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则眉峰一敛,目光在她面上凝了几息,
“名姓?”
见他问自己名讳,曲莲喉咙一紧,
“奴、奴婢曲莲。”
“下不为例。”
徐成则撂下这句,袍角扫过门槛径直入内。
月光洒入,曲莲瘫坐在地,双腿仍在打颤。
屋里炭火足,徐成则解开玄氅,掌心贴近锦裘试温。
裴元青怀徐昭那年,他正随着父亲在边关打仗。身为徐成则恩师之女,二人自幼相识,后又因父母之命成婚。
羌人狡猾,那场鏖战持续了半年有余。
再赶回京时,他与亡妻天人永隔,襁褓中的徐昭已三个月大。
徐成则这一生都在恪守成规,年少时登科踏仕,也曾杏林宴上簪花走马;入仕后新帝明诏,又身披金甲枕戈眠沙。
他性子冷淡,今日姜岚还在怨怼:“续弦之事你不允便罢,可昭哥儿总归是你的独苗,你何苦日日冷着张脸,不同他亲近些?”
徐成则摩挲着腰间的革带,顿了好半晌才说,
“母亲,我像昭哥儿这般大时,已经入学堂了。”
他话音苦涩。
姜岚的指尖蓦地陷进檀木椅垫。
当年她陪着徐远山镇守边关,北疆烽火连天,她将周岁的徐成则裹着襁褓驰回京城。怎料二十年后,襁褓却凝作了冷硬的壳。
“罢了,都是债。”
回想起那日遇险之际,徐昭盯着自己腰腹上的伤口,哭红着脸喊父亲。
他坐在塌边思忖些什么,两刻钟后才起身离去。
.
承恩侯府,汪嬷嬷拢着袖口闪进内室。
周婉如绞着帕子,问她:“东西都备妥了?”
“夫人且看。”
汪嬷嬷自袖里掏出一纸包,揭开半角,立即有异香传出。
“帖子送到恒亲王府了吗?”
“卯时三刻就差人递了帖,最迟下午就有信了。”
汪嬷嬷按住她发抖的腕子:“夫人别担心,老话说破釜沉舟,横竖不能教咱玉姐儿往火坑里跳。”
周婉如盯着案头的青瓷盏,心里还是不踏实。
但也只能默念:是啊,都是为了玉儿,都是他们逼的!
主仆二人还在喁喁私语,丝毫没注意到窗牖旁那一闪而过的粉色衣角。
林怀歆踏进院门时,一脸魂不守舍。
郭姨娘正绣着衣袖上的云纹,听到声响,头也不抬:“东西都送去瑾哥儿房里了吗?”
半晌没回音。
郭姨娘往她腰窝一杵,惊得林怀歆踉跄半步。
“魂儿被吃了?我问你话呢。”
林怀歆回过神来:“哦……都交给夏嬷嬷了。”
郭姨娘将手中的衣料子摔进簸箩,垂泪道:“是我没本事,怀胎十月的儿子叫人抱了去,连送副护膝都不能光明正大。”
周婉如当年生林怀玉伤了身子,瑾哥儿刚生下来就被她抱到房里去了。
起初郭姨娘还挺乐意,儿子被主母认下,将来袭爵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当瑾哥儿日渐长大,看她的眼神跟看阿猫阿狗无甚区别时,郭姨娘的心都在泛胆汁。
“夫人心眼儿忒多,平日里百般提防着我亲近瑾哥儿。”
她越说越伤心,索性埋在案几上哭了起来。
林怀歆捏着袖口,耳畔回响起方才偷听到的话,
“姨娘,母亲好似要……”
说一半便没了下文,郭姨娘听得迷迷瞪瞪,顶着泪眼斥她:“夫人预备如何,你倒是说清楚。”
可林怀歆听得也不真切,终究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郭姨娘看她这副扭捏的样子就来气,
“你及笄也一年多了,等开春我求了夫人,好给你相看人家。”
说完,重新捡起篓里的针线活,
“横竖是指望不上你,就盼着你阿弟以后能念着我的好。”
林怀歆低着头听她絮叨,眸中得霜色几欲溢出来。
.
闲云院门帘半卷,宜安拈起一块白玉糕,轻咬半角。
“怎么样,味道如何?”
宜安看着她,指尖敲着盘沿,“我还特地向秋兰讨教了一番。”
宜安鼓着腮帮子,朝她扬起大拇指,
“好吃,若是天天都能吃到就好了。”
“你想得倒是挺美。”
她作势要端走碟子,宜安哪里肯,跳过去护住。
秋兰进来时,那盘白玉糕已见底。
宜真隔着屏风唤人,见她指尖冻得通红,又把手炉塞过去。
“如何,可打听清楚了?”
秋兰点头,“禀小姐,除麓山书院外,京城里就数南山书院声望高。”
“每年正月底开科取士,榜上前十即可入院。”
开科取士?宜真眼神一亮。
“只是……”
秋兰话锋一转,“年纳束脩至少一百两,还只是明面上的……”
她说话的底气都有些不足。
宜真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心里把银钱盘算了好几轮。
现在能拿出的现银不足百两,若是年后宜安校考顺利…..
她望向案台上的妆奁,那是母亲留下来的首饰
但不到万不得已,宜真不会打它们的主意。
“那我那些药膏和口脂…?”
宜真话音未落,秋兰便已急道:“北街有两家铺子愿意寄卖,刨去成本,口脂一罐得两钱,药膏一罐得三钱。”
说到后面,声音都往上飘去了。
天知道掌柜报出价码时,她眼珠子瞪得能有杯口大。
寻常买一小罐口脂不过五十文,二小姐亲手制的香膏脂粉竟能卖出这等高价。
宜真唇角微扬,心情颇好。
早年在清安县寄卖时,至多也不过才一钱的利,这京城的物价倒是教她意外。
“二小姐何不往珍宝阁送去?”秋兰朝她凑过去,
“中等的铺子都能出这个数,珍宝阁岂不是更多?”
宜真抚着杯口打了个旋,
“贪多嚼不烂,如今还够不上珍宝阁的门槛。”
北街的商铺很合适,来往的商客也不缺这点胭脂水粉钱。
檐角传来清泠声。那铜铃是昨日新买的,替下了原来生锈的那只。
宜真拣出几个釉面受损得小罐子,往秋兰跟前推了推,
“这几罐是卖不出去了,你拿去分给家里用。”
秋兰才知了价钱,怎还好意思白白收下,自是推脱不肯接。
自打来了闲云院,二小姐从未在她面前拿乔。昨儿晌午新蒸的头油,二小姐分了她一罐。
为此,碧儿还在她跟前说了酸话。
“再推就要摔下地了。”
宜真将罐子摞到一处,秋兰这才红着脸将东西往起袖子塞,忽的想起里面还躺着东西。
“瞧我这记性。”
她抽出一封信递给宜真,
“今日角门是阿文当值,我顺带捎回来了。”
阿文是秋兰的同乡,平日里两人说得上话。
趁着宜真拆信,秋兰先行退下了。
宜真挑开信笺,一眼就认出了是林青岩的字。
果然,藏在米瓮里的钱袋子被发现了。
那句“雏燕离巢,竟以虚言遮蔽祖庭双亲耳目”力透纸背,宜真仿佛能看到祖父翻出钱袋子时,胡须气得翘起的模样。
她到底是没忍住,掩面笑了起来。
笑声飘到隔间,正在温书的宜安探出头来,
“阿姐你偷乐什么呢?”
宜真收回上扬的嘴角,
“祖父来信了,晚些再与你说。”
家常话絮絮叨叨写满了一页纸,末尾却突兀地添了一句:“王猎户百两为赠,言贵人辗转酬谢之资。”
往信笺深处探去,果真夹了张银票。
银票上没有私印,京城上的各大钱庄皆可兑取。
她稍作思量,这应该是出自那对父子之手。
昨日遇见徐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信若是早一日送到便好了。
只能另寻他日了,但愿还能有机会遇见。宜真将银票仔细叠好,掖进了妆奁底部的夹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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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栖梧院里一阵兵荒马乱。
徐昭睡前还只是轻咳几声,哪想半夜发起了高热。
喝了药也不见效,连西院的二房都惊动了。
二夫人孟月华匆匆赶来,
“大嫂,昭哥儿好些了么。”
大房常年在边关,府上的庶务都压在她肩上。
姜岚青丝凌乱,被磨的没了精神气儿,
“好不容易灌了碗药下去,方才歇下。”
见屋内只她一人,孟月华问:“相之还没回来吗?”
“他忙得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哪里还记得儿子。”
方才派人去传信的人也还没回来。
孟月华欲言又止,终究轻声道:“大嫂,映寒的事,你同相之提了吗?”
姜岚有替儿子娶续弦之意,她便想到了娘家侄女。
“我又何尝不愿?但相之的脾气你也知道,他不松口,我强逼着也无用。”
姜岚都说倦了,徐成则左右是没听进去,她也只能歇了心思。
相对无言,孟月华陪她一起守着。好在后半夜,徐昭顺利退了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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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末,徐成则才回到府上。
姜岚坐在正堂里等着他,茶盏重重一磕,
“昭哥儿昨晚发高热,派人去衙门寻你不到,连关朗也不见人影。”
徐成则解披风的手一顿,
“发高热?现下如何了?”
见他猛然转身便要往栖梧院去,姜岚将人叫住,
“今早就退了,等你这个当父亲的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徐成则眉眼间是藏不住的倦色,
“昨夜关朗跟着我出城了。”
言下之意,不止衙门,整个京城都寻不到他。
姜岚一夜未睡好,想了许久,还是来劝他,
“续弦之事纵使你不愿允,可你也看到了,昨夜出事,昭哥儿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总归不能一直陪着他。”
昨晚连夜出城给案子收完尾,就是为了空下两天陪徐昭,哪想还是生了事。
徐成则看着一脸忧心的母亲,轻叹,
“母亲看着办罢。”
姜岚怀疑自己听错了,儿子怎还一夜之间转了性子。
“当真!?”
小情侣即将正面遇见[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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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栖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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