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人走了要放在棺材里下葬，总不能就这样直接埋了。
陈墨哪里知道哪些，看着章汉龙，一脸不知所措。
其实自从他跟着父亲来到章家村，没两年母亲就表明跟他们坚决划清界线，这期间爷爷奶奶过世他们也没能回去，跟家里的人早就断了联系。那些家人都把他们当瘟疫，他能去找谁呢？就算去借，谁又能借给他呢？
陈墨心里也好恨，自今他都不能理解他的父亲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受到如此非人的待遇和凌辱，他们好像比过街老鼠还要遭人唾弃，什么人都能随意欺负他们，而且还不用负责任，他不懂，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明明他们一家人好好的，家庭和睦，父慈子孝，陈墨想到过往的点点滴滴，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他双手紧抓着裤腿，垂下了脑袋。
要怪也只怪他没用，他保护不了父亲，连到了最后也不能让父亲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
章林珊看着章汉龙，脑袋飞速运转，忽然眼珠一转，大声说：“我去找我大哥！”
话落，空间里静了一瞬。
章汉龙愣了下，接着难得松了口气，很赞同章林珊的建议，直点头说：“对，对，找林一看看，他有钱！”
陈墨抬起头看向章林珊，没有说话。
章林珊也看着他，从他眼里看出顾忌和犹豫，忽然就想起章林一上门闹过一场，宽慰解释道：“是我去找大哥借，你以后有钱了就还他，我算个中间人。”
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沉默片刻，陈墨抿了抿唇，道了出两个字：“谢谢。”
章林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半，看了眼陈墨，小声道：“是我应该的。”
陈老师那么维护她，给她以家人般的爱护和照护，给她讲课，让她独自一人在家的日子变的丰富有趣，这点事又算得上什么呢？章林珊只埋怨自己没有保护好陈治。
几人商量好之后就回了前屋。因为时间也不早了，章林珊决定明天一早出发去乡里。
*
真桃和章林一这几天都在守王强，就连冯琨也不清楚王强什么时候回来。
这天一大早，真桃和章林一准备去乡委，刚打开门，就看到章林珊一脸憔悴地站在门口，两人都愣住了。
章林珊陪着守夜，一晚上没睡觉，此时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黑眼圈都要大过眼球，而且她是一路跑过来的，头发也乱糟糟，还有几缕翘起来，正在随风舞动。
“哥，借点钱我！”不等章林一和真桃开口，章林珊手往前一伸，深陷的眼窝里发出一丝精光。
真桃回过神，一把将章林珊拉进了屋，抚平她翘起的头发，紧张地问：“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想不出能发生什么事，家里只剩章林珊一个人了，而且也没有花钱的地方。
章林珊毫不掩饰，看向章林一，说：“陈老师走了，没钱买棺材下葬，哥你先借点我，回头我有钱了还你。”
陈老师，棺材，下葬，几个词放在一起，真桃好像拼凑不出真实的信息，也像是不敢相信，怔怔地喃喃自语：“怎么会忽然去世？”
一旁的章林一却很冷静。因为章林珊的事，他对陈家两父子也没什么好感，再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心都为他家，更是无语，一下也忍不住脾气，急躁地反问：“他家没钱买棺材，关你什么事？要你来借吗？你是他家的谁啊？”
章林珊没有回答真桃，而是对章林一说：“陈墨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有难，当然要帮了，而且陈老师对我很好，要不是我，他就不会死。”
她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侧身挡住了哽咽的声音。
真桃敏锐地发现了，听着章林珊的话，眼皮直跳，追着问：“什么叫不是你就不会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章林珊不想说，只想拿了钱就走了，但拗不过真桃，只好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真桃和章林一听的直皱眉，心惊胆颤，完全不敢想象他们在现场会是怎么样。
不过两口子也没多少钱，之前退款就退了一大笔，真桃在心中缓缓思量片刻，看向了章林一。
两人视线相对，章林一没说话。
他虽然不太喜欢陈墨，也不喜欢他和章林珊两人不清不楚，但还不至于冷漠到如此地步。
真桃明白了，嘴角微扬，对章林珊说：“你等我一下，我拿给你。”真桃说着就起身去后院了，只留下兄妹俩。
空气清冷，丝丝凉意飘过。
章林一看了章林珊一眼，率先开口问：“你还打算这样不清不楚的吗？”
他语气冷冽，带着兄长的威严，听着就是对章林珊一百个看不顺眼。
章林珊眼巴巴地看着后院，只盼着真桃快些出来，听到章林一的声音，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刚都说了，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要天天待他家里，伺候一家老小吗？”章林一对她的态度很不满意，语气也更为急躁。
章林珊也有些不耐烦了，叹了口气，说：“什么伺候不伺候，我们一起种土豆，你又不是没见过，陈老师教我读书，你怎么不说了？”
章林一被她气的语塞，正要开口，真桃从后院出来了。
真桃看两人氛围不对，视线一一扫过，拉过章林一，说：“我陪林珊回家一趟吧，王书记那就交给你了。”
她刚想过了，陈家出了这种事，陈治最后一刻都还在维护章林珊，无论如何，他们家都该去个人照料，而且哪怕只是同村人，也是要去吊唁的，只不过章林一也犟，不太合适去，也就只能是她了。
“你去干什么？”章林一不理解，钱给她不就好了吗。他皱着眉又说：“你去不就代表我们全家人都默认他们了吗？”
“什么默认不默认的，你想的真多。”真桃睨他一眼，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说：“王书记去省里都好几天了，说不定就这几天回来了，你多盯着点。”说着转身招呼章林珊：“我们走吧。”
章林珊“欸”了声，赶紧跟着跑了出去。
*
真桃拿了三十块钱，她也不知道够不够，就和章林珊上路了。一路上，也没多问章林珊，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往回走。
一路上都和往常无异，只是多了些萧条感，直到快到陈墨家，真桃才感受到丝丝沉闷和压抑，好似连天空的云层也压低了，把大地笼罩的密不透风。
在看到陈家屋里的情景时，真桃吓的一惊，更觉呼吸困难，站在门口忘了抬脚进门。
这个家比她上次来还要破烂不堪，连门板都拆了。昏暗的光线下，真桃看到陈治静静地趟在木板上，一个蜷曲的身影在旁边缩着，完全看不出是跪着还是蹲着，前方盆里黑黢黢一盆纸灰，没有任何火星子，只有放在凳子上的白蜡烛在独自摇曳，透着凄凉和一丝丝的恐怖，也成了这间屋子里唯一有生气的东西。
“陈墨，我回来了。”章林珊走到陈墨身边，轻轻拍了拍他。
陈墨缓慢地抬起头，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真桃，但他就那样看着，也不动，怔了许久，脖子机械式地转动，又看向了章林珊。
“大嫂和我一起回来的。”章林珊解释说。
陈墨了然，垂下脑袋，撑着地面要站起来，大概是跪了太久，刚一动又摔坐了下去。
“你慢点。”就章林珊扶住他的同时，真桃又是一惊，跳进了屋子。
陈墨摆摆手，最张还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朝真桃深深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谢。”
真桃不知该说什么，抬手摆了摆，左右看了圈，还是先跟陈治鞠了一躬，起身对陈墨道了声：“节哀。”
这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真桃顿了顿，走到两人身边，问：“什么时候下葬，打算葬在哪？”
“明天，就在村里的墓地。”陈墨说，声音无比虚弱。
真桃看了他一眼，道了声“好，”转身就出去了。如果是明天的话，不知道做棺材来不来得及，她得赶紧去找棺材仔才行。
“别担心，嫂子带钱了，她是来帮我们的。”章林珊见陈墨一脸懵，跟他解释。
可陈墨看着真桃离开的背影，面容更愁了。
农村老人有给自己打棺材的习惯，以备走的时候会来不及做，但这些年大家都吃不上饭，饿的前胸贴后背，根本顾不上自己的棺材了，所以真桃找到棺材仔的时候，还真有一副无人领取的棺材。
真桃花了五块钱买下，然后在村民们的帮助下推回了陈家。
当陈墨看到那副刷着黄色漆的棺材时，伤心和感激交织，说不出任何话。
真桃什么也没说，把棺材放好后，默默地站到了一旁，陪着两个孩子送完陈老师最后一程。
章林珊看着，小心翼翼地挪到真桃身边，抓住她的手，轻声道：“谢谢你，大嫂。”
真桃嘴角微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第二天，就要送陈老师上山了。
一大早，几乎村里所有人都来了，老老小小，一大群围在陈家门口，叽叽咋咋地不停，有惋惜的，有愤慨的，还有默默流泪的。
在章汉龙的安排下，八个村民负责抬陈治进棺，然后抬着棺材一路送到村里的墓地。一切都有条不紊，村民们摆起长长的队伍，跟在后头，只有陈墨像一个再也找不到家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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