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斜道,女郎祠。
李漼渊知晓此处,不仅李漼渊知晓,在场所有人皆知。
十年前,宫内有位娘娘,传闻入宫时天伴祥瑞,帝皇格外宠信,入宫便封妃位,封号宸,象征地位尊贵无匹,地位如日中天。
然,好景不长,在谢氏覆灭同年,或许更早,这位娘娘便销声匿迹了。
李漼渊低声道:“此处距东都不过二百里。”
是宸妃尚在之时,帝皇为彰显宠爱,特地修建,当年唤作“神女祠”,如今都是改头换。
“这纸条是裴督查给你?”
李漼渊有些不明白,裴督查为何要宋蕤去什么荒废已久的女郎祠。
李漼渊蹙眉。
手持舆图,有不情不愿:“原定的路线,并不路过褒斜道,且此处距取道直通北疆官道极近,朝廷早已封禁,不太安全。”
闻言。
宋蕤瞥了眼李漼渊。
难怪,裴督查将消息告诉她,是要利用李漼渊之手吗?
李漼渊收起蹙起的眉毛,眼睛亮若灿星:“不过,有办法,你要去吗?”他歪了歪头,询问宋蕤,神情澄澈真诚,似乎在问宋蕤“今日吃什么”。
宋蕤缓缓皱眉,觉得这小崽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我去如何?不去又如何?”
李漼渊耸耸肩。
“去就去呗,不去就不去呗。”他早起便被一众人堵在房间内,没吃上半点热乎东西,他饿极了,从袖中摸了把松子糖,嚼着充饥。
“咯吱咯吱”
没有丝毫的风度在,宋蕤瞥他一眼,没再多虑。
“不去。”
李漼渊又歪头瞅她,不明白四方镇她都来了,为何不去褒斜道?
他只是浅淡露出不解和疑惑,并未想要得到宋蕤解释。
宋蕤一边道:“用早膳去吧。”
一边道:“那位裴督查身份不明,目的也不明,贸然前去,并不安全。”
何况,多年前那位宸妃,她约莫多比李漼渊知道一些。
亦是阿朝月族。
她才不掺和这趟浑水。
昨日再心境激荡,今日都平静下来。她去往东都唯二的目的,一是为阿兄解毒,二是拿回母亲遗物。
什么谢氏的清名污名,尚且还活着的谢将军七年都不曾理会,她想如何?
她又能如何?
蚍蜉撼树,而后碎骨江流?
宋蕤嘲讽一笑。
人都没了。
更何况,她并没有十足把握,冲动行事,只会将当年不堪之事再翻出来,还会牵连阿兄。
她不能……决不能,让阿兄重复她和阿娘的惨剧。
宋简轻声道:“皎皎,你若想去…”
宋蕤四平八稳的脚下一晃,陡然站在原地,帷帽下的神情阴郁一瞬。
一下也没停顿的拒绝,截住宋简话头:“不,我不想,你也不能去。”
她不赌,也不入局。
队伍依旧照既定路线行进,晃晃悠悠。
风平浪静,没再节外生枝。
又行了十日。
残阳夕照,亮的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宋蕤似有所感,撩开窗幔。
绿意盎然,迟夏已至。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从四周围合,枝头的叶片宽大挺括,在枝头舒展,是与西京迥然不同的风景。
宋简驾马靠近窗口,温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前方是驿站,李氏已派人提前通报。”
宋蕤:“嗯。”
她微默了一瞬:“还要多久?”
宋简知她所问:“……六七日。”便可抵达东都。
此处驿站规模甚小,从窗口一览无余,上下两层合围院落,最多二十来间房。
车队拖家带口堵在门口,乌泱泱的一堆人。
不似莅临光顾,倒像强人所难。
李漼渊瞧了一眼,欣然下车:“来都来了,欣赏欣赏呗。”
宋蕤自无不可。
然而,待跨入院门,李漼渊面色一僵。
宋蕤被他挡在身后。
“李漼渊,你作甚?”
宋蕤后退两步,防止李漼渊陡然倒退撞到自己。
前头领路侍从退身两步,“噗通跪下,她听见李漼渊挤出两声不得不的干笑。
“殿下如何在此?”
宋蕤:殿下?哪里来的殿下?
宋简下颌紧绷,倏然收回越过李漼渊发顶的视线,抿唇不语。
宋蕤轻声道:“阿兄?”
宋简附到她耳边:“三皇子,五皇子,小心。”
李漼渊终于调回状态,笑得若无其事,带着适当的诧异:“二位殿下日理万机,为何有空来此?”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嗓音响起,处于变声期,虽是皇子,依旧难听。
“远远看见昭和姑母的旗帜,知是见澜表弟你,三哥和我专程在此迎候。”
“不敢不敢。”
李漼渊回过神,故作诧异:“见澜何其有幸,劳动两位殿下。”
“从东都远来,不远千里。”李漼渊眼泪说来就来,异常感动。
“两位殿下如此真诚待人,见澜感激不尽。”
李漼渊一脸真挚,拳拳忠诚:“既然如此,请两位殿下好生歇息,明日一早,还请殿下允见澜护送两位殿下回东都。”
五皇子哂笑一声。
“见澜,多日不见,你仍旧如此不谙世事。”
李漼渊眉心一跳,心头窜起一阵怒火,变相说我蠢?
真当他是个脑子空空的草包啊?
这个五皇子,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嚣张跋扈,不长脑子。
宋蕤:……
拿李漼渊当真傻子啊?
……真有意思。
五皇子笑眯眯的,忽而转了话题:“听说见澜是奉宰辅大人之命,前去迎婚,怎不见宰辅夫人?”
三皇子瞧见李漼渊身后的宋简,指了指宋简。
“那是何人?”
李漼渊回头,赫然是宋简,鹤立鸡群,一众人都遮不住他。
“……是宋简,我小伯母的兄长。”
李漼渊:缩回去,缩回去,宋简,你给我缩回去!
本小爷如此英武伟岸的身躯,竟然还遮不住你!
“他沉默寡言,脾气不好。”
李漼渊侧了侧身,又努力踮起脚,一只手背在身后,奋力摆手。
“两位殿下,天色不早,可是用过晚膳?”
宋蕤第一次见皇家子弟,更何况,五皇子自小不长脑子,混不吝起来,子凭母贵,可是天子都敢顶上一顶。
万一触了宋蕤的眉头,他不想宋蕤吃亏。
干脆能支走便支走。
荀瑧虽不愿与皇子打交道,却不忍心任由李漼渊一个左支右绌的应付。
还是道:“两位皇子殿下,月黑风高,好巧啊。荀瑧可是记得,与见澜离都前,陛下罚五殿下禁足一月。”
“如今尚不至一月,怎么五殿下出现在此。”荀瑧年少长,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小,长袖善舞起来人畜不分。
阴阳怪气起来亦是能让人气得吐血。
荀瑧笑意吟吟:“莫不是又瞒着陛下,跟着三殿下偷跑出来?”
“上次陛下大怒,殿下自食恶果,被陛下责罚的还不够?”
五皇子勃然大怒:“荀瑧,你闭嘴!”
荀瑧仍然笑着:“殿下不必恼羞成怒,荀瑧回去之后,自会上书陛下自讨苦吃。”
三皇子摁住炮仗五,嗓音徐徐打圆场:“子正,五弟还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此番来,正是将功折罪,奉父皇之命,迎接宋女郎。”
“父皇感怀宋氏对宰辅大人的救命之恩,又闻宋女郎心性至纯至孝,特地遣本王与五弟在此等候,护送女郎入都。”
李漼渊一头雾水:……
这事与圣上有何干系?
三皇子笑容温和:“不知宋女郎何在?令父皇如此上心的女子,本王可要见上一见。”
李漼渊摸不准两人算盘,却神经敏锐,觉得这两人目的存疑。
……不想让两人见。
三皇子挤开李漼渊,将人撞的一个趔趄。
李漼渊龇牙:目中无人。
宋蕤扶李漼渊一把,斜踏一步,露出身。
姿态清冷,收手交叠伏礼:“宋氏女见过二位殿下。”
五皇子嘀咕:“这便是,你小伯母?看起来平平无奇。也不知哪里入了父皇和宰辅大人的眼?”
李漼渊恼怒:……
人小志短,还管的宽。
语气偏冷:“正是平平无奇,哪里能与两位殿下绚丽多彩的身姿相比,如日中天一般。”
张口闭口,都惹人厌烦。
宋蕤品了品两位皇子如出一辙的明张暗扈。
难为李漼渊,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五皇子在前头不知分寸的浪。
“宋女郎如此普通,实在看不出卓越之,想必长得国色天香?”五皇子话说的,仿佛生来没带脑子。
“不如女郎摘下帷帽,让本王瞧瞧?看到底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还是个丑八怪?”
李漼渊狠狠蹙眉。
嗓音阴郁:“殿下慎言。”
三皇子慢吞吞拦了拦:“五弟,不可直言。”
言外之意,不是怪罪,只是说话直白?
李漼渊牙根发痒,若不是他无实权无实钱,又忧心牵扯父亲母亲,他当着要将这该死的五皇子揍的他爹娘都不认识!
……深吸气。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十年报仇,仇不晚。
忍,忍不了。
咬牙切齿:“两位殿下可真是仁义智信,面面俱到。当真不怕宰辅大人知晓?羞辱李氏大主母,两位殿下是与李氏全族过不去吗?”
呸,没有礼貌的混账东西!
三皇子温声:“只是小辈之间打闹,见澜何必如此?闲话罢了,见澜何必大动干戈?”
李漼渊恹恹:……他就知道,又是这样。
荀瑧又将自己派出去。
“殿下好大的龙胆,拿准李氏主母寻开心。”
他从袖中抽出一册白纸,提笔就写:“好在出发时,受宰辅大人所托,一路撰写路程记注,回都后递交礼官整理,待朝廷下方一品夫人诰命后,随诰制铁印一同入库。”
荀瑧:“届时人尽皆知,想必两位殿下应当十分乐意得到这个福气。”
他又笑:“荀瑧必然竭尽全力,添油加醋。”
三皇子笑僵了一瞬。
五皇子奔过去,伸手夺荀瑧手中纸册。
李漼渊站在两人中间,迎面痛击,“砰”一声被殃及池鱼,创飞向后倒去。
“啊—”
“大郎君被撞坏了!”
李漼渊的惊呼声和宋蕤的痛惜声交叠。
他晃在半空的爪子,倏然被人一握,而后放在心口,摆出个西子捧心的表情。
李漼渊表情凝固:?
宋蕤还在痛心。
“见澜,你不要瞑目啊!”
李漼渊悚然,以为宋蕤被脏东西附身。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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