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钰依言盘膝坐在蒲团上。
童子很快进来给两人上茶。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秦迟端起茶盏,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温和些许,“这段时间阙长老没有为难你吧。”
温白钰摇摇头,抿了口茶,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跟他说实话。
“你和萧师叔这几个月都呆在书塔十九层?”秦迟忽然问。
温白钰觉得奇怪,怎么每个人都觉得他们是在十九层,或者说,都好奇十九层,就算是秦迟这样的一峰之主难道也没有上去过?
他如实回答:“我们没能进去,在外面就被阙悲长老打落到十六层。”
秦迟垂眸,用杯盖拨弄茶叶:“是吗?”
一直在细心留意秦迟表情的温白钰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竟然从秦迟脸上看到一丝快意。
秦迟端起茶,饮啜间掩住情绪,显得愈发出尘,放下茶盏时问出来的话却与出尘毫不相干。
“所以你们在十六层都做了些什么?”
这些话孚玄儿问出来,温白钰会认为是小女孩好奇心作祟,可问话的是秦迟,秦迟一心向道,从来没有一丝心思放到凡尘俗事上,更不可能会与人絮叨闲话。
端茶的手僵了会,温白钰才小心开口:“十六层里面有个幻境,我们当时看到的是插满尖刀的山峰和奔腾着火龙的岩浆海,阙悲说必须越过刀山火海才能从幻境里出来,我们在里面苦苦寻找出路,花了很长时间。”
这话半真半假,温白钰说得诚心诚意,秦迟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渐渐收回。
“幻境是寻常之法,没想到浩渊书塔也落此俗套。”秦迟吹了吹茶,垂睫道:“你为何出来得比萧师叔快?”
“幻境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我修为薄弱,自然能先他一步。”温白钰答完,感觉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突然不是很想待在这里。
秦迟微不可察的扯了下唇角,见温白钰几句话间面露疲色,停顿片刻方又开口:“本尊已有一年未曾用药,原本有些松动的瓶颈又停滞不前,这次叫你来是要和你商讨用药之事。”
“可需要我先替道尊诊脉?”温白钰直起腰。
秦迟摇头:“不必,往后你两日送一次药即可。”
温白钰以为自己听错,“道尊,您刚才说什么?”
秦迟语气放缓,甚至微微露出点笑意,“罗霄峰内,凡你想要的都可随意自取,两日一次药确实有些为难你,但与其再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消磨拖延下去,你我皆不得行,不如猛药去重疴。”
面对秦迟这张仙风道骨的脸,温白钰突然有点想念某人脸上吊儿郎当的坏笑,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但其实也只是两个月而已,若是再能见到,定不再惹那小子生气了。
他压住心中痛意,深吸一口气,含笑道:“这就是商量吗?道尊分明已经打算好要牺牲我,是因为刘缃要回来了吗?我这个赝品不抛掉,怕他见了心里膈应,对吗?”
“放肆!”秦迟容色骤寒,“休得胡言乱语!此事与缃儿何干?你莫要将他牵扯进来!”
恐怖的威压扑面而来。
温白钰唇角鲜血溢出,用袖子一抹,冷冷一笑。
原来自己连命都不配跟人家的名字沾边。
秦迟见此,收敛威压,“还记不记得本尊曾与你说过,你应当与萧祭川多亲近些,萧祭川乃至纯水土双灵根,于你本体颇为滋养,你如今与他相交甚深,应该早就知道该如何从他身上吸取精气补纳自己,对么?”
他看着温白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露出怀疑的表情,“你们难道还没有亲近过?”
温白钰手指微颤着,倏然握成拳,猛地站起身,“药我会按七日一瓶供给道尊,其他事,道尊尚无资格置喙。”
冷冷扔下一句话,他拂袖大步离开。
秦迟未料到温白钰这个向来恋慕自己的小妖精竟然敢如此放肆,猛地将手中茶盏砸落在地。
“有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废物花瓶,就敢忤逆我了,区区妖物,若非你还有些用,早就用你本体入药了。”
*
温白钰捂着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再次吐了口血,看着叶片上沾染的血迹,心中恶意的冷笑。
我哪怕是把血都吐光,也不该给这种人用!
明明从一开始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不肯信,到后来,终于有了勇气,努力学着去面对 ,以为那层真相在面前撕开的时候不会太痛。
“可恶!”
他狠狠一拳砸在树上。
为什么当初那个人转了个世,就变成如今这般可恶的家伙,曾经说过自己是世间万物凝结而成,是天地的杰作,是他最喜欢的珍宝,如今在他眼里却是可随意践踏牺牲的。
“可恶!可恶!可恶!”
想到那些用叶芽紧紧护住一丝残魂的忐忑岁月,想到那些顶着风霜雨雪与怀里残魂畅谈未来的快乐时光,两千年的期待,就是个笑话。
温白钰握住鲜血淋漓的手,背靠在树干上,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滑落。
萧祭川说过,魂入轮回,往事已矣,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他不再是他。
对,秦迟根本就不是溟峪,我不是个笑话,溟峪救过我,爱过我,善待过我,所以我爱他,我不是个笑话,我们妖都是知恩图报的。
所以我,仍然可以为他而死,只是,我想再多活段时间,多陪陪关心我和我喜欢的人,多走一段路。
下山的路有些远,他慢慢的往下走,把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从山脚下抬头望着浩渊书塔的方向,重新牵扯起唇角。
是,他有个喜欢的人。
就在温白钰准备转身时,忽然瞥见山下道上走着两道身影。
一人身形娇小,发间两个兔耳朵随着蹦跳的脚步一动一动的,十分可爱。
不是孚玄儿是谁?
走在她身旁的男人,蓝衫乌发,身材修长,看背影就给人举着文雅,气质斐然之感。
这难道就是孚玄儿之前说的救下她的人?
温白钰越看越觉得对方背影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却总是怎么都想不起来,直到两道人影消失在拐角,他还是没有想起来。
算了,回头问问玄儿。
温白钰回到侍灵院吃了刘姬留厨房里的一盅汤,在太阳坠西山前将衣服收回屋里晾。
不多时,孚玄儿回来了。
“你今日说救你的那人叫什么名字?”温白钰问她。
孚玄儿扭头,看见温白钰从房间里走出来,目光一下子被他右手扎着的纱布吸引,“你手怎么了?”
“不小心擦伤。”温白钰随口道。
“哦。”孚玄儿想起他刚问的问题,脸颊微红说:“他叫楚九。”
“他姓楚。”温白钰忽然想起来那个男人的背影像谁了,下一秒,他在心里推翻这个念头,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
孚玄儿看他脸色深沉,忙说:“天下姓楚的很多,那个楚介很坏,但不代表所有姓楚的都是坏人。”
温白钰觉得她紧张得有点好笑,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摸摸她的脑袋,“当然,我不会这么想的,怎么说他也救了你啊。”
孚玄儿脸上漾起甜软的笑容,干净得像个初生的婴儿。
这样的女孩,那人再怎么厌烦自己,定然不会因此殃及她,费心思伤害她,何况凭那人的身份也不该做出如此下作无耻的事来。
温白钰让自己收起疑心,往诊堂走去。
八个月时间,不知道暗柜里的虫子是什么情况,他掏出钥匙打开锁,而后拉开柜门。
刚往里一看,心便猛地下坠。
两个琉璃瓶中都空无一物。
右边的琉璃瓶尚且有些血迹遗留,左边的什么都没有。
温白钰没有移动琉璃瓶,直接取了蜡烛点燃在边上照,左右上下仔细检查许久,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
他将琉璃瓶打开翻看,仍是一一无所获。
要么跟之前的虫一样死了化成液体,液体蒸发干,要么就是逃走了,或者被人偷走。
前者是最好的结果,后者无论哪一种都非常棘手。
他第一反应就是冲到孚玄儿房间门口,敲开她的门。
“你的那个朋友来过侍灵院吗?”
孚玄儿正准备睡觉,眯着眼睛,迷瞪瞪摇头,“没有,都是在山脚下见的他。”
忽然就一下子清醒来:“怎么了?哥哥想邀请他吗?他怕生,不会来的,我之前试过几回了,拉不动也骗不来哦。”
温白钰眉心紧蹙,“那有其他人去过诊堂吗?”
孚玄儿捋着自己的耳朵,努力回想了下,“我们都进去过,有时候是打扫,有时候是拿点药,有时候是.......”。
温白钰打了个停的手势,“我是说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去过吗?”
“可疑?”孚玄儿惊讶摇摇头,“没有吧。”
“到底怎么了哥哥?你是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孚玄儿说完,想到温白钰刚刚问的话,小脸一皱,“哥哥,我朋友人很好,不是坏人。”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温白钰不想她跟着着急,想了想,两指触上她的手腕,道:“别抵抗,我给你诊下脉。”
晚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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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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