列了一排的苹果，极其凸显主题。窗玻璃的上半部分上还贴上了一众欧美歌星的写真，连在一起正好组成了一个拱桥型的样式。
好一个珠联璧合，好一个中西结合。
诡异却也实在有风格。
走进店内，苹果屋里人头攒动却不失秩序，因为地理位置和店家定位宣传的原因，这边的顾客以大学生居多。
大学生所为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群体之一，平时干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坏事，但他们之间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和故事，只要有人开一个头，接下来的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更何况这里的八卦角算是附近大学生们口口相传的圣地，曾有学生在校园论坛上把“来苹果屋聊八卦”列进了“毕业前总要做一次的事”的清单。
因此，周寻夜进了苹果屋就像狗进了肉包子窝，他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大聊特聊，沈佑安则是想找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自己坐一会儿。
在陪着周寻夜听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八卦后，轻轻抿了一口鸡尾酒，沈佑安开始向窗边稍显寥落的座位走去。
或许是他太专注于位置了，一个不留神，沈佑安和另一位先生几乎是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
“抱歉。”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确认衣服没有被撒出的酒打湿，沈佑安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好看的杏眼。
真好看。沈佑安不禁感慨道。
仔细看的话，在苹果屋偏暖的光调下，对方的肤色仍然能看出明显是偏白的，左眼下缀着一颗泪痣，更显出几分风情。
沈佑安习惯性地想向对面解释一下，嘴里的话刚要吐出来，却看见对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惊讶。
“沈…学长？”
听见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沈佑安明显愣了一下。
对方看到沈佑安的表现，很快反应过来。
“我的名字叫尚予，崇尚的尚，给予的予。”
“尚予…”
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名字，好像在那里见过，难道是大学同学，但是不应该啊……
沈佑安从脑子里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正要放弃的时候，瞥见了尚予抬起的手上佩戴的手串。
黄绿相交的纤维缠绕成手串的主体，其间缀着一个银色的金属挂件，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花纹。
看见手串，沈佑安逐渐回忆起了什么。
那是一中对面文创店推出的老产品，高考后班主任徐辉从那家店一次性买了五十多条当作自己班的毕业礼物，据说这是她一贯的传统。
“你是不是一中的学生啊？对了，老徐是不是一直在教毕业班啊？”
听到沈佑安的话，尚予的头稍微低了一些。
“我是低你一届的学生，”他解释道，“但我不是徐辉老师的学生。”
那是谁的审美和老徐一样，这么糟糕。沈佑安偷偷在心里想。
虽然想起了手串的来历，但对于面前这位好看的学弟，沈佑安绞尽脑汁也没从记忆里想起个一二三。
叹了口气，为了避免持续尴尬的局面，沈佑安开口解释道：
“我前几年出了点意外，摔到头了。”
他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脑袋。
“医生说我受创比较严重，”沈佑安停顿了两秒，“加上我……加上一些很复杂的原因，我失去了一些人和事的记忆。”
“所以，我好像…记不起你了。”
“抱歉……”
听到沈佑安的话，尚予的头好像比之前还要低了些，周围的氛围好像更尴尬了。
尚予的沉默让沈佑安感到有些坐立不安，面前这个人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头在这种氛围下开始有些隐隐作痛了。
正当沈佑安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尚予抬起头，把他扶到一旁，打破了这份沉默。
“学长总是出现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的声音低低的，像被浸了水的棉花一样，“你应该本来就不怎么认识我，而我只是认出了你而已。”
“我们之前也没有很多交集，所以，没什么好道歉的，我们现在正好可以认识一下。”
尚予偏着头，眼睛里映出灯光，一闪一闪的，让沈佑安觉得莫名的安心。
由于刚刚发生的小插曲，沈佑安的鸡尾酒几乎全洒了出来，他去找服务生处理地板的间隙，尚予重新来到了吧台，准备再点两杯酒。
苹果屋的酒单很长，不同的季节和节日还有很多限定的特调，尚予花了一些时间才在吧台重新点好酒水。
回头的瞬间，尚予猝不及防撞进沈佑安的眼神里。
直视这双眼睛，一霎那间，尚予感觉空气的流动都被放慢了十二分，自己有好像些呼吸困难。
果然，他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沈佑安从坐下来就一直盯着吧台处的那个身影，在身影转身的瞬间就愣了神。等回过神来，他才察觉到刚才和别人对视的样子似乎不太礼貌，悄悄别开了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从一开始便觉得，他从别的地方见过尚予。
入冬以后，南京鲜少下雨，但不知何时，蒙蒙的细雨似乎笼罩了这座城市。
雨滴打在窗户上，从窗户上滑落，滑进有些的人的心里。
尚予来到窗边落座，和沈佑安面对面坐着。
沈佑安掂量着想说点什么，开口的瞬间又听见尚予的声音。
“你……”
“学长……”
“……”
沈佑安最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两个人相视一笑，打破了先前略有些尴尬的气氛。
“学长还记不记得一中的那棵大松树，”尚予最先开口，“无论你在二号教学楼的每一层都能看到它。”
沈佑安认真回想了一下那棵老树——它有着能和科技楼比肩的高度，从教二的顶楼教室，坐在里面正好能从窗户里看见它的树尖。
不过可惜他的教室在一楼，他们教室的窗户外面出现的更多的是年级主任光滑到能反光的头。
沈佑安有些年没回过家了，加上之前的意外，他很久没有回忆起高中的人和事了。
不过刚刚听完尚予的话，他的大脑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颗光滑的卤蛋头。
“我们会叫他一个完美的卤蛋或者土豆”
沈佑安淡淡勾起唇角：“他是我高一时的物理老师。”
—
周围的声音嘈杂，其中，周寻夜大声交换吃瓜pdf的声音盖过一众喧嚣，有着直冲云霄般的优势。
“谁看过去年和女朋友分手的抠门哥的pdf，我和他在同一系，想吃瓜的速来！”
“哦……第一次来，群进了没有……没事一会有人拉你。”
“你和女方是一个学校的？……我就知道，这个女孩子人这么好，男的纯贱啊！”
“我靠你们几个居然还不知道？你们听我讲啊……”
一片嘈杂声中，尚予轻轻地问出了从见到沈佑安第一面就想说出口的问题——
“学长，你现在是在南京读研究生吗？”
沈佑安愣了两秒。
“不，我直接工作了。”他的手指熟练地勾着发尾，向里卷了卷已经长长了的头发，“目前在做咖啡师。”
听到这个答案，尚予感到有一点难以置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感觉嗓子里面像卡了一块湿哒哒的海绵。
眉毛皱在一起，他根本无法想象这几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佑安在他的记忆里是一个要强的人，他是学校表彰栏的常客，是年级主任挂在嘴边的典范。
高考后，所有人都说他去了上海，而且一定是去了全上海最好的学校。
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呢……
他想问点什么，他想问沈佑安，你为什么没读研究生，你为什么不在上海，你为什么变成现在的模样，你为什么，为什么……
可他没有任何立场，甚至也没有任何理由能去发问。
毕竟在沈佑安的记忆里，他可能还是个陌生人。
许多想问的话在嗓子眼里打了个转，最终化成一团气从鼻子里呼出来了。
“你问这个干吗？”沈佑安换了个方向卷他的发尾，一下又一下，“你还没到要找工作的时候吧？”
沈佑安有点儿好奇：“你学的什么专业，现在不应该在准备毕业论文什么的吗？”
“艺术设计，我学习不算太好，正好对咖啡有点兴趣，想把咖啡元素融入到我的设计里，”尚予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学长，可以的话，能去你们店里坐一下吗？”
尚予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事实上，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沈佑安这个人。
不过沈佑安哪里会知道这个，尚予这番话在他看来说得真诚，只是在店里坐一会儿，这样的要求他也很难拒绝。
记不清是谁先拿出了手机，两个人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加上了微信。
时间总是飘忽着流走，不声不响间，从沈佑安一行人来到苹果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
尚予和沈佑安聊得差不多，尚予弄清楚了咖啡店的地址和营业的基本情况，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方便去。
同时，周寻夜高强度线下吃瓜，交流完手头的“资料”，一脸满足地在窗边找到了沈佑安。
并在沈佑安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和尚予打了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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