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改头换面
隔天在金域律所,在场的人除了肖棠还有程鹏飞。程洛六岁父母离异,后来一直跟着徐依连生活,父女俩上次见面不知得追溯到多少年前。
程洛向来不待见程鹏飞,自是不肯给他好脸色看。她杀气腾腾睨了肖棠一眼,最好是有正经事,否则她铁定饶不过他。
肖棠抬头望向天花板,他不过是中间搭线的律师,关他什么事!
程鹏飞端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办公室内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助理小李十分审时度势,一瞅氛围不对劲,端上茶水后匆匆离开,一刻不敢稍加停留。
桌上放着程家老宅、西町商铺和程氏集团股份的过户资料,此外还有一份知情书,作为合法继承人的张瑶、程臻和程颜都在上头签过名确认。
当着程洛和程鹏飞的面,肖棠拿出徐依连八年前和程鹏飞签订的协议。原来程家两兄弟因分家时财产分配问题矛盾由来已久,加上程鹏远是个十成十的赌徒,徐依连担心程洛日后受欺负,在住院前将留给程洛的资产尽数移交到了程鹏飞名下。
程洛轻呵一声,低下头再未出声。她内心是什么感受呢,自是五味杂陈。奶奶为了她当真是煞费苦心,将她的生活安排得有条不紊,未成年之前有程鹏飞的庇护,成年后有做任何选择的资本。
这么多年过去,程洛终于想明白,十二岁那年在奶奶的葬礼上为何平白无故挨了程鹏远一个耳光。
可惜程洛没有走徐依连安排好的康庄大道,因为她不愿接纳程鹏飞的新家庭,最终选择独自一人留在老宅,莫名经受了许多磨难。
肖棠琢磨不透程洛的反应,向程鹏飞投去询问的眼神。
程鹏飞这才认真打量起几年未见的女儿,他本就对程洛怀有歉疚,此刻只从程洛脸上读出凄楚,心头不禁涌上几分酸楚,同样低下头不说话。
肖棠更加懵圈,不明白父女两个玩的什么新式花样!他是该开口打破僵局,还是随波逐流一起低下头?
心情略微平复后程洛才开口问肖棠:“程鹏远呢?奶奶没再留下什么给他?”
肖棠刚欲张嘴,一旁的程鹏飞抢先说道:“妈留给他的也在我这里,至于什么时候给他,得看他自己。”
肖棠附和地点了点头。
程鹏飞虽然称不上一个好父亲,却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这些年将程家的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在江川声名显赫,弟弟程鹏远在外招惹的祸事他也尽可能帮忙摆平。
“你以后不用再给我抚养费了,还有,户口也是时候迁出来了。”
“可以。”与其说顺着程洛,倒不如说程鹏飞也认同这个做法。
程洛再无话可说,程氏集团的股份她不需要,但奶奶留过她的东西她断不可能不收。只是那份知情书着实令人感到恶心,签完字便离开律所。
见过程洛一面,程鹏飞已然满足,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感叹道:“妈,您现在终于可以放心,洛洛长大了。”
肖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从六岁开始便不管不顾,孩子长没长大跟他有个屁关系。不过他面上仍客客气气,微笑着说道:“放心吧程总,我跟出去看看。”
出了律所,肖棠收回职业假笑,朝地上啐了一口:“晦气,两兄弟一样虚伪。”
肖棠带着程洛在西町逛了一圈,好好介绍了几间铺面。在程洛未毕业之前,这些铺子程鹏飞一律委托他打理,从未过问。
西町是一个集旅游、文化、娱乐、休闲社交等功能于一体的历史文化街区,位于老城区核心区。租金本就高得惊人,这些年堆起来的租金加上徐依连留下的钱,不出意外的话,程洛可以一辈子混吃等死。
她原本打算从云南回来后再设想未来要走的路,结果出了徐依连这档子事,她的心更加空落落,终日窝在忠义路无所事事。
失眠到达顶峰,一闭上眼便是无尽的噩梦,睡觉只会给她的身体带来更大的疲惫。
彻夜无眠的她在露台上来回踱步,终于发现风车茉莉的异常。木架上的枝叶已尽数枯黄,地上却没有多少落叶。从她有记忆开始,风车茉莉便年年盛开,年龄甚至比她还要大。
程洛面如死灰瘫坐在地板上,曾经奶奶悉心照料的一切,终是在她手上毁得差不多了。上大学时离开忠义路的时间明明更长,它也全熬了过去,这次到底是为什么?
去云南之前,花架似乎仍是绿的。她也无法确信,从地上爬起焦急奔向楼下院子。樱花树下,她喘着粗气,如释重负地大笑起来,眼泪却簌簌地往下掉,分不清到底在哭还是在笑。
樱花树仍活着,它早已拼命往深处扎根,自己找到生机。一棵树尚且知道不该依附于他人而生,何况人呢。
她苦苦挣扎,以为去泸沽湖便能同过去做一个最后的告别,其实不然。
本是致命的伤口,却被程洛隐藏起来,置之不理。时间一长,伤口化脓溃烂,由内至外扩散。不被护理的伤口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自我痊愈,最终只能掀掉结痂的表皮,将再度溃烂的血肉一并清除。
卷土重来的疼痛感令程洛再无法置之不理。
第二天,宋楚迫不及待来忠义路报到。小别胜新欢,一进门她便给了程洛一个大大的拥抱。程洛不在江川这几个月,她都快患上了相思病。不过她很快察觉到程洛不大对劲,皱起眉头问道:“你怎么啦,玩得不开心吗?”
半晌,程洛才开口:“没有。”
宋楚恬撅起嘴,叉着腰说道:“洛洛!我已经给足你时间和空间,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聊一聊。”宋楚恬心思单纯,断定程洛心情的低落是未能走出分手的悲伤。之前一个人跑去云南就算了,回来后状态反而更加糟糕,她再不能放任不管。
“小池塘的鱼死了,现在连风车茉莉也死了,我该怎么办?奶奶留下的东西我一样也守不住,她要是知道得有多伤心。”程洛眼眶微红,神情里满是落寞。
宋楚恬闻言方朝露台望去,枯黄的花架令她瞬间凝滞。两人一同坐在风车茉莉盛开的木架下看星星仿若昨日光景,短短数月竟完全枯死。
半晌,宋楚恬才问道:“怎么回事?喷头坏啦?”
“出门前,我给它加过一次营养液,应该兑水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直接加上去。没得挽回,也不知它苦苦支撑了多久。”
宋楚恬再次将程洛揽入怀中,许久,程洛才伏在她肩头低声啜泣。
她眼看着程洛一步步变回从前的样子,甚至更糟糕,焦急不已,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轻声宽慰道:“等会我们一起去趟花鸟虫鱼市场吧,小池塘很多年没有养鱼,重新再养几尾。至于露台,我们认真选一株新的,如果你喜欢风车茉莉,还种一样的好不好?
就算不是原来那条鱼,不是原来那株风车茉莉,可池塘还是那个池塘,露台也是那个露台,程洛依旧是程洛。奶奶在意的无非是你过得好不好,你若安好,老宅不会差到哪去的。”
宋楚恬的声音在耳边娓娓道来,如同甘洌的泉水淌过干枯的河道,程洛烦杂的心略微平复下来。
世间万物周而复始,幻灭新生。墙角的花草会绽放,会枯萎;太阳始终如约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生生不息又归于覆灭。可周而复始的日子未免太无趣,程洛不晓得眼前枯燥乏味的生活到底要持续多久:“你说无所事事的人生有什么意义?现在结束跟几十年后结束又有什么区别?”
宋楚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推开程洛生气道:“原来你还知道自己终日无所事事,你都把自己关在忠义路多久了?这世上难道除了许妲己没有其他人吗?我呢,你没发现陪着你的人是我吗,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奶奶呢?你忘记奶奶对你的嘱咐吗?她可一直在天上看着你呢!”
宋楚恬的话如同当头一棒将程洛彻底敲醒,宋楚恬的存在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意义。而奶奶最大的期望无非是希望她能够健康长大,平安快乐地过好每一天。她现在这副模样要是奶奶看见该有多失望,她心内愧疚,越发垂头丧气。
“你个死傲娇,我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你还不认错?”
程洛耷拉着一张脸,委屈巴巴呢喃道:“错了。”
声音轻如蚊蝇,宋楚恬愣是盯着她的嘴型才勉强推断出她说了什么,故意追问道:“谁错了?”
程洛始终拉不下脸,大声喝道:“我~我~我~”
“认错都认得这么理直气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呢!”好在宋楚恬脾气好,加上原本只是为了刺激程洛,这会摸着她的脑袋夸道:“知错能改才是好孩子,以后不许再说胡话。”
程洛长舒一口气,又是喃喃自语:“以后不会了。”她咬牙下定决心,今后要好好生活,不能辜负宋楚恬,也不能辜负奶奶。
“你有心思胡思乱想还不如帮我复习复习,我不能再被刷下来,太丢我爸的老脸了。”
“把辅导书给我看看吧。”
两人自高中起便是如此,宋楚恬最喜欢程洛帮她列提纲,讲习题,效果胜过老师百倍。程洛不是个乐于助人的人,任谁请教她都不愿搭理,唯独宋楚恬,再不耐烦也不会拒绝。
“洛洛,你说我十二月再考不上该怎么办?”
“不可能,不是还有我吗?”
“也是,没有程大王出马还办不到的事!”
程洛趁机将西町一事如实交代,宋楚恬一听乐开花,兴奋得跳了起来:“你说我们去西町开店怎么样?茶室或者咖啡馆,这样你就不会没有事情干。到时你当大老板,我当二老板,在西町建一个新的大本营的话,我们大家又可以像以前一样聚在一起了。”
宋楚恬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说得眉飞色舞,程洛宠溺地看着她,认真思忖起开店的可能性。
转瞬间宋楚恬煞有其事说道:“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老宅改头换面。”
来不及多想,程洛已经被宋楚恬拉去花鸟虫鱼市场。
宋楚恬说风就是雨,小池塘尚未清洗,满是青苔;花架也来不及整理,枝叶缠绕着木架生长了十几二十年,纠缠不休,绝不是一个小的工程。
锦鲤买回来之后,送货师傅看着院子里堆满落叶、尘土和青苔的小池子,实在开不了口询问将锦鲤放在何处。碍于没有工具,程洛和宋楚恬更不是能干活的人,于是鱼从哪儿来又回哪儿去。
第二天工人过来清理院子和木架后才算焕然一新,安装上新的过滤装置,水动了起来,有鱼有水,倒是像极从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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