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新衣，头戴花，院子里摆几桌，亲朋好友全都聚一起，这就是小溪村最为常见的婚礼。
简单朴实，但是热热闹闹的，所有人都参加进来。哪怕没被人邀请进去吃饭，大家也乐得跟着送亲队伍热闹一路。
这样类似的情景，小白花从小到大看过不知多少次。可真当结婚的人轮到她来当，眼前那些人，那些喜庆鲜艳的红色，只是看一眼就已经让她头晕眼花。
昨晚她紧张的一夜没睡，但就算这样也一点都不觉得困。过度紧绷的神经容不下一点困意，只是装下害羞和不安就已经过载到让她脑袋发懵了一早上。
好在从早上醒来开始，一堆熟悉的长辈就围上了她。哪怕她脑袋昏沉到什么都干不好也无所谓，那些人早就被满屋的红色激发出了热情，从进屋开始就没有一个人闲下来过。她应该穿什么，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甚至应该摆什么样的表情，都有好心的长辈来教她。
别管说话那人平时什么样，此时都像一手把她带大的亲姥姥一样上心。就连平时最喜欢在背后说她闲话的程老太太，在看见她头上那朵用布缝来的大红花有点发散，也急得直拍大腿，赶紧拿出铁针帮她缝了一下。
因为他们的帮助，这一天下来，小白花只需要跟个四肢被线牵着的玩偶似的，任由七大姑八大姨拽着就能应付一切。
村上结婚的习俗是根据古时候改的。以前是坐轿子，建国后讲究一切从简，按照劳动人民该有的样子来，所以大家一般都是坐牛车，坐羊车，由男方牵着从娘家到婆家。白家情况特殊，大家也就变通了一下，先由何苏牵着牛从白家走到老房子，再从老房子沿着村里的路，一路上喇叭唢呐吹吹打打地往村头饭店走。
这一路上大部分都是泥土路，走起来并不算容易。虽然黑蛇努力让车变得平稳，但还是弄得小白花屁股直发疼。不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一点的疼痛已经不能引起她更多注意。
听着乐器滴里搭拉奏响的小白花，脑子里能装下的只有前面那个牵着牛的身影。只是不经意地抬眼望向那条轮廓线条，从醒来就一直在发懵的脑子终于得到了一丝清醒。
他正在带着自己一点点往某个方向走，沿途经过的都是熟悉的人家。可他们每路过一个人，每路过一户人家，小白花都能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往上升了一度。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一切情绪都随之放大，就连她竭力隐藏的害羞、紧张和不安也是如此。
现在的新娘子都不流行带盖头，结婚时都会把整张脸大大方方露在外面。今早走的时候，白春秀还特意往她的脸上抹了点儿粉，把小白花本就漂亮的脸弄得更加娇艳。
姐姐说所有的女人都希望这一天让自己看到最漂亮的样子，因此大家都不爱戴头巾，可小白花摸着自己已经开始发烫的脸，只是觉得这样的想法果然不适合自己。
她的脸实在太红，太烫了，万一被别人看见了，可能还以为她满脑子都是些见不得人的胡思乱想。
只是这样简单地抚摸自己的脸，小白花就觉得自己真是上不了台面。
可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办法抑制。或者说想了，但没用。脸就是越来越烫，心里也越来越乱，可前进的牛车和刚才相比，也不过是又往前进了一户人家而已。
小白花总觉得那些跟随牛车跑了一路的人看出了这些，甚至已经在人群里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想到这里，小白花的视线就又飘到了何苏身上。
那么他知道吗？
想了想那种可能，小白花忍不住在心中向天上的妈妈祈祷。
还是别让他知道了，否则真的太丢人了。
这一上午小白花看什么都觉得模糊一片。下车后有不少的熟人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可脑子已经过载的她看到每个脸都觉得上面模糊一片。
看不清长相，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胡乱抬头往周围一圈，她发现大家今天的脸竟然都难以看清，唯有何苏那张脸异常清除得明显。这一发现让小白花忍不住偷偷多看了他几眼。
高挺的鼻，俊俏的脸，他眼神清列地目视前方，一举一动丝毫没有因为感情产生任何的波动。每一样都属于她印象中的他。
这么一看，她之前对他的印象应该也是演的，像现在一样。
小白花暗自惊叹，也发现这样的冷静博得不少人的好感。大家都在下面小声议论，说白家这个女婿真是成熟稳重。
“有这么漂亮的媳妇还能这么冷静，小伙子真厉害。”
可她听着这样的夸奖，却没觉得高兴，反而觉心逐渐凉了下来。
对啊，他怎么今天这么冷静？
虽然何苏平时也这样，但他面对自己时，也并非时时刻刻都能维持住本来的演技。
他会紧张，会脸红，也会不知所措，完全不是现在这幅不为所动的态度。
可他偏偏在今天...
一想到自己为此心烦意乱一上午，而他却还是能继续维持冷静的假象，小白花的心中就生出了不少怨念。可这样的怨念她还不能跟任何人去说，只能一直忍着，一直用手在下面偷偷搅弄上衣的一角，在他为自己做的衣服上无声发泄着不满。
那里被何苏用心缝上一朵盛开的粉桃花，凸出的花纹因她手里的动作不断摩擦着她的指纹。这份触感曾经于她是甜蜜，现在却是夹杂一堆不满的烦闷。
该死的妖怪，该死的蛇！
果然不是人类就不会懂人类的规矩。
这种重要的大婚之日，他怎么就不愿意多演一下紧张啊？
她在心中埋怨何苏一大堆，然而就在这时，小白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不会还在生气吧？
小白花这才意识到俩人前天的矛盾还没彻底解开。虽然昨天孙红英的到来，转移了全家人的注意，但俩人事后也并没有因此和好如初。
想到这个，她心里忍不住大惊，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种小事。
她以前虽然听过世间男人大多小心眼，但小白花没想到就连那黑青山上的妖怪也是如此。可婚宴已经进展到了现在，马上就轮到俩人敬酒、拜天地，小白花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还能想什么办法去打消他的怒气。
不过等到俩人敬酒时，半天都没怎么说话的俩人四目一对视，小白花就注意到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眼睛也不由自主往旁边一移。这一切发展得特别快，也就不到一秒的功夫，很快何苏就恢复了刚才的镇定，但小白花还是看出了那一刹那的异常。
好家伙，原来他和我一样啊。
这一发现终于让小白花紧绷的心放松了下来，不过她也没有就此让这件事彻底翻篇。敬酒时的小白花偷瞄何苏的侧脸，突然生出了几分坏心眼。
她趁周围那群人一个不注意，去偷偷用手去捏何苏的掌心。黑蛇本来在紧绷精神等待应付那些蠢蠢欲动的村民——这边婚礼上不仅喜欢闹新娘子，闹新郎的花样也有不少——完全没注意到小白花突然摸向自己。
这一捏轻轻一下，宛如棉花裹上梆硬的腿，微弯身子倒酒黑蛇下意识朝小白花的方向望去，却险些和故意凑过来的她头贴头撞在一起。
“哦！这么迫不及待就准备亲了？我们还在这呢！”
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一看见这一幕全都兴奋了起来，一个个连忙扯开嗓子大吼。小白花的脸红成一片——或者说她的脸今天就没白过——这明显的害羞看得本来就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他，也不由自主跟着脸红起来。
“这就脸红了？刚才想什么了？”
那些人叫得更加来劲儿。越来越大声的起哄把他的心境彻底打乱，哪怕黑蛇强行让自己脸色恢复如初，可耳根子上明显的变红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都怪这群家伙乱起哄。
他在心中暗骂，却没想到这只是开始。大家平日子里压抑惯了，这一天来了后一个个都释放了自己。
甚至最开始还是白春秀起的头。她用红线拴着苹果根，垂在俩人中间，让他们当众去咬。
“这苹果你一口，我一口，日子从此以后甜甜蜜蜜像苹果。”
旁边的人一听这话，笑得更加起劲儿了，倒是小白花和黑蛇一听，本就不好意思的两个人脸色瞬间都变了。一开始倒是害羞，但很快就由红变成了白，又由白变成了不知所措。
姐姐怎么这么胡闹啊！
小白花看着一旁乐开了花了的白春秀，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今天突然变成了这样。
而本来就被刚才的起哄气到的黑蛇一看见这些，也不打算配合，跟块木头似的站在一旁一动不动。他也不说话，只是用一双眼睛默默记住在场所有人的长相，只等着在婚礼结束之后用法术挨个报仇。
见白家人自己都这样起哄，那些来凑热闹的村民也就更加来劲。几番闹下来，老人不再像老人，小孩也没有该有的单纯，甚至还有某家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子还准备偷偷摸小白花的腰，美其名曰:摸摸新娘子，沾沾喜气。
只不过他才流着鼻涕朝小白花身旁走一步，莫名其妙的绊脚就让他摔得哇哇直哭。
白春秀的那个苹果最后也没被咬掉，因为一直突然落下来的鹰给叼走了。
有几个人想往新娘子衣服上抹的蜡烛灰也没抹上，因为他们才刚一靠近，就莫名其妙被其他人给揍了好几拳。
这个，那个，还有另一个，每一个试图闹新娘子的人都被黑蛇用法术偷偷解决。小白花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就已经消失在她的眼前。倒是黑蛇为此气得想杀人。
“你干嘛呢？！”
再大声呵斥走某个想恶作剧的小孩后，黑蛇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因为周围几个人一听他竟然怒了，立刻笑得前仰后翻。
“哎呀，刚结婚对自己老婆占有欲这么大了。”
某个和他经常在村上碰面，自以为和他特别熟悉的人大声笑话着他的小气。还和另外几个他俩走到旁边，互相推搡着大喊:
“你也太不给我们面子了？亲一个，快点儿亲一个，不然我们饶不了你。”
小白花听到这话，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脸色又被吓得惨白起来。
饶不了他？
这可是黑青山山上的那条蛇妖啊，是他饶不了你们才对。
小白花试图去找人求救，生怕一个嘴慢就把他彻底惹怒。白春秀是不可能了，此时她正在人群里跟着起哄。白恩礼倒是想管，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早就被有所准备的其他人给推到他进屋了。
现场根本没人控制，几个人越闹越激动。起初只是几个突兀的在那儿闹，闹着闹着所有人都来了精神。这热闹的氛围就像一把火，一生起来就从一个人群中烧到另外一个人群中。老的，少的，年的，幼的，男的，女的，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在那大声吵着。
“快点儿亲！”
“赶紧亲！”
“对呀，亲一个呗。”
“大家都是亲戚朋友，亲一个怎么了？”
“没看见西方电影吗？他们结婚都这样！”
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兴头上，大家越吵越热闹，越吵越尽兴。小白花看着他们嘻嘻哈哈的样子，心里担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做。何苏还跟刚才一样单手搂着她，没说话，也没都做什么。可小白花用眼睛偷偷向上瞄，就看见那人的脸色已经难看得不成样子。
你们别再说了。
她很想这么说，可还没等还没等发出来，小白花就突然感觉身体一轻。这突然的发展让她有些发蒙，等她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小白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何苏被打横抱起。
这情景看得黑蛇火气直上头，一气之下，他直接把小白花打横抱起，从外面抱紧了屋里。
“哎，你...”
“闭嘴！”
那人本来还打算取笑，被他这么一声吓得立刻不敢继续说了。
这突然一抱让小白花更加搞不懂眼前的情况，她只知道伸手去搂住他的脖子，以防自己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那些看热闹的人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所有的吵闹声都在他抱起小白花的那一瞬间消失。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可小白花却不觉得高兴。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那一双双眼睛此时都异常认真得盯着她瞧。
这些视线让她更加不好意思。小白花下意识想要挣扎着下来，可何苏抱起她就往屋里进。这家饭店有个小包间，今天也是归他们结婚用的，何苏准备抱她去的就是那里。
他的动作很快，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终于反应过来的大家又开始闹了起来，可小白花已经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何苏的怀抱就像一个屏障，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吵闹，却让她将自己的心跳声听得更加清楚。
砰砰砰，砰砰砰。
小白花还是头一次发现人的心跳声竟然可以这么大。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那些都是在妖怪编出来的记忆里。只不过如今轮到他再一弄，小白花惊喜地发现，原来得知真相后的自己心脏跳得竟然还是这样的快。
她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看见他纤长的睫毛下落下的光。那些光零零点点，只是这么一望就落在她的心里。让小白花本就跳到快速的心，更加跳得砰砰乱响。
那些人有些还在说玩笑话，有些却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开始劝周围的熟人别再闹了。然而这些小白花都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只注意到自己的心脏跳的好快。
她看见他嘴巴张着似乎在跟那人吵架，但是具体说了什么，又说有哪些话进了她耳边，她也是彻底听不到了的。
“怎么了？”
他抱着她往大厅进的时候，黑蛇终于注意到她此时的情况。
他的声音还维持着才反驳那些人时的凶狠，说出口后黑蛇才意识到奇怪。他连忙请咳两声，试图恢复之前在她面前一贯的温柔。
不过这样的变化反而让其他人更加来劲儿。
“好小子，你舍得凶，我们不舍得凶你老婆是不...”
“咔！”
不过这句话还没等到说完，那张戏谑的脸就被何苏直接关在了门外。
安静了，一切都安静了。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他俩。
小白花终于被何苏放了下来。现在他们俩一人一把椅子在屋里坐着，但谁也没说一句话。
何苏是怎样想的，小白花心里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终于想明白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自幼认识的何苏根本不存在，之前那些记忆都是假的，可此时此刻听着外面传进来的喧闹，回想起今天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小细节，小白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是在意自己的。之前那一切真真假假无所谓，但他们之间的情谊都是真的。
这么一想，听到屋外那些人起哄声音的小白花突然之间也产生了一种冲动——她也特别想亲。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冲动。在某一个瞬间，心跳、呼吸、体温，这一天里一切不同寻常的生理反应都在这一刻产生了某种共鸣，让她的体内产生这样的冲动，也就是想要亲一口。
以前她只敢在私底下偷偷亲一口，可今天是他们的婚礼，她和他已经成为了夫妻。夫妻之间是可以亲的，他们之间做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在黑蛇犹豫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默时，小白花突然坐到了他身边，羽睫低垂，羞羞答答地拽着他袖子的一角，问:
“所以，你不亲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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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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