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把新本子递到茴香手里的时候，他刚刚提名了最佳男主。
保姆车驶近盛典会场，路边早有粉丝跟媒体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闪光灯和红毯拼凑出来的场景恍惚得仿佛很久以前的一个梦。离他好远好远。
“这次的导演，造型团队和编剧都是有口皆碑。如果能谈下来，倒还不错。”经纪人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划着平板，若有所思。
“女生那边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人家还蛮有诚意，当然也是看中了导演和编剧。确定下来就会把档期空出来。”
过了好一会看对方始终不置一词，经纪人才又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补充了一句。
茴香看着制片方给到的项目资料，一页一页地滑，一页一页看得很认真。却最后长久地停在了女生信息那页。
【XXX，主要作品《小巷人家》《五福临门》《玉昭令》等】
内容都是百度资料里随便翻看就能知道的东西，还附了几张她的生活照和剧照。眉眼如星，笑靥如花地看过来，很久没有见了，带着陌生又有一点熟悉的味道。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应该有说过吧。”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叹着气声音又轻又低，听不出任何感情。
车子终于在红毯前停下来，车门划开，闪光灯窸窸窣窣像停不下来的无数道光箭，刺得人睁不开眼。他面色沉稳却淡漠地扭好西装扣子，熟稔下车，轻轻挥手，对着长枪短炮点头示意，眼睛一眨不眨。
起初，茴香对这些还有些不适应，演了很久的小成本网剧，籍籍无名，查无此人。忽然因为一部剧的一个角色被人熟知，直播代言商务综艺纷至沓来，然后签到现在的公司，拿到第一个大ip男主，收视一路高歌猛进，爆了暑期档，咖位飞升成了所谓的流量，却自然不会止步于此，再后来转型接触到一些正剧，也有了往大荧幕走的打算。
总之，星途坦荡，顺风顺水。
电视剧盛典不过就是个应酬的场合，主办方给他安排在了靠前的位置，和咖位相当的同坐一桌，聊一些无关痛痒，或者拉近距离的这样那样的话题。这些他都已经可以应付自如了。
注意力被拉走是鲈鱼上台以后。
那是他又一次在暗处，堂而皇之地看她。
作为颁奖嘉宾，她今天依旧很漂亮。穿着抹胸的亮片晚礼服，露出线条好看的肩颈。换了圈里出名的造型团队后，那些外形上的闪光点被巧妙地放大，取长补短。再也不是因为一次秀场的地狱造型而被全网喷到内心emo，大晚上发语音跟他嘤嘤嘤的小女生了。
她提着裙摆，踩着高跟拾级而上，走得自信又气势昂扬，像高傲的女王。那个早年在片场摇摇摆摆的小企鹅已经远远地丢在过去，永久封存。
和主持人的你来我往应答如流，说着聪明又讨巧的话。氛围松快，不时惹得台下笑声一片。
茴香也跟着他们笑，接着便别过脸去，和身边同行继续刚刚没有进行下去的话题。
再没有看她一眼。
狭路相逢是去内场的吸烟室抽烟，她刚好从洗手间出来。在逼仄的走廊上，他们站在彼此对面，谁都没有再往前一步。红毯从脚边蜿蜒到很远处，好像企图渗进那些隔了好久好久已经不愿意去碰的回忆里。
茴香想起还是很早之前，那时候他们第一次同时被邀请参加红毯活动。
因为cp解绑，明面上的避嫌劝退了好一波墨水粉。但是在无人的角落里，有更多浪漫秘密。
那场活动，他们的位子隔了两个人，于是明明是大家都不熟地端着扑克脸，手头却微信你来我往。
“磊子锅，你平翘不分耶。”
“你刚刚发言的时候声音劈叉了，我已经让小助理录下来了等等发给你。”
“泥奏凯。”
“竟然跟我的女神站一起了，哼。”
“wow，在左叶旁边笑得很得意嘛。”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loopy表情包玩得飞起。
那场盛典他们一如既往地尽可能地避免了所有同框的机会，公司跟主办方打了招呼，即便是内场释出的私拍，也鲜少有他们互动的影像。唯一一张是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里，茴香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鲈鱼，唇角带笑，仿佛陷在墨池里的宫二先生，看着明亮处永远盛开的上官大小姐。
夜色尚浅营业结束。微博官方号下面，cp粉哀鸿遍野，心碎一地。他们却觉得得意，仿佛又一次达成默契，演一对貌不合神不离的假分手怨侣，解锁新成就。
茴香有时候会在想，如果知道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共同出席盛典，会不会更加勇一点。
晚会那天恰好是万圣夜，于是下了活动又大半夜整了cos去压马路。
凌晨三点的上海街头，空荡又有一点冷。薛八一和曲曲抱着胳膊骂他们神经病：
“哎不是，你俩是不是有毛病。怕偶遇也不至于这个点出来啊，太夸张了吧。”
“什么啊，人家是要把小哇的签名给晓晓好不好。”
曲曲一语戳破小心思，茴香和鲈鱼却只是笑，彼此默契地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cos了黑猫白猫，就好像女生出直播时候耳饰透露出的小心思。茴香穿了黑猫警长的制服，带着猫耳朵的头饰，严肃得像个保安。鲈鱼化浅浅的妆，染了一次性的白发，是只浅色的蓝鲸矮脚，在他身边蹦蹦跳跳。用各种型号的手机还有CCD相机互相拍了很多照片。茴香开着车，看几个人小孩子似的对着照片挑挑拣拣。而他是那个不能出现的第五人，解密游戏里的最后答案，只能私藏在女生的手机里，谁都不给看。
后半夜，茴香把困得不行的小朋友们一个接一个送回家。最后，车上只剩下他们俩。
夜色尚浅，天光微亮。鱼肚白淡淡的一点晕在不远的地方。霓虹未退，街景飞驰，茴香有那么一秒恍惚，好像还在那个看日出的冬天清晨，她第一个上车，睡眼惺忪地一张脸窝在副驾里，安静得像只猫咪。蓝牙音响放着告五人的唯一，ktv里她喜欢唱的歌。车里暖气很大，烘得心痒痒的。
车子最后停在她家门口。
晨光微熹从车窗上渐渐爬进来，有那么几缕透在她的眉眼和发丝上。
夜色就快要褪去了。
“晓晓，到了哦。”
茴香温柔地轻喊她，鲈鱼却睡得熟，撒娇似地嘟了嘟嘴，皱着眉把头微微偏过来一点。
生动又好看的，是他一寸一寸描摹过的熟悉的脸。
“哦——咦——，醒醒呀。”
他又靠近了些，轻轻地喊。那种被暖气吹动的心痒又上来了，茴香喉头滚动，顿了顿，还是凑到她跟前。然后，犹豫着，等着。
直到睡着的人忽地睁开了眼，惺忪着渐渐对焦。咫尺距离，两个人俱是一怔。
然后，空气静滞，时光倒转。
那个吻最终是谁主动的，茴香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是一拍即合也是一触即发。唯一留在印象里的，是lelabo19的味道和夜色彻底褪去后透亮的天光。
再后面，一切按下快进键。出席不完的商务活动，天南地北到处飞的常驻综艺，无缝进组通宵拍戏。
就这样，不由分说地插进两个人之间。
就这样，不由分说地被推着走，跟着生活流。
茴香和鲈鱼的故事停在了墨池里，最后沉到池底。
却也只有当事人知道，即便在被拼命挤压的私人空间里，他们也敢去没有天光的疯狂梦境。
有一年的夏天，茴香终于凑到空档期，等了鲈鱼一个月，杀青后直接坐了当天晚上的红眼航班直飞内罗毕。是的，他们两个人真的去了一次肯尼亚。
在塞伦盖蒂北部看到了壮观的角马迁徙，纳库鲁湖的火烈鸟有艺术生喜欢的碰撞色，坦桑和肯尼亚的交界处被天河之渡震撼到语无伦次只会哇哇叫，恩戈罗火山口有一片很大的湖，动物栖息在蓝绿色里，一派祥和。他们在桑岛住了好几天，在有私家沙滩的好酒店，出门便是白沙碧海。
茴香很喜欢那里，有时候他们甚至一天都没有行程，什么都不做，她就这么闲闲地枕着他的腿，看湛蓝的天空，而他却望着碧澄大海发呆。
“这样的风景要是能画下来就好了。”茴香不只一次这么念叨。
只是他们都已经很久没有再拿起画笔了。
那个夏天对于茴香和鲈鱼来说，仅次于最好一年。和钻石一样，永恒璀璨。
在石头城的小巷里牵手漫步，在黄昏的大海上拥抱接吻。他们堂而皇之，任由恋情像花束般肆意绽放在赤道线上，仿佛夜里盛开的昙花，四下无人，静默且疯狂。
时间如果就此停止就好了。他们都这样想。
可时间却好像调了反方向的钟，越是奢望，越是背道而驰。
茴香和鲈鱼在内罗毕机场礼貌吻别。分开坐不同的航班回国。
接着感情按下暂停键，时间轴迅速后拉，他开始有其他的cp粉，热搜里，她的名字和别人的捆绑在一起。依旧有感慨万千的杀青博，也会和别人一起看烟花炸开在天空。跨年夜身边已经是完完全全的另一波人。
在忙不完的工作和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里，他们成了现实中的山音麦和八谷绢。走在一个没有结果却出奇相似的路上 ，漫长且望不到尽头。
直到恋情曝光。
在内罗毕机场吻别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像病毒一样，忽然洋洋洒洒地传播开来。
【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他俩在谈的吧？！】
【我嗑的cp成真了。】
【死去的记忆疯狂折磨我。】
【我勒个豆！路人拍到茴香鲈鱼机场亲吻，夜色尚浅在一起了！】
模糊的照片里，他们深情吻在一起，茴香看着照片沉默发呆，很快就接到经纪人的电话。
“茴香啊茴香，我知道你感性，但不知道你恋爱脑成这样。”
“上升期哎大哥，你勇成这样，事业不要啦？”
“当初解绑费了多大劲，公司跟外面对接都说得好好的，尽量避免跟前同事同框。你可倒好，私下什么都来。”
茴香默不作声，等着机关枪叭叭叭，最后才慢慢地平静地开口：
“我们已经没在一起了。”
分手那天，外面艳阳高照。已经是十一月了，却还穿着短袖，一切都很反常。茴香和鲈鱼大半年没见面了，那不是情侣该有的样子。所以他们约在横店的咖啡厅，好像久别重逢。
“不如我们算了吧。”
分开是茴香先提的，而鲈鱼也没有试图挽留。不想再继续好像是两人提前达成的默契，是的，连分开都是一拍即合。
她沉默地玩着咖啡杯里的汤匙，一圈一圈地搅动，敲击杯壁，叮叮咚咚作响。一直用的香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他陌生的味道，loopy的表情包他才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了。她的手机壳贴了彩钻，茴香记得她明明之前很不感冒。
咖啡厅人很少，音响里张蔷的声音铿锵又嘹亮。
“每当迪斯科音乐一响起”
“假装我们还是在一起”
“你能听到我的心在咚咚跳”
“你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啊，咖啡厅里放电音，简直不讲武德。明明感性的要死，却偏要在这个场合里强装理性的两个人，最后都红了眼眶。
不做任何回应，是茴香和鲈鱼的最后体面。
任由流言蜚语像子弹飞来飞去，彻夜狂欢的cp粉，连夜关站跑路的唯粉，也有善解人意的路好祝福。他们冷眼旁观，毫不理睬。一如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样，一意孤行。
只是，茴香拒绝了一切和鲈鱼的再合作机会，完美错过所有交集。这是他私心里的一个仪式。
不知情的狗仔跟了好多天，同框照拍不到一点。永远和助理形影不离，酒店，片场，健身房，蹲到怀疑人生。
圈内人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对要么老早就be了要么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
“来，男主最后一场戏了。各就各位。”
对讲机里导演的声音亮如洪钟，哪里是熬大夜人该有的嗓门。
最后一场，是恋人分别的戏。
锦衣卫和酒楼娘子在后院郁郁葱葱的小径上恋恋不舍。
“行了，进去吧。”
穿着飞鱼服的人一如既往身姿英挺，眉眼亮如繁星，和宫尚角时期相比，似乎少了一些阴鸷和忧郁，有了更多沉淀被包在柔和里。
“你先走。”
娘子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两个人的对手戏再不是很久以前那样，互相博弈，你来我往地交锋，彼此算计着试探，相爱相杀。
“我要看着你进去。”
锦衣卫这么说着，走到她跟前。他抱着她的胳膊，柔情似水。而她也笑起来，走得离他更近一些，然后凑上来。
是蜻蜓点水一样的轻吻，好像那一次在机场吻别一样。彼此柔软，小心触碰。
“走啦，走啦。”
她依依不舍，口气里有熟悉的味道。
“好了好了，就到这儿吧。”
他也这么说着，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又并肩走。
“要过了桥，我还得再送你回来。”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胳膊，语气里宠溺着全都是舍不得。
于是，她又张开双臂，温软地搂住他的脖子。而他也同样伸开手去回应，把她抱得离自己更近一点。
他的下巴埋到她的肩窝里：
“走了。”
耳语呢喃，低沉又温柔。
他在告别，用茴香的身份。
“嗯。”
她用鲈鱼的微笑浅浅回应。
然后他们松开彼此，长久凝视后转身离开，谁都没有再回过头来。
“CUT”
导演的大嗓门在对讲机里再一次响起。
于是，他们就这样，结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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