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直到高考,整整半年时间,我们果然没有再见面。
今年二月份,时漾就离开了嘉禾这座城市,去了隔壁嘉水。
一有机会,我们就在网上聊天。
她总抱怨厂里有人骚扰,她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正式与我公开。
我笑着说:“以你的能力,我更担心别人会不会骨折住院。安啦安啦,我马上高考哦。”
“等我高考完,我们就能正式在一起啦。”
当我经历了半年封锁的,紧张的沉淀,我考完最后一门英语,走出考场的那一刻——
“漾漾,我明天就到……”听到她熟悉的声音,我忍不住哭出来。
太煎熬的高三,终于结束了。
“好,我等你啊,我的小宝贝。”
叶晓梅把她的车开在学校门口,她是来接我的。
一直住在学校里的我,将近几个月时间与爸爸和黎阿姨断了联系。
爸爸他们从来不会主动联系我,我更不知道也没法知道姐姐的消息,放了假也都是回叶老师家暂时住一晚。
哪怕之前有那么讨厌生物和班主任,但当我们奋力向着高考努力在同一线,我们的关系也渐渐缓和。
尤其是在知道她真的玩云梦王国后。
她开车载着我,很快我们就来到那座大工厂。
是几栋零零散散坐落在空地上的食品加工厂,时漾在里面做管理工作。
“我跟她经常保持着联系,但是她特别忙,总是挑一些不适合自己的工作去做。”
“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因为她经常向我提你,说要好好工作之后,和你有一个旅行的约定。”
“便利店刚收留她时,她总是尖酸刻薄,冷言冷语,但是跟你在一起就像变了一个人。”
我和叶晓梅脸上都挂着笑容。
停在工厂门前,我神秘地说:“叶老师,我要先去取一束花,你可以让她先到门口等我嘛?”
叶晓梅点了点头。
当我双手捧着娇红的玫瑰赶到工厂门口,看到的却是车祸现场。
一个女孩躺在车轮下。
乱哄哄的人群围在她身边。
黑发和黄土搅和在一起。
我一眼就看到那醒目的红丝。
“时漾!”我大叫着,冲穿着工人服装灰头土脸,带着黄橙橙的安全帽里叫,“你在哪里啊,时漾!”
“别喊了,你是她的家属吗,她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准备后事吧。”
花束掉在地上,原本艳丽的红玫瑰瞬间黯淡下去。
我冲入人群狂奔过去,跪在她面前。
她的嘴角流着血,顺着脖颈滑落,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和迷茫,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淡雅的米白色的皮革包链。
她的黑发凌乱地遮住了半张脸,几丝红发沾在她惨白如雪的嘴唇上,衬得触目惊心。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她听说有人找,就冲出去,刚好被刚刚转过弯来的大车推倒,轮胎压到了上半身。”
“医生说,她身上带的那个匣子正挨着她的心脏。车撵上去的时候,不仅肋骨断了,整个心脏都被挤压坏了,动脉血全涌了出来。可怜啊,当场就断气了。”
“这个孩子还是个孤儿,一直一个人养活自己。”
“但她今天跟我说过她有对象,她那个对象还在上学,经常把自己积攒下来的零花钱给这个小姑娘,他俩异地,挺好的一对儿,可惜……”
“哎?她这么着急不就是赶着去见她对象吗?你说这人也真是,自己不露面,让一个小姑娘去接他。”
“那对象呢?”
我的眼眶瞬间被泪水填满。
我慢慢地用手抚摸着她冰冷的脸颊,帮她闭上那双骇人的双眼,再擦去她嘴角流下的血。
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肌肤,她就这么安静地睡着,一半白裙被鲜血浸成红色,绽放着和她一样妖艳而美丽的红花。
我的眼泪滴在她的眼角,又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去。
我怔住了,有一瞬间,我以为她在流泪。
那滴眼泪竟成了她身上唯一的温度。
掀开她被血浸染完全的衣衫,我看到了那个装着我送给她发圈的小匣子。
被压扁的匣子嵌在血肉模糊的心脏里。
上面的字已经完全看不清了。
发圈上原本已经褪色的蝴蝶结又被重新染上颜色,火一样燃烧,熏痛我的眼睛。
“这个匣子挨着我的心脏。”
我颤抖着手捂住她的伤口,隔着我们的定情信物,稳稳与她的心相连。
如果我没有去取那束花,你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我哭得越来越厉害,肩膀剧烈抖动。
“对象?”叶晓梅重复了一遍她们的话。
有个女人走前去拉我。
“小姑娘,你有见到她对象吗?”
“呜呜呜……我,是……呜呜呜呜……”
我知道我的哭声完全盖过了我的话,她们听不懂的。
她们急起来,仿佛已经准备好在找到她对象之后要狠狠斥责对方一番。
“我记得她在被撞的时候喊了一个名字,啥来着?”
“落白。”
我的身体微微摇晃,周围人的脸变得模糊一片……我像被抽出支撑骨架的木偶一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我躺在医院里,爸爸坐在身边,叶晓梅站在窗前。
“你吓死爸爸了啾啾,还好医生说只是受了惊吓,没什么大碍。”
我麻木地转着眼珠。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我知道你怪我,但你还小,我们不能让你牵挂太多,把你放在学校是最好的办法了。”爸爸站起来一边摸着鼻子一边随着叶晓梅的视线往外瞧,“小叶说你是压力太大晕过去了,也许是中暑。你要多喝些水,既然不想见爸爸,爸爸就去忙了……”
等他笨手笨脚地出去以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叶晓梅了。
“你没有告诉他真相?”我问。
叶晓梅凝重地点点头。
“她去哪儿了……”我的心好痛,眼泪又掉了下来。
“如果没有给予幸福的能力,为什么要随意答应这种要求呢?”她依然背着我,“你晕了两天,我已经代替你签了火化协议了。”
“是啊,我没有办法保护她。”我说,“但我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倒是你——”
“为什么她会在那么危险的工地上干活?是你给的她这样的机会!”
我怒不可遏地瞪着她。
房间里出奇的安静,她扭过头来看着我。
“她明明在隔壁食品加工厂,竟然会出现在工地上。我早就跟她说过那里很危险,不要做不适合自己的工作,她不适应。”她说,“我现在才知道,她拼命挣钱是为了什么。”
“不是的!”我冲她吼叫着,把被子踢到地下。
等了好久的重逢一面,竟是永别。
“你们藏得很好。”叶晓梅说,“没人知道你们是情侣。”
不——
我想捂着耳朵快速逃离这里。
我还没有大声告诉全世界,我的女朋友,我最骄傲的女朋友,是时漾!
当我们终于熬过异地,难得一见,当我们已经准备好公告世界,再也不用躲躲藏藏……
为什么老天对她这么不公。
她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又被孤儿院的阿姨针对,早早辍学到社会上打拼……她为了活下去那么努力,应该幸福的,为什么老天这么早就夺走她的性命!
她喜欢我,可她到死都没有听到那句证明。
我捶打着自己的腿,床,任何在我手边的东西,都被我无一例外丢了出去。
“时漾,时漾,我的女朋友,你是我最爱的人,你听到了吗,时漾,时漾,你给我回来,你给我回来——”
摔东西后,我被打了镇定剂。
“如果你不想被你爸爸知道你早恋,最好不要再出声。”
我怨恨地看着叶晓梅,眼角挂着一滴不屈的泪。
“睡一觉吧。”她用手挡住我的双眼,然后俯下身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我本想暴力地推开她,但浑身使不上力气。
我觉得眼皮很沉重。
梦里,贴着她心脏的那个小匣子变成了一个流着血泪的木偶女孩,冲我扑咬过来。周围的一切都是红的,我大声喊着黎玥和时漾的名字,飞快地跑着,跑着……
时漾就这么走了,叶晓梅把她半年的工资都交给我。
足足有两万呢。
漾漾,你真厉害。
我独自一人去了海边,蹲在沙滩上,默默流泪。
我手里拿着一个和她一样的,崭新的匣子,里面是带有红色蝴蝶结的黑发圈。
苏雲曾经来医院看过我,还有东方檀,她们都说等我好了,要和我一起玩。
但我没有好起来,我跟着爸爸,去了京祁。
京祁,是姐姐失踪的那座城市,是爸爸和黎阿姨从去年冬天就一直住着的城市。
我答应时漾,要和她一起旅行。
我去了带有深红天鹅绒帷幕的古老城堡,去了充满魔法和奇迹的音乐乐园,去了蓝色绸缎般层层扑叠的深邃大海,去了自由飘荡辽阔无垠的绚烂天空。
在病床上待了很久,我又回到嘉禾。
现在终于要做那件最重要的事了。
我把两万都交给了曾经收留过她的孤儿院。
“这是时漾托我捐给孤儿院的。”
“学习不好不代表是坏孩子,对吗。”
一个阿姨接过钱,抖了抖,随手丢在抽屉里。
“替我谢谢她。那时漾呢,最近在哪里忙?如果她能承认错误,我们还考虑重新让她回校读书……”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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