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好嘞，一共收你十五哈。”
车水马龙中，铁板上的烤冷面滋啦作响，大叔熟练地将一旁电磁炉中的章鱼烧翻了个身。
宋洮裹紧围巾，一边哈气一边搓手，在公司楼下照常等着那份章鱼烧。他今天忘了带伞，细雪落在肩头，渐渐打湿一小片。他一手递去纸币，一手接过小吃，抬起头，大叔脸上像蒙上了一层纱，他怎么用力眨眼都看不清。
不对，我在哪里。
但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耳边嘈杂的人声车声骤然消失。眼前看不清脸的人停下动作，世界像被摁下了暂停键。
他在原地浑身僵硬，手中的温度凭空消失，转而变为一种黏腻湿滑的触感。湿滑的东西攀附着他的小臂一路向上钻进口中，他却连动一下手指头都做不到。他看到后方模糊的大楼正被一只无形的手一片片剥落墙皮。
不要看、不能看。
恍惚中他依然有这样的意识，终于在楼中的东西快显露出来时，他从梦中逃出。他下意识想隔着腹部去摸摸那坨黑色的触手，却发现自己被紧紧箍在一个温暖的怀中。
体型大了他一圈的闻傅光此时用力把他摁在怀中，像孩子一样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微微颤抖。“别走......别走......”他喃喃自语。
“我......不走。”宋洮不习惯和人肢体接触，此时却没有往日的抵触，只是在为如何安慰人苦恼。他学着记忆中早逝的母亲安抚自己的样子回抱对方，一下一下按照呼吸的频率轻拍他的背，引领对方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两个没那么熟的大男人这样亲密地抱着，平静下来一时间双方都不知谁该先放手。
宋洮并不了解这个认识不到两天的男人，只是他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正准备想说些什么，房内的灯骤然变红，刺耳的警报长鸣。尴尬一扫而空，闻傅光迅速起身接通了响个不停的终端。
“闻队，出事儿了。”沈鑫焦急的声音从终端中传来，“不知道怎么触发的惩罚任务，塔在随机......”
“喂？”闻傅光皱紧眉头，电话另一头出现强烈的信号干扰，再没了回音。
他刚回头要抓住宋洮的手，像一盘散沙，那只不带温度的手从他指缝中散去，活生生的人从他眼前被凭空出现的灰雾蚕食殆尽。
白塔的副本？这个时候？
来不及惊讶和担心，下一秒他的视线也被灰雾遮掩，淡金色的的符文在眼前浮现。
【副本名：坏苹果、好苹果】
【副本地点：欧洲某处不知名庄园】
【参与人数：5-6人】
【攻略目标：找出正确的苹果】
【难度系数：B 】
【攻略失败：死亡】
【正在导入......】
周边原本舒适的温度骤然升高，一股浓烈的混着牲畜臭味的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颠簸中，他听到了马儿的鼻息声，前边“嗒嗒嗒”的马蹄声络绎不绝。不出三秒，他的视觉恢复正常，抬头就看到了正对面一身粗布麻衣、肩披深色斗篷的宋洮。
他微卷的墨发盘在脑后，虽然依旧病怏怏的，但神色平静，一点没有他所担忧的慌乱失态。
闻傅光刚想开口询问他的情况，见宋洮做了个“噤声”手势。顺着他的目光向一旁看去，见着了马车里另外四位着装相似的人。
其中三人也说不上镇静，但起码还算安静。两男一女，都是没见过的生面孔。身处最角落的瘦小男子抖得跟筛子一样，旁若无人地抱着头喃喃念着：“完了......完了......”
“先生，你还好吗？”宋洮清清嗓子，出声询问。
“完了......要完了......”他扯着自己不多的头发，哆哆嗦嗦地瞪了宋洮一眼，“不过读了点臭书，别以为能讨到大人欢心。”
莫名被骂的宋洮并不在意，又问：“先生，我们去做什么来着。”
“你们这种什么游学的学徒也不过如此，连出来做什么都不知道，哦你就祈祷上帝会怜惜你这种被钱财蒙蔽双眼的蠢货吧。”瘦小男子翻了个白眼，依旧阴阳怪气，但也说出了有用的，“伟大的阿布拉莫维奇大人重病缠身，他召集了庄园内所有的医者最后得到了药方，现在就差一味苹果。”
宋洮还没费神说什么，瘦小的疯癫男子就“哼，你们这些什么外来学者不就是看上赏金才来帮忙种植和挑选的，我看你们也弄不出什么名堂，你们也要变成肥料。”
他越说越激动，脸色涨红，手舞足蹈地说：“我看伯爵大人就是被不洁的东西缠上了，你们这群信奉什么科学的人才是荒唐。”
他絮絮叨叨，对着松洮打开了话匣子，说些有的没的的抱怨，诸如表达对富农压迫贫农的指手画脚、庄园难吃至极的餐饮以及隔壁老王的奸情八卦。
宋洮不再搭话，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剩余的话他一边点头“嗯”“哦”“对”地应付，一边让语句从光溜溜的脑子上滑走。
伯爵，庄园，以及苹果。背景是不太严谨的中世纪欧洲么，宋洮独自琢磨着副本那点要求，没找着机会询问对面闭目养神的闻傅光有关副本的情况。
车程不超五分钟，外面来人打开车门，他们一个接一个走出这个闷热且刺鼻的车厢。
闻傅光轻松跳下车，在大太阳下活动了下麻木的肢体，回头在下来的人中一时没找着宋洮。再一看人已经跑到十米开外的树荫下，正扶着树虚弱地吐彩虹，车上那点淡定自若的体面荡然无存。
【50 体质成功】
宋洮扯下腰间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反复漱口。虽说在呕吐，但实际胃里除了那坨家伙也不剩多少食物残渣，甚至还是被抓进副本前吃的那点番茄鸡蛋面。
看来副本是将现实中的整个人抓进来，而非单独的意识体。这也就预示着，在副本里受的伤大概率也会被带回现实。宋洮在心中将这一事实掂量一番，放弃了一开始就在副本里胡来的想法。
宋洮并不在意这样的小插曲，只是闻傅光担忧的目光太过明显，只好趁他们混在队末时悄悄伸手，不太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指，传达一下“他没事”的意思。闻傅光肉眼可见地愣了愣，立即get到意思，轻轻回握了一下他。
像大型犬。宋洮打住这种不礼貌的思维发散，对自己指指点点了一番。这流程谁教他的？宋洮被门口守卫盔甲的反光晃了下眼睛，在深入思考是37岁人生中的哪位友人前，有行字在眼前浮现。
【44 灵感成功】
他被擦肩而过的一名年轻男子吸引了注意力。
红棕长发披肩，不带配饰，一身白袍。个子不高，年纪大概在30-40间，虽说身形单薄修长，但从走路姿态能看出身体素质不差。面容姣好、表情严肃，无明显浮肿，应该无长期酗酒习惯。这是副很明显的东欧人长相，在这一堆西欧npc中相当扎眼。
他们擦肩而过，宋洮确信能闻到什么味道，但突然他短暂地鼻塞了一阵，某种空气墙一样的存在将它隔绝，直到他跟随队伍即将迈进庄园城堡，回头看着那男子身影拐进田野消失不见，他的嗅觉才恢复正常。
真倒霉啊，或许是因为他的灵感是擦着最低值过去的，线索才会如此唐突中断。感觉到什么又抓不住那份答案，这种感觉真是烧心。但宋洮转念一想，如果继续这样积累数据，基本就能推出初始数值，日后决定是否要进行判定会更有把握，不用再靠直觉硬赌。
算好消息。宋涛在队尾时不时发出“桀桀桀”的诡异笑声。
他本人并不知道自己这出动静让另外三名队员有多恐慌，以及闻傅光在“确实认错人”和“这种痴呆现象是否是宋洮把自己弄失忆的后遗症”间反复横跳了一整天。
穿过田野进入城堡内部后就没听见活物的声响，无论是庭院还是室内都是一片死气沉沉，连声鸟叫都听不见了，半枯不枯的荆棘从窗外爬进屋内。
一名年迈的管家看起来在此等候多时。老人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远远看还以为是站起来的大型蚕蛹。
庄园城堡比预计的还要大，巨大的宴会厅灰扑扑的，几个仆从正在打扫，他们无一例外都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点肌肤，对于他们这群外来宾客更是视若无睹，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大人在房间等待各位。”老人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低沉嘶哑，像把进了水的提琴。
上了二楼，就听到大门后是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很快他们就见到了他们的雇主，领主伊哈布·阿布拉莫维奇。
“大人......伯爵大人。”疯癫男子抖得更厉害了，站在最前的位置行屈膝礼，其余人照葫芦画瓢。
宋洮第一次见到这么庞大的人类，能将宽厚的座位挤得满满荡荡还有溢出的肥肉。房间内又是那种刺鼻的香水味，但也无法掩盖某种人类排泄物的气味。宋洮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
领主掩着口鼻，正常大小的手帕在他手中也像小孩子扮家家酒的玩意儿，还没他巴掌大，被染得殷红一片。他一拍长桌，连房内头顶的枝形吊灯都感觉摇摇欲坠。
疯癫男子扑通一声跪下了，另外三人面色苍白，不知该做何反应，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们耽误了半天的时间。”他的语气带着愠怒，嗓音带着颤抖，说一句忍不住咳一阵，“我只会给各位五天时间，把镀金的苹果种出来交给我，否则我会辞退你们所有人。”
“今晚会有盛大的欢迎宴。”伊哈布一摆手，身后的大门再次打开，“退下吧。”
就这么被赶出去了，什么镀金的苹果听得众人发蒙，怎么听都不像是能在自然界长出来的东西。管家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旁阴影中冒出，提着提灯带他们进入一楼走廊深处准备好的客房。
“旁边就是仆人们的房间。”老人阴测测地说，将一些木牌发放给他们，“一人一间，不准进错房间。”
老人再三警告：“晚宴结束后，第一次三声钟响，必须回到自己房间，第二次钟响，不得外出。无传唤禁止进入领主书房，平日禁止进入三楼。”
“你们已经错过了午餐时间，午休结束的钟声响后，我会带你们去果园。”说罢老人就提着灯离开，不给他们提问的机会。
等疯癫男人进了房间，他们五人就近进了宋洮的房间。
房间虽然很阴暗，但意外的宽敞，里面的布局在门口就一目了然：一张床、一只正对着床尾的衣柜、一张靠窗的木桌。
窗边的木桌上积了薄薄一层灰，桌上只有一只被点燃没多久的烛台，也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关上门，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老东西跟鬼一样，溜得还挺快。”少年模样的人刚说完就被另一位少女碾了一脚，痛得像某个动画人物一样连连嚎叫。
“不好意思我们第一次进副本。”少女叹了口气，“你们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闻傅光问：“你们也是‘曙光’的？”
“不是，我们是‘南极星’的，跟你们隔了十万八千里。”少女解释道，“我们是预备役，训练到一半突然就被抓进来了，简直莫名其妙。”
“啊忘了介绍，我叫魏景，你们叫我阿景就好，队里都喊她南仙儿。”少年往床铺上一坐，“怎么办啊仙儿，我看过的数据库里没见过叫这个名字的本啊。”
“我们也是预备役的，我叫闻傅光。”闻傅光看了一眼在小房间里闲逛的宋洮，“他跟我一起的。”
正在翻箱倒柜的宋洮回头打了个招呼：“嗯，我叫宋洮。”
角落里的男人收回了略带疑惑的目光，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叶子，‘曙光’正式四队的。我们现在参加的是其他人攻略失败触发的惩罚本。”
果然。闻傅光想起沈鑫那通没说完的电话，靠猜也猜出来了。不知道他们那边情况如何。
宋洮问：“以前有过这样吗？大范围随机挑人？”
闻傅光思索片刻，说：“据我所知，没有。”
叶子也摇摇头：“以前遇过的惩罚本都只针对触发的那一批人。”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魏景泄气地躺了下去。南仙儿最先打破沉默：“你们对这个副本有头绪吗？”
魏景来了精神，从床上弹了起来：“对啊，什么镀金苹果，听起来就重金属超标啊，那能吃？”
叶子问：“还记得任务目标吗？”
魏景思索了一下：“没记错的话，白塔给我们显示的是‘找到正确的苹果’？”
闻傅光在一旁提醒：“白塔说的是‘正确的苹果’，而非镀金苹果。”
南仙儿恍然大悟：“啊，所以完成攻略的方式，不一定是要老老实实按照伯爵的要求来？”
“‘苹果’可能只是一种意象。副本难度是B ，按照规律，我们可以完全按照伯爵的任务去做，但不排除有其他的攻略途径。”叶子点点头，“现在的信息还是太少，下午先去果园看看情况，白塔的副本中有什么脱离实际的东西出现也很正常。”
宋洮兜兜转转已经把房间看了一圈。房间除了破了点、旧了点，还总有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儿，总体上还算正常，没看到什么不该出现在房间里的东西。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外面杂草丛生，比墙高的杂草挤满窗口，看不见一点阳光。这窗外要是藏个人都难发现吧，他用手指卷着发鬓垂下的发丝，如此想到。
“冒昧问一下宋先生，您是研究院的那位？”叶子打断了宋洮的沉思。
“嗯。”宋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是。”
叶子：“？”
宋洮拉开橱柜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说：“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出门把脑子摔坏了，现在被调到闻队的队里。您认识我？”
叶子：“不。只是对您以前的组织再生课题比较感兴趣。”他斟酌了一番，补充道：“就是闻先生的队伍被调出正式队之前，你们合作的那个课题，您还有印象吗？”
正式队还能调出来？组织再生居然是“我”研究的啊，那闻傅光闭口不提。宋洮下意识看向闻傅光，两人目光交汇，他才注意到闻傅光不知对着自己发了多久的呆。闻傅光大梦初醒般随手拎起床头柜的空白相框低头翻看。
啧，一直这状态可不行啊，闻队长。宋洮决定就今晚好好找他一对一地谈谈。
于是宋洮老实回答：“那我也没印象了，既然闻队也参与了，您有疑问不妨问问他？”
闻傅光迅速推脱：“副本里能休息的时间可不多，你们要不回自己房间休息一下吧。”
“可能有点晚了。”宋洮瞥了一眼桌上即将燃尽的蜡烛，略带遗憾。
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老头阴森森地盯着室内的诸位。
“客人们，为什么不待在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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