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不骄不躁,温柔怡人。
它吹散了属于夏季的燥热,裹挟着水雾,沁人肺腑,给向荣之态的村庄送去清凉。
这座村庄名为张家村,依山傍水。它的西部是盘亘绵延的高山,山峰耸立,绿植蔓延,地势险峻;北部是碧水微澜的长河,清波依依,水质清然,虽说一望无际,但在岸边依稀能够看见另一面的茂盛繁荣的油菜花田。每到八月,河面上微波泛泛,数不清的小舟在上方漂泊,无数鸟类翱翔盘旋在湛蓝天空,有机会还会看见山鹰展翅,极为壮观。
但就是这样美如画的村庄,对外出路颇为单调。张家村西靠山、北临海,理论上只有东南两方才能通行,只可惜即使路子这样匮乏,南面的路仍是一条死路。那里杂草丛生,树木枯朽,时常溜窜野物,政府尚未有能力开发,所以能通人的便只有东侧一道。今年,上头拨金给村里整修出一条水泥道路,不至于每次夏季瓢泼大雨时泥土地里都是坑坑洼洼,压根站不住脚,走两步脚就变成了铁,被泥地蓄意吸住,抬起来时鞋子早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即便规矩上的路只有一条,仍有不少人愿打破这层规矩,去寻求刺激,爬上西部翻山越岭,或是跳上小舟横跨江河。每当玉米苗窜得比人高时,外地游客就会利用这一点来遮挡自己爬山的行为,但成功到顶的没有一个人。先不说山势陡峭严峻,单凭山脚下养活的人家太多,一旦发现就会被其大声呵斥,严重者会交村警处置,此地永久禁止旅行。
渐渐地,爬山的人就少了,河边上的无垠绿原人数日趋渐增,游客都爱在夏季躺在上面,仰面看着眼前岿然不动的高山,似乎里面藏着令人好奇的秘密。这片绿原不仅是人类的暂居地,也是村里小动物的必经地,在日照金山,晨光照常升起时,翠绿菁菁的草地被光轻抚,鲜无人迹的娇绿上总会出现一两抹白色的痕迹。
“咩咩,回家吃饭了。”
一只细黄的胳膊从草绿色中抬起,灵动的食指上转着一顶手工编织的草帽。没几秒,编织帽被她甩飞,少女鲤鱼打挺,麻溜地从平躺的地方站起,继而弯腰捡起,一把扣在自己的头上。抬头的一刹那,她的目光与日光交汇,璀璨如珍珠,蓦然发亮。她笑着,右脸颊有一颗深深的酒窝,两个麻花辫一前一后地落在那件无袖简单的白花连衣裙上。
“我知道啦,小老头儿!”她在空中摆手,对着刚才声音的源头大喊。随后,她扭头,前后摆动手臂,“嘿,小家伙们,我们要回家了!”
两只小羊倏地昂首,撒丫子地朝着目标冲去。
女孩儿跑到小老头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细瘦的胳膊。小老头是她的爷爷,已到了古来稀的年纪。别看他年岁高,体格却十分硬朗,时常出现在村里的角落,农忙时节更是少不了他。而小姑娘呢,现已成年,看上去倒像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她神态稚气,脸颊稍圆,相貌还说得过去,只是身材瘦弱苗条,皮肤微黄,像野地里的小麦,留给人缺营养的印象。
她家在村里的位置较偏僻,屋子后面就是正在开荒的田地,再往北就是汪洋长河。房屋坐落的地方离草地距离不远,走几分钟也便到了。
回到家,小姑娘熟练地把两只羊栓入草棚,顺便从麻袋里抓出一把干草撒在料槽里。爷爷就在屋檐下看着,笑眯眯地说:“刚出去吃了,饿不着的。倒是你,再不吃,饭就凉了。”
“什么啊,”小姑娘甩着辫子,一步一解释,“它们吃起来很着急,一定是没吃饱。”
老人家和蔼地瞧着近前与自己差不多齐平的孩子,怜爱地捋着她的麻花尾:“哦,他们没吃饱。那你呢,你吃饱了吗?”
“我都没吃又怎么会吃饱!”她双手抚肚,像小狗一样嗅着屋子内飘溢的饭香,在肚子发出第一声鸣叫时,眉眼弯弯,不好意思地扭头傻笑,“这下是真的饿惨了。”
“饿成这个样子,你那张小嘴还忍不住叭叭叭,”爷爷把脸一拉,佯装凶巴巴地盯着孙女恬静姣好的面庞,又忍俊不禁起来,“快进屋收拾碗筷儿吃饭了。”
祖孙二人的一日三餐不比别人复杂,相反,格外简单。尤其是早餐,面条是隔三差五就会被端上桌的,芥菜疙瘩的身影也会常见,食用鸡蛋的数量则取决于家鸡产蛋的频率。
饭后,爷爷把剩菜剩饭全都倒进塑料袋里,拖着凉拖出了屋门。
要论家庭的庞大,村里无人能及她家。只因这所院子里不仅仅生活着她和爷爷,除去两只小羊之外还有两三只流浪猫狗。在她家里,动物也是家庭的一部分。
做饭的任务交给爷爷,刷盘洗碗的活儿自然就是她干。在擦干手上的水渍后,她哼着歌走出厨房,余光瞥见一抹倩影,转头定睛一瞧,惊喜的她立马像阵风似的飞奔过去。
“张微兮你就是一个大混蛋!”
猛地一个熊抱,她像八爪鱼似的粘在另一个姑娘身上,用力之深让后者五官都扭曲了。
被唤作张微兮的姑娘狠劲地戳着怀中人的脑门:“刚见面就谋杀我啊,张宛央你想死!”
张宛央松手,捂着脑壳含糊不清地哀嚎着:“你手劲儿这么大,不会又长壮了吧?”
“拐弯抹角也就算了,你竟然直言不讳地说我胖,我看你就是皮痒了!”
两人在狭窄的屋子里窜来窜去,最后是张宛央举上白旗,瘫软在连椅上才“停战”。
她扭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张微兮,心想这姑娘又变漂亮了。
张微兮是张宛央在张家村里唯一的朋友。她人长得大气又秀丽,身材匀称,天然的口唇色衬得脸颊圆润饱满。自上大学后,她那一头长直黑发变成了微卷的黄棕烫发,颀长的身姿总会有五颜六色的小包点缀,远远望去可谓是亭亭玉立。她的漂亮是村里其他姑娘所不具备的,在这种相对落后的地方,想漂亮就得有着经济的支撑。所以她家是村里顶好的人家,追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她那远嫁而来的母亲。
张微兮的母亲是城里人,家庭条件相当不错,嫁给她父亲算为下嫁。村里人和城市人,在当时那个年代,多少是天差地别,娘家人死活不同意她母亲下嫁,她母亲也是铁了心愿意跟着她父亲。作为独女,为人父母自是见不得受委屈,在女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最终妥协同意了,往后又担心她在婆家受委屈,隔三差五就会捎着钱财来张家村探望。
也算是她母亲慧眼识珠挑了个好人家,其家人想象的婚后灾难并未发生,反而小两口的日子过得令人羡煞。张微兮的父亲是个好人,在村里出了名的有担当、有责任以及守本分,婚后也是个好丈夫,从而又添了一个疼媳妇的好名声。
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张微兮被培养成一个活泼开朗、热情大方的姑娘。每当见她放假归村,村里人都想着当红娘替她牵红线,线头的对象也不是旁人,大都是自家的亲戚,或者有儿子的自然是就多说儿子的好,想着把张微兮留下。
先不说张微兮出去这么些年,眼光如何变得宽广。就现在而言,她的母亲不希望孩子再留在村里。今时不同往日,往年人的淳朴现在早也不见,人的身上都多了一份势利,尤其是越穷的地方,他们身上的贪婪就越发遮盖不住。张微兮母亲的意思是希望女儿在外读完书后,能够定居城市,到时候她的外婆会帮衬着她,让其在那边定居安家。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些时候,张微兮突然倾身把张宛央拉到自己跟前,拧着眉头,自上而下地打量几遍,见她越发瘦得皮包骨,冷声埋怨道:“我说张宛央,你瞧瞧你这个身板儿,我之前给你买的营养品都吃狗肚子里面去了是吧?”
“你管我?”张宛央甩开她,瞪大双眸对她指手画脚。
从小到大,她们两个就是这样闹的,两人宛若亲生姐妹,在一起开玩笑的时候也不会顾及哪句话、哪个动作令对方不快,从而小心拘泥,没一点儿生气。
“爷爷年纪那么大了,我不管你谁管你?”张微兮环顾四周,转正时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张宛央曾经被戳的脑门上,“清醒点儿吧,我的小姑娘,女儿家就得要富养!”
回想这几年来,张微兮总会在回村的时候就给她带一些补品,就连她的父母也时不时来这边看几眼,憨厚的脸皮在多次善举下早就该磨得薄如蝉翼了。
“哎呀,你可就别管我了,我随便吃点儿喝点儿就可以,总归饿不死。你千万别再为我破费了,要不爷爷看见又要啰里啰嗦你把我当闺女养着!”张宛央吐吐舌头。
“当女儿养就当女儿养,我又不是养不起你。总之这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
见她如此疾言厉色,张宛央倒有些恍惚。她从小就是跟着爷爷长大的,父亲坠河早逝,母亲改嫁离开村庄,小时候乡里乡亲还会照顾一下她,但随着年龄的渐增,好像所有人都忘记这里还生活着一对苦命的爷孙,他们渐渐被村庄给抛弃。
不过幸而,她还有朋友。
张微兮观察到张宛央蔫蔫的神态,意识到自己施威的语气,忙不迭地转移话题:“好了,先不谈这些了,我好容易回来一次。这次我学校里有志愿活动,可能明儿几天就要赶回去,与你挺长一段日子没见了,村庄也陌生了不少,和我出去走走呗。”
张宛央喜然:“好啊,这片地我最熟了。”
要说谁最熟悉这片土地,那必定是张宛央。她从小养在爷爷身边,没念过几年书,在遭遇家庭变故后就辍学在家,身边除去张微兮便没有其他朋友,有的也只是小动物的陪伴。偶尔无聊她就会四处闲逛,村庄里里外外都遍布着她的脚印。
两人拉着手,张宛央在前,张微兮在后,朝着北面的河流走去。今天那片河水出奇的热闹,前来游玩的人如蚁群一般散布在四处,新架起的船帆早就坐满了人。河对岸,隐隐约约的黄花地在风中飘曳,听张微兮说那边新成立一个度假区,从东面的大道上往北驶去就会发现,那里有成群结队的人在一起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张宛央见识少,亲眼见不到那边的场景,想象也贫乏,构思不出张微兮所描述的地方到底是多么的繁盛漂亮,只知道那边肯定有着漫天飞舞的蝴蝶,和芬芳怡人的花香。
突然,张微兮停住脚步,张宛央被她的举动拉了回去。
“怎么了?”张宛央回头看她。
张微兮愁眉苦脸:“央央,我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我们一起走出这里。”
现在大概八点,骄阳早已高悬,好在有风,耀在脸上的光也不至于火辣辣的疼。张宛央松开张微兮的手,孩子气似的张开双臂,在感受着微风的轻抚下,继而又抱住了她:“你知道的,我没学问,就算走出去也是没用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出这让人听起来有多么的消极。
“但是你可以学啊,”张微兮后仰,垂眸看着她的眼,“一会儿我回家把所有的课本给你拿来,虽然新教材都改版了,但起码知识内核还在,你闲来无事可以看一看。”
张宛央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好朋友有些不悦,于是更加讨好地搂住她。张微兮是要比她高一头的,她想碰脖子的心思只能被迫改为搂腰:“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呀,只要你在外面好好发展,功成名就,还记得回来看看我,我不出去都是可以的呀。我的好朋友,你要记得,你是我的第二双眼睛。你过得好,我就过得好。”
“肉麻。”张微兮愣了一会儿,才总结两个字。她知道说不过张宛央的各种道理,索性不愿再纠结这些白惹自己生气的话。
抛开这个话题,两人重归于好。张微兮敞开心怀和张宛央讲述着外面发生的一切,张宛央则依偎着她,坐在早晨躺过的那片草地里,彼此说着笑。
“你知道吗,今年跑来我家的那只小狗它生小狗崽啦!”张宛央笑道,“你要看吗?”
“我小时候最喜欢小狗了,但——唉唉!”话还没说完,张微兮就看着张宛央像一只狡黠的兔子似的“咻”地冲了出去,没两三步就越跑越远,“跟只猴子似的不稳重,没听出来我说的是‘小时候’嘛……”
张宛央回家时,爷爷并不在家,连同草棚里的两小只也消失不见。她跑到厕所附近围起的墙砖内,挑选出一只记忆中张微兮喜欢的颜色的小狗崽,一跳两蹦地返回原地。
可还没到初始地,她就听见有人喊抓小偷,明显是张微兮的声音。
这时间草地上空旷得很,鲜少有人经过,只有河面上游乐的人听到这声,瞬间朝声源扭头看去。张宛央一眼锁定那你追我赶的两人,二话不说抱着狗就朝前面的人奔去。
“央央,堵住他,别让他跑了!”
一个高瘦的男生手里拎着一个紫色的东西,正向他这边跑来。张宛央抄近道截住那人,不容多想就抱着狗扑过去,抬腿又是对着他一脚踹,在绊倒他后就要伸手去抓他。甫一手伸在半空,男生旋即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清秀俊气的脸。张宛央心一怔,怀中的小狗蓦地落在地上,男生借机反握住她的手,待她回神早被那人牵制后甩开,人也跑没了影。
脚边的小狗因为坠地而嗷嗷直叫,张宛央却站在原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像梦一样,她甚至没有在梦里见过那样漂亮的男生,比张微兮都漂亮。
小狗被身边人捡起来,委屈的它埋在气喘吁吁的女孩怀中哼唧。张微兮用肩膀顶了她一下,才将她游离失散的魂魄凑齐:“没受伤吧?还有你发什么呆啊,他把你吓傻了啊?”
“不是,”张宛央不敢直视张微兮,却敢说真话,“那个人他长得真好看。”
“张宛央,你真没出息!”张微兮指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部,“那是小偷!”
张宛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于是蹙眉看向好朋友:“对不起,没抓到他。”
瞧着她瞬间拧成山川一张张皱巴巴的哭脸,张微兮顿时笑出声:“别皱眉,真丑。”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破包!”张宛央拍拍自己的手腕,从张微兮怀中夺出已平稳心情的小狗,噘嘴恼怒着,“差点儿把它摔死,那样的话你得陪我狗!”
张微兮顺着她:“嗯,我陪你狗。”
听她这么说,张宛央还算被取悦到,面无表情地瞟着她:“喂,包里有贵重的东西吗?”
“我想想,”张微兮说,“我特殊时期嘛,就拿了点儿卫生纸和姨妈巾,好像没别的了。哦对,还有两块钱,我方便坐过路车用的!”
张宛央:“……那你喊得这么激动干嘛,你见鬼了啊?”
张微兮恋恋不舍道:“主要我那个包是新的,一百多呢,我有点儿不舍得。”
——
周围一片寂静。
而在南面的某一处杂草中,男生看着包里的女性用品和两个钢镚儿,无奈地取出两元钱,把包合上后拿着离开了。
——
这边,为了深表歉意,张微兮主动领养这只小狗,只是她因为上学而耽误收养,又加上这只狗崽实在太小,就暂且寄养在原处,等寒假回家后她再来领取。
张宛央对她的想法给予肯定:“那好啊,到时候我把它养得白白胖胖的,你可得认得它。”
“还说我呢,到时候我回来你可别养出感情不愿意给我了。”张微兮弹给她一个脑瓜崩。
临近家门口时,张宛央邀请她再进屋坐一会儿,张微兮对此婉拒。她现在是准大二生,论年龄是要比张宛央大一岁的,但精确到月份的话也不足一年。张家村做何事都以农历为基准,最基本的过生日就是依据农历月份。所以张宛央要是上学的话,她现在算是准大一。
“那你寒假记得来找我。”张宛央举起手中的小狗。
送别了张微兮,张宛央就一个人抱着狗回家。此时烈日当空,接近晌午的天愈发炎热,屋后的梧桐树上逗留的蝉越发叫得快活。她的额头汗涔涔的,胳膊上的薄汗粘有许多狗毛。
爷爷还未牵着羊归家,整个天井里只充斥着蝉鸣声。她徒手擦着脸颊上的细汗,瞟见羊棚那里挂着一把蒲扇,赶忙把小狗放在门口旁,拿着扇子坐在阴凉处来回扇动。
农村的天井里不会闲置,爷爷会在每年留一些种子种地。村里每家每户都是这样,农村小院里都会种一些瓜果蔬菜。虽说老百姓靠天吃饭,但总得自己在家留一手,不至于年成不好时粮食卖不着钱,没钱赶一趟村东头的集市而白白饿死。
她家门朝西,进门往东五、六米就是羊棚口,停在门口顺着往北就是屋门。通往屋门口的路上铺着一些碎石头,早被踩得没了棱角,两边就是菜地——东边一块是黄瓜藤和花生地,右边一块是丝瓜藤和南瓜蔓,两者爬满了墙。墙角那里还有一棵海棠树,上面结满海棠果,就像是绿苹果一样,是甜的。她有时会自己吃,有时还会扔给小羊吃。
张宛央透过飘忽不定的门帘看向屋内的老式钟表,是要到吃中午饭的时候,爷爷却还未回家,那就只能由她来想今中午吃什么了。她是好养活的,从小没有挑食的坏毛病,平时几乎是爷爷做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犹记的小时候也会任性,会因为饭菜不好吃、口馋零嘴而摔筷子摔碗表示抗议,过火之后又会觉得很对不起抚养她的老人家。
无父无母照顾的她是被爷爷亲手拉大的,爷爷还没有抱怨,她更是没资格那么对他。小时候攀比心强,她确实会抱怨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每当爷爷听到这些话,就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抹泪,会觉得对不起她。他老人家会在看见他的孙女因吃到一口别人给的零食而露出欢喜的笑容时默默掉泪,口里经常含糊道:“她应该是个享福的孩子呀。”
她听见过,就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在长大后,看见爷爷还会露出之前那样对她愧疚的表情后,她就会对他安慰道:“我是个享福的呀,这个家里唯一的小公主还会不享福嘛。”
等爷爷牵着羊回家的时候,张宛央已经把菜端上了桌。这次换她站在屋檐下,朝着栓羊绳的爷爷摆手,让他赶紧洗手吃饭。那两只小羊低着头嗅着躺在地上休憩的小狗,会用没角的头调皮地□□狗肚皮。这两小只还是张微兮的母亲牵来的,本也是别人家给的,因为羊小肉质嫩而鲜美,就想让他们宰掉下菜,但张母见不得血腥,就把它们转手给了爷爷。
孙女给爷爷拿好碗筷,看着他用纸巾擦拭着满头大汗的额头,好奇道:“你去哪了?”
“领着小羊见了世面,带着它们去泛舟来着。河面上可真凉快儿,嗖嗖的冷风像过冬。”
“哪有这么夸张。”张宛央瞧见他脸上的欣喜,随着皮肤褶皱波动,汗水像是打滑梯似的从他脸上流下,“不过我也不知道真假,我害怕掉水里淹死我就没敢划过船呢!”
“呸呸呸,你身子骨硬着呢,又说那些不吉利的话!”爷爷气急,拿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孩子不要总说晦气话,影响命运。还有啊,人家兮兮来家里也不留人家,让人笑话。”
爷爷焦急起来刹不住车,张宛央连连撒娇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爷孙二人在温馨的小屋内吃着午饭,屋檐下藏着叽叽喳喳的小鸟。
饭后,张宛央躺在房间的木床上,听着蝉鸣嘶哑,响彻云霄。她家后面的那一颗老梧桐已经有好些年的岁数,如今依旧枝繁叶茂。在她的房间里,就能透过后窗看到那棵老梧桐树。她曾在那里见过许多动物,譬如喜鹊、松鼠。每到夏季,白天,那里就是蝉的好住处;晚上,就是鸟类的栖息地。
迷迷糊糊间,张宛央已经听不到蝉叫了,能听到的只有砖瓦发出的叮当碰撞声。她睁开双眼,习惯性地看向后窗,那棵树上并没有人。记得小时候,她总是会爬那棵树,其他人要是想捕蝉捉鸟的话,也会像她那样。现在树上空无一人,和往常一样安静,唯独没有了蝉叫声。她心里荡漾着古怪,想睡也睡不踏实,便就穿上鞋出了屋。
哪知她前脚刚踏出屋,一个人影就从头顶突然降落。
“啊——!”
惊恐的声音从喉咙中传出,张宛央突然吓得跌倒在地。
那人见竟撞上了主人,当即不管不顾,拔腿就要往外跑。他看见门口的小狗愣了一下,扭头朝跌倒在地的张宛央方向看了一眼,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连带着狗一并抓起来逃走了。
爷爷闻声从屋里匆跑出,低头就看见自己的孙女在地上呆坐着,急忙问道:“怎么了,哪里伤着还是碰着了?”
这时张宛央还处在惊惶中,待她突然回神,站起来就往外跑:“爷爷,有人偷我的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