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
丹歌刚开口,姚令喜眼疾手快,瞬间捂住她嘴巴,“别慌,是四哥!”
说罢,她撇下丹歌,提裙扶髻一溜小跑,奔到他面前,“你来了,是三哥哥邀你来的?!”
“数月未见,怎么都黑成碳了?哈哈哈,不过哥哥也鼻青脸肿的,你俩或可抱一起,哭上一哭。我大婚的事儿,他都说与你听了吗?”
姚令喜叽叽喳喳,兴奋不已,“他居然找你来,他让你送蒙汗药,还是给我充打手?”
“嘿嘿,无论哪一样,”她含羞一笑,“如今却是都用不着了。三哥哥现今如何,伤势好些了吗?!”
谢四似乎没听她呶呶,只默默注视被她摇晃的手臂,似乎极为受用,一口一口饮着酒,最后才轻笑一声:“怕是不大好。”
“怎会不好!”
姚令喜立时慌了神,“昨夜同吃同醉,还作巴渝战舞,瞧着已然无碍,难道是有什么内伤?不成——”
她急忙招呼丹歌入里间,“快与我换身轻便的,用帷帽,步景马,我得去瞧瞧他!”
“小姐,小姐你慢点儿。”
“见过谢公子!”
丹歌匆匆行礼,忙不迭跟上去,表情十分复杂,正欲说点什么,谢四“哈哈哈”笑出声:“怎的你如今这样好骗了。”
“什么叫好骗?”姚令喜探出一颗脑袋,“谢老四,我哥到底什么情况,你快从实招来,莫要辜负我的信任!”
“姚三什么情况,我还真不清楚。”
谢四倒悬酒瓶,饮尽最后一滴,也不知使了什么巧劲,酒瓶倏忽消失,他这才懒洋洋起身,“我这就去瞧瞧,姚小五可有什么话要带去?”
“自然有!你且等等。”
小脑袋缩回去,窸窸窣窣好一顿忙活,姚令喜穿了身舒爽的常服出来,“你告诉三哥哥,我和章栽月……”
“我们和好了。”她面若桃红,难掩娇羞,把着凭几,软软坐下,“昨前的变故,原是场误会,他说会负荆请罪。”
“既是误会,曷须请罪,强人所难。”谢四慢悠悠踱步。
“这是他的诚意。”姚令喜强调,“他自个儿提的。”
“诚与不诚,千虚不如一实。”
“他连礼单都备好了,我瞧着,的确是真心实意。”
“身外之物,未足为道。”
“那他堂堂宰辅,也愿意俯首折腰,与兄长——”
“妻者,齐也,何来降尊就卑之说。”
“绝无此说!况且他待我,也委实周到体贴。”
“自欺欺人,不诚极矣。”
“四哥你什么都不清楚,怎可妄下定论?”
“清者清,浑者浑。”
“啊啊啊啊啊!你干嘛一直走来走去,晃得我脑袋疼!”
姚令喜跳起来,拖他到圈椅里,结结实实摁住,鼻尖都抵到他脸上了,“你是特意来找茬的吗?都说了是误会,他真的没有针对三哥哥,也是诚心娶我,四哥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好不好,求你了。”
“浮荣多障目。”
谢四望着炸毛想咬人,却还努力克制的姚令喜,忍不住轻轻点了下她鼻尖,“姚小五,你太嫩了,我原谅你这一次。”
“你干嘛一直不说人话,一直唱反调,一直消遣我,哼,”姚令喜转身叉腰,“不理你了!以后再也不同你吃酒了!”
身后,半晌无言,隔了好久谢四才缓缓开口:“你就这么信他?”
诶呦,可算说人话了,姚令喜感动得都快哭了,赶紧掉头,嗖嗖顺杆爬:“要说信任亲近,自然是你与哥哥们。可他也绝无理由骗我,你见过有谁费尽心思把人娶回家祸害吗?”
“果然是傻。”谢四打了哈欠,抻展胳膊腿,露出个讨人嫌的笑容,“说了这许久,你有没有注意到——”
“什么?”
“你口中那个待你十分好的男人。”
“嗯?”
“他在哪里?”
“哈?诶?!!”
对喔,我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怎么把他给忘了!
环顾四周,姚令喜连章栽月半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咦,他这是?”
莫不是见四哥在此,我们又这般相熟,他心里头吃味,独个儿生闷气去了?
坏了坏了,怎么一见四哥就把他给忘了!堂堂章栽月,不会是个小气鬼吧!
心里七想八想,两脚更不自觉往门外找,丹歌赶忙把她拖回来。
“外头冷,我去寻,寻姑,姑,爷。”
“好端端的,她怎么结巴了。”姚令喜满腹狐疑,回看谢四,不知又从哪儿掏出一瓶酒,兀自喝了起来。
四哥今日不正常,莫不是来替三哥哥寻仇的?我得赶紧想法子打发了,否则十个章栽月都得折他手里头。
心里头飞快盘算,她还没拿出个主意,丹歌先跑了回来。
“他们说,姑,姑,”丹歌怯生生瞄一眼谢四,很害怕的样子,“爷去宣平侯府,会三公子去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
既如此,他也没看见四哥喽!
“啪!”姚令喜抚掌击节,着实松了口气,美滋滋转头炫耀:
“看吧,他言出必践,亲去同哥哥请罪——
咦?人呢?”
姚令喜傻眼。
圈椅空空荡荡,谢四早已不知所踪。
“走了哦,”丹歌长舒一口气,“就在你拍手的时候。”
“讨厌鬼!说走就走,一阵风似的,也不怕人担心。”姚令喜腾起来咆哮:“他平时也不这样啊,什么时候惹的臭——”
吐槽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一屁股跌回软塌,脑袋耷拉在胳膊上,灿灿眸光尽数收回眼帘,整个人蔫蔫儿的,声调也越来越低,“我怎么觉得,他在点我。”
“哪有。”丹歌嘿嘿一笑,“小姐,谢公子是拿了大棒子,在捶你哦。”
“章栽月,也是悄默声走了,从祠堂出来,他好像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
“嗯。”丹歌点头。
“先前闹起来的时候,也不见他护着我,弄得大家险些都下不来台。”
“嗯。”丹歌用力点头。
“昨夜,他明明可以当场解释,却选择一走了之。”
“若是我也连夜走了,又或者方才反应慢些,没说是受他指使,那么结果——”
“嗯。”丹歌疯狂点头。
“如此看来——由此观之——难道,难道他——”姚令喜咬着下唇,憋红脸,忽然想通关节,猛一拍凭几站起来,“他,他是个——”
“——如何??”丹歌双手握拳,万分期待。
“他,是个孝子!”
姚令喜斩钉截铁,眼睛里又绽放光芒,掐住丹歌肩膀摇晃,“故而老国公唤他,他必须去。夫人训斥我,他也不好回护!只得等我自个儿立住了,他才好作声。”
“小姐——”
丹歌都快被摇哭了,姚令喜还是两眼放光,“他说夫妇一体同心,相知相信,因而他是相信我,相信我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无须多言。况且他最后,也把责任揽下了。”
“老国公下手那么狠,他伤得那么重,定然也不愿我心疼担忧。因此一路无言、不告而别,想来定是疼痛已极,无法言语。”
“小姐你清醒点儿——”
“丹歌!”姚令喜心疼得眼眶都红了,“他该不会,其实走到半道就倒下了吧!”
“呜呜呜,小姐。”丹歌抱住姚令喜,欲哭无泪。
“哗!”
屋顶上瓦片松动。
谢四的脸,黑得马上要暴雷。
下属苏木悻悻出言:“少主,五小姐素来聪慧泼辣,极有主意,眼里也没有过旁的男子,怎么突然就。”
“换作是你,有个美艳温柔的公主瞧上你,非你不嫁,又当如何?”
“公主什么的,属下倒不放在眼里。”
“若是医神月令,”谢四直视太阳,双眼一瞬不瞬,“要强收你做弟子呢?”
“那,那自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苏木当下会意,啧啧摇头,“五小姐涉世未深,看来要吃苦头了。”
“派人贴身护着,不能有半点差池。章栽月。”谢四丢了酒瓶,“你去查清楚,他到底在图谋小五什么。”
“是,少主。”
瓦片噌当清响,人影消失。
若非极其熟悉谢四的路数,丹歌也听不见那细微动静。
如今房里就剩她们俩,姚令喜眼眶红红,恰似昨夜,却已然不见想咬死人的愤怒,反而是忧心忡忡,像个娇滴滴的丝萝小娘子。
丹歌环视上下,只觉得这屋子邪性,给小姐都弄魔怔了。
最好找个由头出去避避,要是再有个体己人劝劝她……
“小姐,华容郡主不是与姑、姑爷常有往来吗?”
“嗯?”姚令喜嘤咛,“倒是听她提过,不过此前并未曾留意。”
“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就不想去找她说说话,兴许能知道更多关于姑、姑爷的事儿呢?”
“倒是想去,”姚令喜眸光熠熠,“确实许久不见,有些想她了,还有楠姑娘,我也一直挂念着。”
“既然挂念,何不现在就去。”丹歌哒哒哒,寻来狐氅帷帽,“再说你不在,或许姑、爷就能回屋好生歇息不是。”
袍子裹上身,姚令喜虽然心动,却也还是摇头,“新婚次日,怎好乱出门子。”
“可现在时辰尚早,青天白日的,一会儿姑爷回房了,你们俩——”丹歌笑嘻嘻把十根手指头绞一起,颠来倒去,胡乱比划,“回头背伤越发严重了,又该如何是——”
“好!”姚令喜一霎弹起,“我们走!”
“好嘞!”
丹歌三五下摘去钗环步摇,重束发髻,扣上帷帽,乐呵呵把姚令喜引出门。
徐姑姑尚有数不完嫁妆没收整,脱不出身,原不肯放她单独出去,但耐不住姚令喜坚持,再看她面红耳赤说要等天黑再回,便松了口,派一队侍卫随行。
“都警醒着点儿,务必护殿下周全!”
“是!”
“姑姑放心,就去晋王府坐坐。”姚令喜认真报备行程:“最多再去瞧瞧楠姑娘,听闻她的书坊十分了得,我去开开眼。”
说罢,她放下车帘,捧着手炉,“丹歌,你听到琵琶了吗?”
“唔,有吗?”
丹歌侧耳。
牛车开拔。
徐姑姑屈膝埋首,“恭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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