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滢忙抽纸巾递给他：“我打算买个书柜，到时候能不能来帮我装一下？”
“行……我叫上梁子衿。”
“那麻烦你们了，弄完正好我请大家吃顿饭，你跟海珠和黎娜说一声。”
“不用了，黎娜走了，以后再说吧。”
岑滢先“哦”了一声，接着呆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走”，指分手。
不禁惋然：“我以为他们快结婚了呢……”
“结婚哪那么容易，贫贱夫妻百事哀，都是因为穷。”
岑滢心想，穷的人那么多，也不至于因为穷，一个都不结婚吧。
她夹起一筷子面喂进嘴里，随口一问：“男人穷会怎么样？”
“会阳痿。”
岑滢呛了一下。
庞焱似乎也意识到对面坐的不是梁子衿，手背挡在唇上轻咳了一声。
岑滢扯起一张纸巾擦擦嘴，清清嗓子说：“你们这样散兵游勇下去不行吧，什么都要自己打理，没想过找经纪公司吗？”
“我一个大学同学，毕业就签了公司，现在混得还不如我，想解约，还得出天价解约费。卖身容易赎身难……”
岑滢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
庞焱忽然一笑，“不是有你帮忙吗？”
岑滢笑颜回敬：“是你自己的努力和演技在帮你。”
庞焱眉间一抹笑，眼神懒懒的望着她，说：“好官方的回答。”
吃完面出来，天色将暮。两个人一路闲逛，逛到景山公园门口。
岑滢目光一扬，“进去？”
庞焱点头：“以后恐怕难有这样的机会……”
岑滢叹口气：“今天能出来都是奢侈，我得忙到春节，也许春节都不能休息。”
“我们的预言成真了，”庞焱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呢。”
两个人相视而笑。岑滢也想起那次在国图门口的自嘲笑谈，只觉得和崇祯皇帝穷途末路奔入景山公园那天一样久远。
“你快成真了，我连名还没署上呢。赶紧的，让我数钱数到手抽筋。”
岑滢正伸着两只爪子表演抽筋，不防庞焱伸手在她头顶上一揉，惊得脖子一缩，收手叉腰，瞪目怒视。
肇事者抿嘴含笑，跑在前面去了。
一鼓作气爬到万春亭，紫禁城浩浩宫殿尽收眼底。红霞染天，晚风微凉，眼前的城市在凋落的光线中谢幕般淡去。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岑滢说。
“想家了？”
“你说皇上住那么大的房子，房梁高得跟塔一样，会不会害怕？他真觉得那是他的家吗？”
说话的时候，岑滢双拳握着栏杆，倚身靠在栏杆前，齐肩的乌发被风从耳后拨散了，翩翩歇歇。
庞焱一手垂在栏杆外，一手横担在栏杆上，俯身虚趴在那只横担的手上望着她，静观那细白的脖颈和起伏的锁骨在发丝袅娜间隐隐显显。
听见说话，他收回目光，直起身，换了个和岑滢一样的姿势，也双手握着栏杆，说：“成天提心吊胆，那哪儿是家。”
话音未落，黄昏的天空中一团乌金的浮云忽然泻下一缝光来，渐入梦乡的紫禁城，倏地鲜艳了一隅。金瓦朱墙，浓墨重彩，犹如盛装的美人站在聚光灯里，又像一幅水墨素画偏偏渲染出浓烈的一树花。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须臾间，余晖便收尽了，鲜艳成灰，刚刚还明艳如新的一角楼，归入茫茫宫殿，再找不到了。
岑滢心跳未定，呓语般：“刚刚是神迹吗？好可惜来不及拍下来。”
“能看到都是眼睛开光了，还想拍？”庞焱说，忽而长臂一抬，探过来搭在身旁人肩上，凑头到她耳边轻声说：“记得我啊，我可是和你一起看过神迹的人，小蜗牛......”
岑滢打开他的手。庞焱被打的手转而伸过去握住那头的栏杆，把人围在两臂间，看着逆风的发丝在她两颊边飞舞，心痒痒想给她挽到耳后。笑笑地正要说话，不防两肋被两个软软的指尖一触，长臂立马收回去了，无奈护腰歪头看她。
“老说我是蜗牛，那你是什么？”岑滢仰着头笑问他。
“我是一匹来自南方的……牦牛。”
岑滢笑欢了：“牦牛先生，认识一下，咱们都是牛。”
庞焱笑眼凑过来，说：“来我摸下牛角。”说着手掌就往岑滢头顶伸过来。
岑滢后无可退，感觉一个暖烘烘的影子把她拢住，没等手落到她头发上，就听见后面有人说：“这个人好眼熟啊，他是不是那个庞......”
岑滢手腕一紧，听见庞焱低低说了声“走”，就被人拉着急步下山。
两个人快步出了景山公园，过了地下通道，又穿过一条马路，见后面无人尾随，才放慢脚步。听见彼此都松了口气，对望一眼。
岑滢才反应过来他们一直手拉着手。
她拘谨了一下，等着下一秒庞焱放开。
对方却只是拉着她往前走。
胡同路灯昏暗，人行道拥挤又坑凹不平，岑滢被他拉着挨在他身边，俨然大街上一对情侣。
她的手指在他手中有意无意地动了两下，也不知自己想表达个什么。
庞焱似乎才察觉到，目光在两个人的手腕上落下，又转开，却没松手。
只是，把她的手在他手里稍微松了松。
岑滢有一点疑惑。
还有一点心慌。
所以，这人，他这算是......告白吗？
路边便利店门口立着个冰柜，岑滢看到货架上熟悉的易拉罐，就像眼尖看见门口蹲了只猫，脱口而出：“这儿有‘双猴’啤酒。”
身边的人终于放开她的手，一手拉开冰柜门，一手钳着两个罐子去付账。
岑滢目光投落在松开她的那只手上，发现他的手并不是网络小说中他这种身高长相标配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
那只手比她的手大不少，和他的身形相比却显得小巧，还有一点......呃，肉。
像个......额......对，猫、肉、垫。
加加大号的。
岑滢正惊奇这反差萌，抿嘴忍笑，庞焱已经付完帐出来，把两罐啤酒举到她面前。
“乐什么呢？你刚刚管它叫什么？‘双猴’啤酒！我都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跟老板说了，老板是这么看我的——”
庞焱模仿老板看一眼啤酒，看一眼对面的人，再看一眼空气，“到底是谁疯了”的表情惟妙惟肖 ，最后问：“演技还及格吗？”
岑滢笑得浑身发颤，频频点头。
心想，这世界上，能听懂这个梗的，应该只有他了。
转过胡同，广场上乐声喧天。老年人在跳舞，少年在轮滑，婴儿在学步，音乐喷泉在抖草。
岑滢展颜：“好热闹啊！”
“去那边坐一下吧？”庞焱说。
CBD后面找到一块安静的空地，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听着不远处广场的音乐声，齐抬头往上望。
高楼四围，一轮圆月像个蛋黄贴在四方天上。岑滢自动为此情此景配上昨天看到的一句歌词：“在年月深渊，望明月远远……”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庞焱接。
岑滢一愣，谁还没上过小学，好胜心上来，也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月——”庞焱歪着头苦想。
岑滢接过他递来的易拉罐，看他憋半天说不出来，直笑。庞焱便叹口气说：“不该和编剧比背诗......”说着，和岑滢碰了一下罐子，转过去喝了一口，抿了抿唇上沾的啤酒说：“今年中秋，得呆在剧组了......”
岑滢抿一口，还是那个淡淡的味道，说：“这啤酒真的要靠‘偶遇’啊，很多便利店都没有。”
“淡是淡，味道越来越习惯了。”庞焱看着罐子说。
岑滢想起那次在国图第一次喝这酒，心有余尴，用吃过亏的口气告诫：“别看味道淡，淡也能醉人呢。”
庞焱转头看她一眼，笑转回头去，低下头说：“想看跳舞吗？”
“嗯？”岑滢疑惑扭头望着他，心想那些广场舞有什么好看的。
就见庞焱默默站起来，把手里没喝完的啤酒罐递给她。取下口罩，也递给她。掏出手机，放在她身旁的地上，点开一首曲子，便走下台阶，站在空地中央。
空地四周的绿化景观围着一圈淡橘的地灯，正好把空地围成一个六边形。庞焱一站上去，空地顿时变成了天然的舞台。
岑滢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意思，喜出望外，忙举起两罐啤酒摇晃作应援。
电流声起，滋滋作响，一声一歇。
岑滢屏气凝神，心脉跟着递进的节奏一点点偾张。
她不懂街舞，只觉得空地上的身体就像和她耳边的音乐融为了一体，一俯一仰，一开一合，敏锐灵动，强点刚劲利落，弱拍阴柔交缠，比她看过的任何音乐Vedio都更抓人沉浸。
脆生生的鼓点进来，变声的电音怪兽一张一弛喊起节拍，穿插在鼓点的间隙。跟着就是各种音色的鼓点和电音，在声音空间里高低左右跳动起来。
台阶下的人耸肩，踢腿，跳跃，旋转，行云流水，卡点应声，轻起重落、快展慢转错落有致。
身后音乐喷泉灯彩霓虹闪动，映着那一抬臂，一摆肩，一抚帽，夜色空气中拉划出一条活灵的赤热焰痕。
鼓点密集上拉，电流声滋滋不停，无数电音像飞起的烟火，齐头上冲，爆开灯芯，火花四溅，一个低沉男声用听不懂的语言重复唱着两句话。
岑滢看不清夜色掩映下的那张脸，却清楚捕捉了帽檐下发光的那双眼睛，像夜海里的珠贝，在幽洋深处燃烧一团时粹冷、时灼烫的火，自由，凌邃，狷傲，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鼓点如雪雹狂落，戛然而止，他滑步转身，回头冲她一笑。
岑滢便感到那一笑像一颗子弹，不及阻挡冲进她心口。她呆看着他，心跳微弱，心里喊了一声“糟糕”，发觉自己已经抢救无望。
这一晚回到出租屋，岑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一晚上的感觉，恍恍都是约会谈恋爱的嫌疑。终于明白那些粉丝为什么会无脑迷恋一个生活在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明星。
岑滢爬起来，在画本上画庞焱跳舞的样子，怎么画都不满意。
画到子夜将阑，终于觉得形近神似了，心中波澜只是不定。懊恼自己怎么会对这种人产生“喜欢”这种心理反应。
像他这种嘴欠又带点玩世不恭、偶尔还有小人之举的人，从来不是自己会喜欢的类型啊。
何况还比她小三岁。
何况他也太会讨人喜欢了。
她的理想型，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兄长式样，就像韩川那样。
韩川不会主动去讨谁喜欢，因为别人总会来讨他喜欢。
岑滢终于在矛盾中浅浅睡去。
睡了不知多久，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就见庞焱和韩川站在门口，一个举着白玫瑰，一个捧着粉玫瑰，让她选。
岑滢无语了，为什么就没人想到她喜欢红玫瑰。
正失望呢，外面雷声轰隆隆响得震耳，岑滢一睁眼，听见外面垃圾清运车轰轰正倒垃圾桶，忙拿过手机看，果然晚了。一骨碌爬起来梳洗，到胡同口打了车狂奔地铁站。
地铁上打盹间想起那个梦，瞬间惊醒，哈，她哪来的自信敢觊觎这样的美梦。
立冬前一天，岑滢收到庞焱的短信：“我和老梁都收到《雁北飞》的通知了，下个月进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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