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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事端

「第五年。

今年是我来组织的第五年,也是我来图书馆打杂的第三年。

其实我是不能擅自离开组织的,可是夜晚的房间太黑了,只有一扇窗陪我。窗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图书馆,虽然很旧,却总是亮亮的。

所以我总爱偷偷往那里跑,也是在那里,我遇见了老师。

我很喜欢老师,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笑吟吟的,和我说很多地方的事。他会告诉我伊砾亚的鸽群是帝国最盛大的景色,告诉我帝国的公主其实是个爱恶作剧的小姑娘,告诉我他的儿子也有着这样一双蓝色眼睛。

但老师偶尔也会有神伤的时候。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翻着帝国史书,却有眼泪掉下来。我问他怎么了,他却说了一通我听不懂的怪话。

他说,总有一天,帝国的史书不再书写鲜血与生命,子民不再经历战争与流离,黍离之悲成为彻底的过往,帝国的时代将再度辉煌。

我问,会有人做到吗?

他说,会有人做到的,烽火终会停留,而帝国的火炬永远燃烧。

好吧,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伊砾亚的白鸽,能飞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喀尔十三纪年,初今序。」

.

喀尔二十三纪年,帝都。

日午曦光灿烂,花蔓从窗楣攀沿而下,春夏交接之际的学院总是明媚得令人心安。如果不是里面几位正光着膀子煮芋头粥的大老爷们儿过于扎眼,辽居定会夸上一句风光无限。

此时此刻他的手边堆着无数瓶药罐,辽居往旁边瞥了几眼,拧开瓶盖忍不住啧声评价:“煞风景。”

面前的人很轻地笑了一声,他幽怨的目光立刻投了过去:“还有心情呢?打个架伤成这样,也是能耐。”

“不是打架打的,”初今序说,“撞到桌角了。”

“重点是这个吗?”辽居按捺着脾气,语重心长,“你说你和陆琛起什么冲突啊,他这个人本来就莽撞,下手没轻没重的。”

初今序点头,又重复:“和上尉没关系,他没伤到我。”

“行行,是你撞桌角撞的,不关陆琛的事,满意了吧?”

初今序自知理亏,便不再吭声,低头看向小腿的伤口。

伤口不算太深,当时碰到桌角后,又被陆琛扯着一个踉跄往铁花架上蹭了过去,于是小腿不可避免地被划出了一道长血痕。疼痛程度在初今序这里连小伤都算不上,因此也就没有处理的必要。但落在辽居眼里又是另外回事了——此人常年冠绝学院最贤惠队长地下暗榜,素有学员犯错的避风港之称。

辽居虽说争不过他,但也不是完全没辙,小心翼翼地包扎完后,又飞速撕下截绷带扎了个丑得没眼看的蝴蝶结,抬眼自鸣得意地扫过初今序的脸。

平心而论,初今序这张脸是极具欺骗性的,不太爱笑,但笑起来很明亮,柔和与锐利大概是一对天生的矛盾体,在他身上却有着致命的相容性。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垂眸看人的时候,你很难把他和一切流血流汗的动作联系在一起,更别提以下犯上对帝国上尉动手了。

毕竟初今序一向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

他从来都规规矩矩地穿着学院服,颈部一条简单的黑色颈带,臂章两天擦洗一次,无论多早的训练都会提前十分钟到场,身姿挺拔,成绩永远漂亮。

他的脾气似乎好过了头,辽居不止一次地想。因为整个学院只有初今序愿意凌晨三点陪简空明散心,愿意试戴鹿觉柃精心挑选的兔耳朵,也只有初今序愿意无条件接受辽居自创的烹饪课。

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永远不会出差错的人,却在今早创下了学院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违规记录。

与毕桉学院不同,羽院是空泊庭的直属管辖区,管的是政务。帝国的军政向来是互不干涉的,因此陆琛一个军区上尉,自然没道理在此多做停留。于是那天他刚到羽院找完人,就刻不容缓地挑了条小路准备离开。

可惜事与愿违,这条小路旁的一间小屋内,一窝人正聊得热火朝天,言语间隐约有熟悉的名字蹦出来,陆琛不由地停在了门外。

之后就发生了上尉和学员打架的这一幕,本来只是陆琛单方面教训为首的人,但抬手的瞬间却不小心勾了凑热闹的简空明一拳。这一拳至少有八成力,简空明的脸直接肿了半边天,陆琛也愣住了,忙凑过去察看。

恰逢此时初今序一行人送完材料回来,于是门打开,落在初今序眼里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一个男人按着队友的肩,后者满眼的不可置信,半脸尽是乌青。

初今序二话没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陆琛的手腕往外掀,另一只手紧随其后往陆琛身上推去。电光火石间陆琛来不及躲闪,本能性反击,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场面太过混乱,在场的人纷纷掺合进去劝架。众所周知,羽院和毕桉学院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当年两个学院面向全帝国招生,毕桉学院这边横幅一拉,一把热血一把泪——“军区预备役的摇篮,帝国未来的中坚力量!埋头苦干毕桉当兵,军装加持做万人迷!”

羽院那边上吐下泻:“恶心。”

结果没过多久羽院就燃上了烟花,口号喊得中气十足——“羽院,帝国空泊庭之后辈,成熟、理性又不失优雅,帝国的政务,我们的使命!成大器者,尽在羽院!”

毕桉学院这边不甘示弱:“装。”

从此两个学院就算是结下了梁子,今天你给我在军区使一绊,明天我让你在空泊庭栽一头,大家谁也不让谁,三天两头要闹出点摩擦。

于是趁劝架的功夫,几个羽院的学生状似无心实则有意地给十九区的人来了一肘子,次数多了,十九区的人也缓过神了,心道这群小王八犊子,忍你们很久了!今天就让你们知道十九区为什么被叫做毕桉学院的最强战区!

就这么你给我一膀子,我给你一飞蹬的,场面忽然就从两个人的争执演变成了一群人的斗殴。等羽院上面来人的时候,他们一群人已经息鼓偃旗,差不多自己收拾完了现场。

陆琛也没多做追究,只当场抓了几个嘴碎的离开,剩下的都留给学院处置。回到军区,此人愈发愧疚,大概也觉得自己一个上尉这样做不合适,所以当即写了几封信寄往毕桉学院聊表歉意。可再怎么说脸上的伤和骨折的手也是实打实的痛,因此出于私心,陆琛单独把初今序那份道歉信换成了事由单。

这个自诩年少成名,从未被人忤逆过的帝国首富之子、威风的帝国上尉想的是,只要初今序写出个合理的理由,太冲动也行,没看清也行,都行!就算是“突然瞎了,打完架就痊愈了”他陆琛也认了!道歉信立刻送到初今序手中!

然后陆琛等啊等,等来了一张连名字都没填的事由单,上面只有简明扼要的一句话。

——不认识。

短短三个字,气得陆上尉折断了三根笔杆子。

.

秒针有节奏地行进,陈院长从容不迫地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的第三秒,书房的门环被人往右转了三圈,门开了。

来人没有敲门,步调缓慢也无声。干裂的双手捋过鹰钩鼻两侧一长一短的两撂怪胡子,只是短暂地笑了一下,眼皮就瞬间耷掩住了浑浊的眼球。身形倒映在地上,佝偻得不像样,即使是迟暮的年纪也显得有些过于苍老与病态了。

“老头,你来晚了。”陈院长说。

话音刚落,一双长腿就迈了进来,顺直的长发和腰侧的三支白羽共同勾勒出紧致的腰身,单片眼镜下他眼型狭长,直往这边看。

陈院长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没好气地问:“你怎么也来了?”

怪胡子老头在对面坐下,不作言语。陈院长从一众茶具中挑出有标记的那个,倒满茶恭恭敬敬地推到他面前。

“上校找我问了点事,顺路过来看看你。”常就里往沙发上一躺,翘起二郎腿,“还活着,好可惜。”

他一瞥桌面,又问:“没有我的茶么?”

“我们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互相探望了么?”陈院长心不甘情不愿地又摸出个茶杯,似笑非笑,“放心,身体健康,至少在你死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老头对他们俩之间的针锋相对早已见怪不怪,等两人略微有了停火的趋势,他才见缝插针道:“明天十九区的学员要去军区进修,你没什么要拜托我的么?”

“来得正是时候。”陈院长不知从哪里亮出一封信,精致的火漆印无处不昭示着用心。他起身递过去,“刚准备给您寄过去,可惜邮差来得实在是太慢了,说好的下午两点,结果快三点了都还没见人影——拜托您帮我照顾个孩子,这是一些事项。”

“刚刚进门前你才说我来晚了。”

“开个玩笑,别在意。”陈院长苦笑一声,转头看向常就里,“你呢?你来干什么的?不会真来关心我死没死的吧?”

“我刚刚已经告诉过你了,上校找我问了点事。”常就里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陈院长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有话直说,别绕弯子。”

室内温度很低,涉冷仪散发的寒气似要将热茶凝成冰。常就里默不作声地望向怪胡子老头,后者心领神会,收起信封起身:“我先走了。”

“把这个烦人的东西也带走啊!老头,老头……!”陈院长拖着长音追了上去,等老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他立刻锁上了门,单刀直入地问:“说吧,到底什么事?”

常就里双手插叠在膝上,面不改色地开口:“今天早上,毕桉学院的几个学员来羽院送材料,和羽院的人打了一架。”

“还有这事儿?”陈院长的语气徒然拔高了几度,眼底的喜悦毫不掩饰,“然后呢,谁赢了?”

常就里料到他会这么问,只自顾自地加了茶,不予答复。

“看来是我们赢了。”陈院长立刻会意,更乐了,“不好意思啊,我们学院的人一向比较正义,对某些不良学院实行严厉的打击原则。而且你也知道,我们学院的学生平时训练那叫一个刻苦!要是没给你们放水,还请您多担待……”

“是啊,很刻苦。”常就里意有所指地附和,“毕竟能让大人物挂彩,确实算是很刻苦。”

陈院长一顿:“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常就里全然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你们学院的初今序,今天早上和陆琛打了一架。平时安安分分,一出手就是帝国上尉,够精彩吧?”

咣当一声,茶杯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还有陈院长不可置信的嗓音:“……怎么可能是初今序?”

“事实如此,你不信也没用。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很关注那个孩子,但连基本的孰轻孰重都分不清的话——”

“该说是他太冲动,还是说你看错人呢?”

陈院长哑口无言。

“卓旻。”常就里沉声唤他的名字,正色道,“学院斗殴属于严重违禁,更何况对象是陆琛。先不说陆琛本人会不会追究……仅是军区的处罚,就够初今序吃一堑的了。”

“军区不会惯着你学院的那群孩子,毕时谕更不会。你要想让某个人在学院里平安无事,首先就得教会他什么叫不逾矩。”

他站起身,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陈卓旻的肩:“好好喝茶吧,老朋友,祝你晚年生活愉快。”

门很快被阖上,墙上的挂钟仍在嘀嗒嘀嗒地响,陈卓旻坐在原地,出神地望着某处。良久,他深吸一口气,从一个加密的箱柜中翻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照片中他站在两个孩子中间,背后的高树洒下阴影。

左边是初今序,十二岁左右的年纪,一如既往地没什么笑容,正认真地看向镜头。

右边的孩子则偏着头,仅留下一张侧脸,衣前那枚鹰隼状的胸针灿如星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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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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