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屋舍设置在祠堂旁侧。
不过几丈的距离,瞬息即至。
四个脚夫动作沉稳,将棺木放在祠堂内露台之上,放下后互相交换了个眼神,透露出一个疑问。
这棺木变轻了,里面是少了什么吗?
联想到棺木中唯一的女郎,脚夫不由心中一凛。然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热情洋溢的居民请出去喝酒。
脚夫:……从不见过如此着急的人。
就算是冥婚,心急也是吃不了热豆腐的。
宋蕤成功没走掉。
又坐回露台前侧长凳上时,她饶有兴致环顾一周,将周围形形色色人的表情收入眼帘。
堡内住民虽衣裳带红,脸上表情乏善可陈,少部分不见得多么高兴,另一部分有种战战兢兢的畏怯感,那畏惧皆来自中间的木棺。
看它像是看什么洪水猛兽。
宋蕤想到见她时个个眉开眼笑的样子,还以为都为秦珩这位少族长娶亲高兴呢。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秦族长,即秦家主,在主位正襟危坐,仍旧不苟言笑,眉眼严肃。
见宋蕤望他,微微颔首,露出个淡笑。
宋蕤托着下颌看露台上喜气洋洋的闹剧。
露台上紧锣密鼓在张罗,紧张喜庆的同寻常喜事没甚区别。
新人双方,新郎秦珩、棺中新娘就位,随着三声拜天,拜地,拜双亲的拜礼声,这场荒谬而疑点重重的婚事落下帷幕。
人声鼎沸中,李漼渊凑到宋蕤耳边。
小声道:“宋蕤,你说,那些人都知道木棺中空无一人,为何不与秦珩说?”
这小郎君,真是记吃不记打。
方才还与她争锋相对,眼下就与她亲近了。难不成在他心中,什么争吵和分歧,背道而驰,都是一时的事?
宋蕤又望露台上看了一眼,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
李漼渊辨认她语气,听出她知道些缘由,只是懒得理会他。
认真而小声嘀咕一声:“你又敷衍我。”
宋蕤:厚颜无耻且没心没肺。
李漼渊不知宋蕤心中所想,他与宋蕤起了争执不错,可李漼渊也不认为她行事有错。
她没有错,他再认为她的行事作风不合适,也不是她的问题。
他接受不了,反而是他固执。
因而,李漼渊觉得,那一场小小的争执不该干涉宋蕤的选择,也不该影响二人往来。
才形成宋蕤所说的没心没肺。
话再说回露台上喜事典礼。
仪式结束,木棺却并未被撤下,众目睽睽之下,秦珩甚至还有心思与木棺说话。
秦珩说话时,脸上表情柔和亲昵,轻声细语,确是情人之间的呢喃。
如果面对的不是一口木棺就好。
秦珩弯腰同木棺有商有量,好一会儿,木棺也不见任何动静。他终于意识到不对,眉目间的柔意被敛起。
黑沉的眸底翻涌着的阴鸷和暴虐占了上风。
仍压制着脾气,同身边跟着的侍从道:“去请大夫人来,今日窈娘进门,我理应代窈娘敬她一盏茶。”
侍卫面色诧异。
还是听从命令去请大夫人。
不多时,侍卫带来大夫人身边侍女,见了秦珩,“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惶恐道:“奴罪该万死,请主人责罚。大夫人失踪了——”
侍女跪倒在地,身子抖若筛糠,止不住磕头。动作又重又狠,几下便见了血,额头血肉模糊的一片。
秦珩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不见了。
眼底的阴鸷漫上脸颊,脸上戾气横生,阴测测道:“你确实该死!”
秦家主见势不妙,扣住他手臂,要他冷静。
他怒气上心头。
不顾阻拦,冲到宋蕤面前,尖声质问:“窈娘呢?她去哪了?”
宋蕤端坐在原地,轻撩了下眼皮。
轻飘飘道:“你的妻子,我怎得知晓?”
秦珩眼底的暗色将要脱出眼眶,状若疯魔。
“定是你不想要窈娘嫁于我,才使计将窈娘藏了起来!你将窈娘还给我!”
宋蕤无动于衷。
秦珩冲上来,怒发冲冠,还未走到宋蕤面前,被豁然起身的李漼渊拦了一把。
然后,宋蕤收获了一个被创飞的李漼渊。
宋蕤:……
她好笑:“你这样的小身板,去给人充当沙包都不够,往前扑什么?”
也不怕人家将你撞散。若真散了,她可不擅手工,拼不齐全他一个精细人。
李漼渊揉着自己酸麻的肩头。
忍不住抱怨:“好心没好报。那你毕竟是个女子,是他能随意靠近的吗?”
宋蕤忍不住瞧他。
“你逞什么强?你侍卫是摆来看的?”
李漼渊回头对上李相因黑沉沉的锅底脸。哂笑:“一时情急,一时情急。”
在李氏仆从眼中,李漼渊就是个脆弱的琉璃娃娃,磕不得碰不得,需得好好保护。今日跟着宋蕤出来,又是当牛做马,又是挡灾遭砸。
登时。
李氏仆从眼中,宋蕤的形象便都变了,成了红颜祸水级别的祸害。
宋蕤看到他们暗自提防的神情,一时间觉得神奇。
而这厢,秦珩在她耳边咆哮。
“定然是你将窈娘藏了起来!你将她还给我,还给我!”
秦珩还没怼到宋蕤面前放肆,被秦族长拦住,侍卫捆缚住双手。
秦族长挥手:“将少郎君带下去,冷静冷静。”
他脸上虽竭力维持平静,却还是泄露出一丝隐痛,暗自隐忍和愧疚。
勉强笑了笑:“女郎见谅,吾儿冒犯之处,我代他向女郎赔罪。”
秦族长很是疲惫,一下子像是苍老许多。
秦珩虽被押走,他口中却仍在不住喊叫。
“窈娘,你在哪里?我对不住你,没能将你从棺木中唤醒。”他说着说着哭喊起来,涕泗横流。
某个瞬间,他如遭雷劈,委顿在地:“窈娘,是我的错,没能保护好你。”
眼底阴鸷的黑光漫开,形成一片浑浊。
“……血,好多血。瑶瑶,对不起,兄长没保护好你。”
“瑶瑶,你等等兄长,兄长找不到你了。”
他口中胡言乱语,咀嚼着一个名字“瑶瑶”。
宋蕤瞥见秦族长和身后一干侍卫,他们已年过中旬,面目带着风霜岁月的刻痕。
甫一看去,便使人肃然起敬。
如今再看去,这些刻痕中,却夹杂着旧时留下的累累伤痕,又痛又不可痊愈。
人群中,宋蕤又看见了放方才那个给她花的小萝卜头。
正被一个妇人抱在怀中,遮住眼睛。
小萝卜头在哭泣,嚎啕大哭,无声无息。
宋蕤仿佛身处大战后的疮痍之地,满目伤痕,经年后,岁月磨平了表现的沟壑纵横,然而内里的伤瘢和形成的记忆,却永远不可抹去。
那厢。
秦珩精神状态仿佛更糟糕了。
口中的名字在“瑶瑶”和“窈娘”之间来回转换。
直到看见身旁的木棺,他一瞬间清醒了些。
信誓旦旦同秦族长道:“我要救窈娘,窈娘要嫁给我,窈娘要嫁给我,她要活着,瑶瑶要活着。”
“瑶瑶会活着,阿兄定会救你。”
他面庞上的神情像一个稚子,无比认真而虔诚。
他跌倒在地,膝行几步,陡然又站了起来,用一种佝偻弯曲的姿势,怪异又迅速的从宋蕤眼前窜过,活像一只耗子。
宋蕤沉默,在场所有人都沉默。
或说沉寂。
沉寂在蔓延——
李漼渊张了张唇,嗓音发涩:“宋蕤,他这是怎么了?”
宋蕤话接得很快,淡道:“发了疯。”
李漼渊:“可他方才还好好的,跟寻常人没有半分区别。”
宋蕤轻飘飘道:“才说他发疯啊,又不是生来有病。发疯嘛,总是会好的,或早或晚,好了便生活,不会好便是死亡。”
这话说得阴气森森,李漼渊打了个寒噤,想说些什么,却因超出他所人认知的范围,最终哑口无言。
秦珩好时,神情阴鸷,黑白冲击之下,给人一种格外震慑而可怖的阴森感,让人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
如今他眼底如十岁孩童,才让人看清他的外表。
原来,他的年岁,同李漼渊差不多少。
李漼渊心底说不出的难过。
“宋蕤,他为什么会发疯?”
“嗯?”宋蕤反问:“你是好奇宝宝吗?怎得这么多的问题?”
李漼渊嘴角向下撇,形成一个?╭╮? 的形状
宋蕤随口道:“杀了人,被人杀,死了人,受了惊。傻了疯了,痴了呆了,魔怔了,都有可能。”
李漼渊:……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秦珩遍寻不得,偶然一瞥,看见宋蕤,咧开嘴拍手笑。
“妹妹,妹妹,谢妹妹,是你来了。”
秦族长大惊,慌忙去堵上他嘴。
“秦珩,你住嘴。”
秦珩形式作风变成稚子,行动也异常灵活,手脚并用,撞到宋蕤面前。
扑在宋蕤膝盖头,抻着腰,抬手去抓宋蕤的手臂。
用着雀跃的语气道:“谢伯伯收到婶婶的信笺,谢伯伯很是高兴。信中说你要来,我们期盼了一旬,瑶瑶早就想同妹妹做朋友了。”
他眯眼笑,灿烂的像是迎风招展的太阳花。
“咦,瑶瑶呢,刚才她还在的。”秦珩向后找一直紧跟在身后的妹妹,却没发现身影,挠挠头,将自己平整的发丝揉的乱七八糟。
他歪歪头,问宋蕤:“谢妹妹,你见没见到瑶瑶?”
宋蕤缓缓低下头,手掌慢慢放到秦珩头顶,抚平他头顶乱翘的发。
平道:“瑶瑶啊,见到了,我从东都来了阿娘做得糕点,瑶瑶带回去想要同你一起吃,没想到你在这里。”
听见妹妹不在,秦珩立刻着急起来。
起身就要冲出去找妹妹。
宋蕤起身,轻声唤他:“阿珩兄长,我也想去看瑶瑶?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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