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谢谌这些年引以为傲的忍耐力仿佛在那一刻崩塌,纵马回程,一路上都很不平静。
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荆阳备水沐浴,神色冷淡,且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羞恼,荆阳见他这幅模样,还以为是因为公主殿下拽他的袖子,自家主子才会心情不佳。
他连忙命人备水,谢谌褪衣没入浴桶,将伺候的人全部屏退,又自己拎桶添了一通凉水,总算是把心里的那点燥热浇灭了。
他倚靠着桶壁,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脑子里却不由克制地想到了今日的宋善宁。
娇俏、明艳之下,另有一份博人怜惜的楚楚动人。
往日强撑的高高在上在顷刻之间完全崩塌,谢谌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想到了两年前的一个冬日。
当时临近年关,他被勒令陪同谢诠到廷安侯府的庄子上检查他们送来的年货,可两人刚上街,马车就被拦下。
长街上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然后又很快寂静下来,银甲长戟的禁军拦在道路两侧,两架装扮华丽的马车慢悠悠驶出长街,看样子是要往城门的方向去。
能出动禁军,想也知道不会是普通人,谢诠被拦在小巷子里,却还不安分地往前面看去,直到内监尖利的通传一声一声穿过人群。
“皇后娘娘驾到——永安公主驾到——”
“避——跪——”
谢谌跪在谢诠的身后,一阵凌冽的风传来,卷着枯叶刮到脸上,他抬手拂去,无意间一抬眼,正看到后面的那架马车的窗子悄悄撩开一点缝隙。
穿戴暗青色大袖礼服的年轻少女探出半张脸,轻纱盖住下半张脸,一眼看去,最明显的是额间贴的是墨色的扇状花钿,大约是为了映衬妆容的素净。
可即便如此,那一双好看的眼睛还是给人留下太深的印象,眼尾上挑,明媚与潋滟藏在其中。
也不知是看到什么,她好像笑了一下,原本深邃勾人的眼睛弯成一道月牙,霎时透出少女独有的灵动青涩来。
额角垂着一缕珠冠衔下的碎玉流苏,恰到好处的添上金枝玉叶的矜贵。
那一双眼,谢谌记了太多年,以至于双陆楼里,她急匆匆地闯进来时,他一眼便认出了她。
可也正是如此,他才会之后几次都避免与宋善宁过于紧密的往来。
他仿佛生来便不讨人喜欢,不止是兄弟姊妹,就连生养他的父母都对他带着莫名的嫌恶,这十几年来浑浑噩噩,若不是当初幸运地遇上窦承和织锦,恐怕这世上已经没有他的名字。
洗完之后,谢谌擦干身子,披着单薄的寝衣躺上床,白日里甚是疲惫,这会儿却睡不着,他睁眼看着帐顶,那上面挂着四五个不同颜色的香囊。
他摘下一个握在手中,放在鼻尖轻嗅,能闻到清苦的草香味,这味道他闻了十多年,能让他安心。
唇边不自觉地挂上一抹笑,谢谌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拆开一个,把草药沫倒出来包进绢帕里,果然看到最里面绣着他的名字。
谢谌。
长指拂过,谢谌神色微动。
据他所知,织锦应当是不识字的,但是这些年为了他的失眠之症,跟着学了医术,渐渐的,一些常见的字也都认识了。
但是“谌”字并非常用字,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到勾线处有细微的,没有盖住的针脚,多半是绣错之后,又重新拆开再缝的。
如此用心,亲生母子也不过如此。
这些年来,窦承夫妻俩对于他的态度越发让他起疑,就算有缘,但是对待一个外人的儿子,有必要这般用心付出么?
谢谌早便曾猜测过,或许,他并不是董氏所生,而是织锦和窦承的私生子。
但他的长相却和他们并无半点相似之处,也曾旁敲侧击,但是窦承和织锦都未曾承认过什么。
如今窦承已经官拜二品,是天子宠臣,手握禁军。
上无父母,下无妻小,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窦承忌讳,若他真是窦家的私生子,也早该承认了。
而廷安侯府也不会任由他再这般和窦府来往。
不是私生子,那么会是什么?
谢谌陷入死局,握着一片香囊,沉沉地陷入了梦境。
梦里,他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被一个女人抱着,在漆黑的雪地里奔跑,身后隐约有火光传来,还有震耳欲聋的厮杀声。
他还那么小,却仿佛有意识一般,想要往回看。
一个身着暗红翟衣的年轻妇人被烈焰灼烧着,半边身子都火苗吞灭,端庄的面上勾起一抹轻松的,解脱的笑。
谢谌不知道这个女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心口却是撕裂般的疼痛,他疯了一般,想要往回跑,将她救出来,最后却只抓到一片破碎的一角。
青底金边,上面绣着庄重的凤纹。
今天比较短,为了断章,明天会很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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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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