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蒲在她身边跪坐下来,像以前那样唤了声:“妻主。”
这是她五年前抬进府里侧室。
林阮云没想到他会来,即便刻意冷落他这么多年,面对他时,她依然感到束手无策。
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觉得他比上次见,憔悴了许多。
她记得她留了银钱,他的生活不该如此落魄的。
“妻主……”
察觉到她的走神,沈蒲揪住了她的袖子。
林阮云回过神,目光里闯入一张极美的脸,昳丽惑人,眼神却无比纯澈,带有一丝羞赧,薄艳的唇轻启:“妻主瞧我美吗?”
在她面前,他一向知礼懂事,鲜少有这般姿态。
更何况在刑场这样的地方,说这样的话,明显不合适。
可这时面对他笑盈盈讨着夸赞的样子,又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可怜。
林阮云忽然心软了很多,临了,便依着他一回吧。
“很美。”
话落,沈蒲满足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从脸颊落了下来。
他扑进林阮云怀里,紧紧将她抱住。
林阮云被抱得猝不及防,她下意识要将他手臂拉开,便听到怀里人闷哑的声音。
“母亲自尽了,我……”
林阮云的手瞬间僵住,脑袋里一阵轰鸣,后面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清。
早该想到的,母亲那样的性子,怎么会选择苟活于世。
如今林家最后一个苟活在世的,就剩她林阮云了。
直到紧紧抱着她腰的手松开滑落,她才恢复了一点知觉。
“沈蒲?”
林阮云木木地将遮在沈蒲脸侧的发丝理到一边。
他唇角溢出血丝,已经闭上了眼睛。
沈蒲尸身被官差抬下去的时候,袖子里她亲笔写的休书掉了出来。
那封休书,原是想将他与她分开,免得被牵连。
可到底还是没能留住。
一个都没有。
“午时三刻,行刑——”
后面传来监斩官冷漠的声音。
侩子手压低了林阮云的身体,拨开她的头发,露出了白皙纤细的脖颈。
手起——刀落。
大片鲜红的血溅在了碧青的草地上。
而这时,原本晴朗艳阳高照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大片的乌云遮挡。
地面上乌蒙蒙的,很快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行刑后,下面陷入一片寂静的人群被雨点淋得有了反应。
“呀,坏了,我那晒的被子还没收呢!”
“我也是,今儿刚洗的衣服,咱俩一块儿。”
人群里,也不知谁突然冒了一句:“刚行完刑就变成阴天,没阳气镇着,也不知那林阮云会不会变成厉鬼……”
这话一出,人群里谁也不吱声,纷纷跑得更快了。
*
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高亢。
一间古朴雅致的屋子里,进门便看到案台上整整齐齐摆着高摞的卷轴和折子,除了最基本的摆设,再没别的装饰。
而那张由青檀木制,上面绣着千鹤观景图的屏风,就成了这间屋子里最为出彩的物件。
这时,从屏风后面传来男子担忧的声音:“公子,您就歇会儿吧,这儿有奴才们看着,您都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这样下去,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啊?”
回话的男子声音温和:“无事,她许久都不回来一次,我想好好陪她,下次……下次再见到她,也不知是哪一日了。”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变得脆弱又无助。
“公子……”
“下去吧。”
穿着青衣的男子从屏风后面退了出来,出了屋子,将门轻轻关好才离开。
林阮云察觉手边往下陷了陷,很快屋子里传来轻缓而绵长的呼吸声。
她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入目便是熟悉的淡青色床顶。
没有死吗?
林阮云试着抬手,却没有拽动。
她往床边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一个男子趴在床边熟睡着,发丝如瀑般披散,像个精致的玉人,只是似乎睡得不太踏实,好看的眉眼微蹙,手指也紧紧揪着她的袖子不放。
怪不得没有拽动。
他揪着她袖子的动作,令林阮云眼神沉了下来,想起她在被行刑之前,他也是这般。
像是他不安时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林阮云稍稍用力,还是将自己的袖子从沈蒲手中抽了出来。
自打沈蒲入府,她其实鲜少过来瞧他,不只是因为没有感情,更多的其实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加上她一心扑在公务上,平日更是将他抛在了脑后。
回相府的次数寥寥无几。
若不是这次母亲生病,她才从公务中抽身回来探望。一边守在床前侍疾,一边又操心公务,经常是不眠不休,这么折腾,母亲病好了,结果她又病倒了……
林阮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缓缓攥紧,又松开。
到现在她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脖颈被砍断的疼痛仿佛是上一刻发生的,怎么都无法将那种感觉从身体里驱赶出去。
如果那不是梦,那么就是老天垂怜。若真死了便罢了,可她没死,她就要牢牢记住那种疼。
林阮云没有记错的话,距离她被冯苁定罪抄家,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想到这里,林阮云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床。在她穿好鞋准备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还趴在床边熟睡的男子。
犹豫了下,她还是走过去,俯身准备将他抱起放到床上。
只是手快要碰到他衣服的时候,忽然停住了。
即便她感动行刑前沈蒲与她一同赴死,但不代表因为这点就会对他生出别的感情。
感动与喜爱,她还是分得清的。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依然介怀从前的事。
她过不了心里那关,没有结果,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他希望。
可到底是欠了一份情,往后她也不会亏待他。
手指慢慢曲起接着攥紧,林阮云站直身体,再没有一丝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屋门被打开,又再次被关上。
趴在床边熟睡的人,明明是闭着眼睛,一滴眼泪却从眼尾滑落下来,顺着瓷白的面颊,又流到了鼻尖,再隐没不见。
没过一会儿,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双瞳漆黑透着一丝迷蒙,像刚刚睡醒的稚童。
沈蒲缓缓坐起身体,察觉到脸上的湿意,便用手指轻轻一擦,神情有些疑惑,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哭了。
刚才明明感觉到她离得那么近,却还是走掉了。
害他白期待那么久。
真是的。
沈蒲将脸埋进林阮云刚刚盖过的被子上,那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馨香,像是在为自己续命似的深深吸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死了的自己会活过来……
高兴归高兴,可他还是忍不住难过,之前白死了,本想着死了会跟她当一对鬼夫妻呢。
可又活过来了。
他还没有忘记林阮云根本不喜欢他。
若林阮云知晓他愿意与她一同赴死,一定会感动到喜欢上|他吧……
可现实她的反应告诉他,她不知道。
这意味着他即便再活一次,还是摆脱不了当这活鳏夫的生活。
越想沈蒲就越是郁闷,整个人都蔫巴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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