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之间不会计较这么多,更不会有这么复杂别扭的小情绪。
明漾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
她说不清楚这个“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像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她再也无法和他独处时保持平稳的心率。
相识那一年,他们才五岁。
虽然距今已经很远,但明漾仍然记得那个夏天,从碎冰机里打出来的第一口冰淇淋是什么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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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漾的童年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幸福。
贺知儒不是她的亲生父亲,母亲明秀和前夫打完官司离婚后,才带着小明漾一起搬来佳和苑的新家。
在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母亲工作太忙不着家,明漾的世界被局限在一个几乎晒不到太阳的廉价小公寓里,充斥着陌生人的打牌声、发酵的酒精味与男人深醉后的呓语。
所以最初被带到这个带着漂亮大院子的别墅时,明漾很不适应。她会习惯性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困进被子中,以挡住潜意识残留的噪音。
是明秀和贺知儒一起把小明漾温柔地抱出来,带她去院子里锄草种花,弥补曾经缺失的时光。
被窝里不再是带着霉味的潮湿,而是温暖的太阳味儿,在睡梦中都萦绕着她。
有一天,明漾蹲在院子的墙角看蚂蚁搬家,头顶忽然下起了红色的小雨。
她抬头,看到院墙上坐着一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大块西瓜,捂着嘴巴惊恐地望着她。
哦,原来不是雨,是西瓜汁啊。
那时候的明漾有些自闭,没有搭理他,只是皱起细细的眉,蹲在地上不说话。
这个反应倒是把对方愧疚得够呛,差点没在墙上站起来鞠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观察你好几天了,本来想和你交个朋友上来一起吃西瓜的,没想到……”
男孩把自己收拾干净,朝明漾伸出手,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你好,我叫岑舟,住在隔壁201,可以和你一起玩吗?请你吃冰淇淋!”
微风轻轻拂过,吹散了此刻空中的云,阳光正好从缝中漏下,透过他照进了明漾琥珀色的眼睛里。
蹲在墙角的小女孩歪了歪脑袋,轻轻点头:“好呀。”
岑舟似乎对爬墙一事十分熟练,在她点头的瞬间就溜了下去,跑回屋子里拿什么东西,又折回来敲明漾家的门。
父母都在睡午觉,她悄悄打开大门,对方迅速递过来了一杯刚打好的冰淇淋。
“请你吃!”小男孩跑得脸颊微红,眼睛却亮晶晶的,毫不吝于分享,“这是我家制冰机打出来的第一杯冰淇淋!”
明漾接过来尝了一口,只觉得草莓味盈满口腔,甜得她弯起眉眼。
“你终于笑啦。”
岑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觉得非常有成就感,“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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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明漾和岑舟成为了好朋友,平时经常串门,久而久之两家人就熟了起来。
事后岑舟爸妈为孩子的爬墙行为道了歉。两口子是从春江市过来做生意的,时常不着家,没管住他到处捣乱。
恰好明秀和贺知儒也在头疼带孩子的问题,于是一拍即合,两家人约着相互隔空带孩子。
他们在对方家里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客房。
在崭新又温暖的环境下,明漾被滋养得愈发开朗明媚,宛如一朵从末路中重生的花。
特别是在面对岑舟的时候,伶牙俐齿得仿佛变了一个人,斗起嘴干起架来不分伯仲。
夏天坐在墙头吃冰淇淋听蝉鸣悠远,冬天比赛堆雪人又以打雪仗告终。
从小学到高中、从一起走路到并排骑车,他们几乎形影不离。
高一过了半个学期,天气慢慢转冷,新同学却逐渐打得火热。
进入青春期的少女们总爱在课间聚成一堆,悄悄八卦年级里谁和谁很般配,谁和谁在私底下偷偷牵手。
明漾上高中认识的好朋友宋挽星就不止一次和她提起,班上很多女生觉得她和岑舟是一对,不然怎么明明不同班,放学也要一起走。
明漾瞪大眼睛表示不可置信:“谁和你说的?我和他五岁就认识了!”
没想到科普一番后,宋挽星眼睛更亮了:“什么?你们俩还是青梅竹马啊!”
“和这大帅比一起长大,你竟然能忍住不心动?”
明漾:“……”
不是,他怎么就是大帅比了啊!
起初明漾对这番话感到很无语,但潜移默化中,也确实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害得她在路上都会莫名其妙盯着岑舟看,试图说服自己的眼睛没有出问题。
童年时期的岑舟还有一点双方家长投喂出来的幸福肥,不过这点肉到青春期抽条长高后就完全消失了,精致的五官轮廓显露锋芒。
等待红灯的时间有些漫长,他单边长腿撑地,手指轻点着车铃,察觉到明漾的视线,疑惑看过来。
仔细一看,确实是经得起一声大帅比。
但也没这么夸张吧。
不公平,怎么没有人夸自己是大美女呢!
“看我干嘛,看路啊。”
岑舟被明漾盯久了,脖子上慢慢泛起薄红,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忍不住伸出双手捂住她的耳朵,把脑袋强行摆正,
“待会儿撞到电线杆又要怪我了。”
少女瞪他一眼,将嫩白的小脸藏进冬季校服衣领里,绿灯到了也不等他,自己先往前骑走了。
岑舟:“……”
他好像也没惹这小祖宗吧?
少年不甘示弱,加快速度追上去,两人你争我赶地骑回了小区,在各自家门前道别。
岑舟和明漾都住在二楼,因为两栋房子离得近,户型也相对,拉开窗帘就能看到对方房间。
他们的书桌又都是对着窗户的,以往明漾不觉得有什么,会在晚上写作业的时候拉开帘子,和岑舟较劲看谁写得快。
但今天,她的心态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作业完成到中途,明漾放下笔起身伸了个懒腰,目光不自觉地往对面一瞥。
岑舟似乎刚刚洗完澡,在用毛巾擦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像被水汽氤氲着,格外有少年感。
他拿起桌边的水往嘴里灌,其中几滴从边上往脖子淌,浸湿了胸前的布料。
岑舟喜欢打篮球,胸肌到手臂线条流畅又优美。
真是见鬼了。
明漾第一次讨厌自己的视力好,抬手摸到脸颊在发烫。
鹅黄色的窗帘被“唰”地拉上。
-
从那天以后,明漾开始有意识地尝试和岑舟“保持距离”。
因为不同班的教学进度有参差,她会在放学后假装有事没做完,留下来自习,让他先回家。
次数多了,岑舟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某天下课,他照例来到明漾班级前,倚在门板上喊她出来。
“小羊,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啊。”
岑舟垂眸,盯着女孩头顶小小的发旋。
小羊是明漾的小名,小时候他经常这样喊她,长大了再听到让她耳根子发烫。
“……你想多了,”
走廊人来人往,好多人都在偷偷往他们身上看,明漾低头不看他的眼睛,
“我就是觉得在学校自习效率高。”
少年沉默片刻,扯着唇角一笑:“随你。”
回到家里,岑舟慢慢写着函数题,不时抬头看对面,又看桌上的闹钟。
对面的灯直到九点才亮起来,窗帘再也没拉开过。
岑舟望着那片鹅黄色发呆,许久才回过神,低头,发现草稿纸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小羊。
然后他被自己气笑了。
明漾直接在第二天递交了晚自习申请,本意是想有个正当理由先躲那人一阵。
没想到平静了几天,她又在停车场遇到了岑舟。
明漾:“……”
“你也申请了晚自习?”
该死。
岑舟边给车子解锁边睨她,自嘲道:“见到我和见鬼了似的。”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想背着我偷偷进步,没门。”他笑得很恶劣,“我就要和你卷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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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十月末。
明漾的生日在10月24日,出生的那天恰好碰上平港市初雪,明秀被推出产房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窗外轻轻摇曳的雪花,自由无边地荡漾。
今年的这天刚好是周三,明秀不想耽误她的学习,订了个蛋糕送去学校,让明漾和朋友们分着吃。
宋挽星和其他小姐妹知道以后当即提出要去饭堂小小庆祝一下,明漾欣然同意,请大家吃人气最高的椰子鸡。
明漾的生日在搬来新家后,形式或许会有变化,但不变的,是身边总会有那个人。
就像成为了一种习惯。
所以就算处于单方面的冷战期,明漾还是去邀请了岑舟。
“喔,是吗?”
岑舟抱臂装作思考,表情有些欠揍,
“我还以为你要和我避嫌到底呢,什么也没准备,白嫖不好吧?”
这句话让明漾感觉回到了舒适区,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爱来不来。”
刚转身,背后就传来了少年清冽的嗓音,语气有些无奈:“来来来。”
明漾沿路往学校门口走,去拿明秀订的蛋糕,边走边按眉心。
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感觉自己最近和岑舟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奇怪了。但她的脑子很乱,捋不明白到底在别扭什么。
不管了,先高高兴兴把生日过完再说。
蛋糕送到了学校对面的便利店里,拿到以后,明漾的心情回暖了不少,哼着歌儿想看看妈妈挑了什么样式的。
但刚走出不远,她就隐约听见了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
明漾停下步伐,迟疑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路边的草丛里,蜷缩着一只快要被冻僵的小猫。它似乎才刚满月,毛色灰暗结成团,睁不开眼睛,瘦弱到一只手就能捧起来。
像是感受到有暖源靠近,小猫又细细地叫起来,往她的方向蹭。
……这么小。
和当年那个男人醉酒抓回来的三花猫一样小。
眼前无法抑制地闪现出明漾厌恶的记忆片段,让她僵在了原地,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决定。
要去救它。
现在立刻马上,送去医院,不然再拖下去它会被冻死。
——但她没办法一个人带它走。
身体的本能让明漾立刻想到岑舟。
她当即脱下身上的羽绒外套,把猫咪挪到里面轻轻安置好,抱着蛋糕快步走回学校。
饭堂的暖气扑面而来,让明漾缓上了一口气。
姐妹们正聚在一起点东西,她把饭卡和蛋糕递给宋挽星,快速交代:“星星,我现在突然有个急事,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吃了。”
“先拿着我的卡付钱吧,回来再和你解释!”
岑舟和她们有些格格不入,单独坐一边,手里本来在摆弄着准备送出去的礼物盒子。
但他看到明漾进来的第一眼就发现不对劲。
外套没了,眼睛是红的,气也没喘匀。
“岑舟,江湖救急。”
明漾满脑子都是奄奄一息的小猫,来不及解释这么多,也顾不上周围众目睽睽,拉住岑舟的手就急急往外面走。
少女手心冰凉,在轻轻发抖。
那股凉意好像从下而上窜进岑舟心里,让他喉咙发紧。
在牵上手的那一刻,她没有看到他瞬间烧红的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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