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正心满意足,从软毯上爬起来。
顺势带起被他压趴在地的李漼渊,不见来时暴躁模样。
笑嘻嘻道:“小见澜,莫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使人变老又变丑。”
“你瞅瞅,我就回去睡个美容觉的功夫,你怎得把自己折腾成这鬼样子?眼袋快垂到下巴……都长皱纹了呢……”
李漼渊忍了忍,然后觉得忍无可忍。
霍然手握一卷厚重卷宗,直直怼到荀子正喉间,咬牙道:“闭嘴。”
纤长柔韧的手腕上筋脉绷直,像极了上好七弦琴上绝佳琴弦,柔韧有张力。
荀子正举起手,做出妥协和闭嘴的姿势。
李漼渊道:“找你商量一事,谢画师不做我这笔生意,你可与其他的法子?”
荀子正觑了觑他要奋起刀人的姿势。
这是同人友好磋商?
但看着李漼渊脸色过于阴沉,他默了默。
眼神古怪:“先前不已然试过?只绘出一道虚无缥缈的身形来,面目无从得知,怎得,还要我再给你寻上一位有神通的画师?”
李漼渊深吸气。
“我道,你是否有其他的法子,能让谢画师答应?或,让我见到谢画师?”
荀子正恍然,沉思一瞬。
借拊掌的姿势,推开挡在喉间的卷宗。
“好说,好说。”
“举世皆知,西京有三望族,欧阳氏最首,其后陈氏,黎氏最末。也是巧了,早先我游历四方,结识位姓欧阳的郎君。”
李漼渊蹙眉:“士族?你不要命了?同士族门阀扯上干系?”
“你可知如今局势?圣上打压旧士族,扶持新贵,这个节骨眼上,最是忌惮官员同之来往,你当真不要你荀氏一族在圣人眼中的清白了?”
他虽不涉政事,可这已然成为官员间默许的规则。
父亲母亲亦对他耳提面命,便是生怕他混不吝,同那些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子弟,称兄道弟,来往甚密。
荀子正正襟危坐:“不敢,是我失言。”
李漼渊默,收敛脸上因忧虑和愤怒显现的讶然。
而后道:“继续。”
“那位郎君,已然叛出欧阳一族,被家族除名,算不得欧阳氏族之人。”
李漼渊挑眉。
“明日良辰吉时,西京新贵百家家主新婚,各界人士云集,想来热闹非凡。可要去瞧一瞧?”
李漼渊骤然想起,白日百家仆从叩门,道明来意后,又递上一张拜帖,邀东都李氏参加婚宴。
若放在往日。
东都和西京相隔千里,且东都李氏与西京新贵百家又没甚联系。再适逢此事,百家示好,也是用不上李漼渊亲自到场。
只写张回帖,再送上贺礼贺词,百家作为一个商户发家的新起之秀,李氏给的面子已经足够。
倘若李漼渊亲临,便有过于亲近之嫌,不免落人口舌。
李漼渊命李相因去管家那里,将请柬找来。
“子正,谢画师可是同百家主的婚宴有干系?”
荀子正递给李漼渊一个赞许的眼神。
“嗯呢,不错,谢画师真面目,到底是仙是魔,明日便知。”
一夜转瞬即逝。
翌日,宋蕤起了个大早。一般情况下,她的作息是逆着日头来得,晚不睡,朝不起。
今日却是非同寻常。
天方擦亮,百府的侍从便来叩门,说是主人吩咐,请她早去迎亲。
西京嫁娶习俗,凡主家迎亲,都要出派至亲好友去往迎亲。早先宋蕤便同百琲道,倘她与东都李氏大家主的婚姻不断,万不要她去迎亲。
盖因——
她与东都李氏的婚约在一日,她身上不免打上东都李氏的印记。
而百琲作为百家主事人,双方来往甚密,有官员擅自勾结商户之嫌。宋蕤先前认为,这桩婚事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总不会耽误为百琲迎亲。
熟料,一切仓促的尘埃落定。
宋蕤答应出嫁,百琲娶夫近在眼前。
昨日她特地提前送出百琲新婚贺礼,为得便是今日她不便出席。
她梳洗打扮,打开门,宋简正等在门前,着一身滚红边的衣袍,怀抱双臂,眉眼低垂,怔怔望向脚下地面。
宋蕤目光径直落在他面庞。
那是种毫无血色的肤色,唇色浅淡,眼睫透着一股子虚弱无力。
她不由自主地蹙眉:“阿兄,我看你脸色不好,可是不舒服?”
宋简摇头。
“我无事。”
余光瞧见靠近的百家仆从,问:“皎皎,百家主婚宴,你可要去?”
宋蕤笑笑:“她都如此相邀,我倘若再推辞,不免有些太过不识趣。她既知晓我身份,清楚一切可能发生的祸端,仍执意邀我去,便是其中再多艰险,我也是要去的。”
“她信我,我不疑她。”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阿兄,我喜欢。”
宋蕤颇有些体会到“士为知己者死”的心境,慷慨壮阔的一腔情谊盈满肺腑。因而她入百府,在婚房内见着百琲的一句话。
便是:“我与你,可成金兰之交。”
今日百琲大喜。
宋蕤来时,她装扮已毕,正对镜挑选玉佩。
闻言,秾丽娇艳的芙蓉面转过来,被宋蕤一脸感动看得一愣。
道:“谁与你成金兰?美死你算了。”
宋蕤慢慢维持不住脸上感动涕泪的表情。
“那你为何邀我迎亲?”
百琲露出个独属于商人,张扬奸诈的表情:“那是因为,要多收一份贺礼呀。皎皎,今日我新婚,你可莫要忘了我的新婚贺礼,待会儿去接黎生。”
她掰着指头,手指纤长白皙,修长柔韧,指尖鲜红芬芳的豆蔻耀眼。
“见面礼,新夫出门礼,拜别礼,登马礼,入门礼……”
宋蕤心中热血凉透,一脸冷酷,果断转身。
百琲姣好面容上柳眉挑起,衣摆一挥。
立刻有穿红戴绿的侍女,从四面八方,手中托着一件衣裙,蜂拥向宋蕤。
娇笑声,调侃声,衣料摩梭声,众人乱成一团。
宋蕤四肢不受摆布起来,凌乱中目瞪口呆。
待从人群中被放出,刚刚松口气,又被百琲摁在妆匣前,对着满匣脂粉,金银玉钗,明珠环佩,好一阵捣鼓。
妆匣中的明珠耀眼夺目,散发出莹润光泽,环佩叮当。
宋蕤一阵恍惚。
不知过去多久,百琲扶她肩头,眉眼带笑。
宋蕤看见镜中人。
肤色白皙细腻,五官精致,唇色嫣红,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宋蕤微侧首,笑道:“你何必费这样心思?待会儿出除了这个门,还要带上面具。”
两人并排立在镜中,衣衫款式相似,红云鬓影,容貌极盛,各有千秋。
宋蕤发现这一点:“你也不怕我抢了你风头?”
百琲正挑选腰间玉佩。
闻言道:“笑话,你若是抢得了我的风头,尽管去。他们若真当你是我,权当忠诚性考核。”
她挑中一条花团锦簇的珍珠翡翠佩饰,俯身寄在宋蕤腰间。
轻轻叹息:“我年长你几岁,便作你姊姊,你后日启程远走东都,且不论你为何愿嫁给李氏那位,图他年纪大,还是图他死得早?”
“终究到那日,我是见不到了。”
宋蕤轻语:“只是个形式过场,我并未在意。”
百琲起身,为她梳头:“你不在意,我是在意的。所以,东都欠缺的东西,我要给你补上。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一梳,愿尔身体康健。”
“二梳,愿尔心无百忧。”
“三梳,愿尔福寿延绵。”
“四梳,愿尔青春貌美。”
“五梳,愿尔家财万贯。”
“六梳,愿尔且以喜乐,且以永日。”
“七梳,愿尔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八梳,愿尔万事顺遂,吉祥止止。”
“九梳,愿尔暗室逢灯,遇难成祥。”
百琲语气稍停,轻声道:
“十梳,如若可以,愿尔千里姻缘一线牵。”
宋蕤眼眶酸涩,险些落下泪来,她看不清百琲面容,只能故作轻松。
“好珍珠,你今日大喜,可千万别哭啊。若不然,待会待会儿你的夫郎来了,可要怪我的。”
百琲眼神柔和。
侍女从旁递过一顶帏帽,戴道宋蕤头上,红纱垂下,万物披红。
外间天光亮起。
红纱之上暗纹熠熠,精致华贵。
百琲牵她手,在她手中塞一簇鲜花:“去吧,让宋简与你同去。”
侍女推门,从房门内走出一位倩影,衣衫繁复华贵,气度卓然,步履从容,举世无双。宋简正等在门前,视线并未落在来人身上,显然并未认出她是谁。
直到来人目的明确,向他而来,大有停顿在他身旁。
宋简下意识后撤两步。
那陌生女郎的反应极为怪异且不妥,宋简方才站定,女郎又不讲道理一般靠近,毫无边界感。
宋简浑身紧绷,正要向隐蔽处退去,手腕甚已扣上腰间长刀。
这时。
女郎站定,轻笑一声,手腕用力,捧花直直向宋简抛掷而来。
宋简被那异常熟悉含笑声钉在原地,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反应。
那是皎皎的嗓音。
宋检现实版演绎如遭雷劈,四肢僵住,登时宕机在原地,劈头盖脸被鲜花砸了满身,指尖攥住花束,那茎身之上还沾染淡淡的温度。
宋简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回过神,不确定回问:“皎皎?”
宋蕤被他的反应逗笑,笑声从红纱钻出,将红意染在宋简耳尖。
送亲的队伍等在院内,见宋蕤从出来,管事赶忙迎上来,低声询问,得到可以出发的指令。
一众人等,车马步撵,彩球飘带,裹携香风,浩浩荡荡,向城郊别院迤逦而去。
宋蕤端坐马头,手挽缰绳。
红绦为她加身,骏马为她添彩。
待行至东城门,与一行年轻郎君擦肩而过。
其中一个瞧见宋蕤,登时蹙眉,询问另一位。
“见澜,那马上之人,可是你那小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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