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打完了仗,离家的人快要归家了。又逢过年,小河村喜气洋洋地,每家每户都在兴奋地准备着年货,争取过个好年,冲冲之前几年的霉运和晦气。
就在年前两个月左右,上面突然颁布一条律令,从明年起,家中适龄的女儿和哥儿必须嫁人,若满十六岁还未订亲,就由官府随机婚配。
小河村里人多是疼爱孩子的,家里的女儿和哥儿往往会被多留在家中几年,再慢慢地相看人家。因此,小河村里已满十六岁的女儿和哥儿有不少。
有女儿和哥儿的人家着急了起来,先亲有意向的就赶紧订亲,没有相看的也急着相看,就怕孩子被官府随意嫁了出去。
申家也有一个哥儿,翻年就十六了,早几年就与隔壁村的程家老大订了亲,本来应该不用急的。可几年前,程家老大被征去打仗了,几年没有音信。
程家父母也不知道大儿子死了没,不敢拿申家小哥儿的未来去赌,不然就是与申家结仇了。因此,几天前托了口信,让申家哥儿先相看相看,做两手打算。
过年了,汉子们归了家,家中的女儿和哥儿也相看得也差不多了,差不多订完亲。
申家的小哥儿申曼还在相看人家,却不太顺利。
申曼是附近几个村子里长得最漂亮的哥儿,身段也好,性子柔顺,没与其他人发生过了什么口角。
申家也是村里的富户,家里除了申曼,就只有一个小子申遥。两兄弟是被家里父母宠着长大的,从不曾接触农事,村里人又和善,这让申曼多少有些孩子性子,处事也天真。申家父母都是大方的人,其他人家也知道一旦儿子娶了申曼,必定可以得到不少好处。
有汉子的人家相看,首先会选择女儿,其次才会是哥儿。而相看除了看哥儿的家境、性子、相貌,还要看他们的孕痣颜色深不深。
哥儿的孕痣长在眉心,红艳艳的一粒。孕痣颜色越深则越易生养孩子,反之则受孕艰难。而申曼的孕痣就只有浅浅的一点红色。
越邻近年后,来申家提亲的人多倒多了起来,可那都是些什么人家哟,不是嫖就是赌,不是懒汉就是身有残疾的。
申母被那些上门的人气得心口疼,一个个的都趁着机会地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可又急啊,程家老大还没归家,离开春没几天时间了。
申曼性子天真,也知道自己应该嫁不成程家老大,几天的时间也没法找个好人家。他躲着被子里哭了好几天,害怕自己被许给会打人的老赖子。
他知道邻居家的姐姐前几年许到了外村的一户人家,没过多久就被那家人给打死了,邻居家的叔伯婶娘还带着一大帮人过去要个说法呢。
夜里,申曼推开门,披着厚厚的衣服坐在院里。他抬头看着天上繁烂的星星,祈祷着程争能快点回来,他不想嫁给不认识的人。
第二天,他赖在暖和的被窝,脸上烧得通红。没想到只是在外面呆了一会儿,半夜就给迷迷糊糊地烧了起来。
申母从前堂里脱身,来到厨房,申遥正在熬着药。申母给灶里添了一把柴,忧心儿子的婚事。
前堂里申父正在应付着马媒婆,任她说得再天花乱坠,只要一说名字,几个村子里的,谁不知道那是什么歪瓜裂枣。
他喝着茶也不应声,马媒婆说得口都干了,一看,什么反应都不给一个。顿时劝他放宽点要求,毕竟没几日了,她说得这些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好歹知根底,总好过被官府婚配吧。
申父听完,只说会考虑一下,就准备把媒婆送出门。
这时,程家父母上门来了,脸上都是喜气,也看见了申父正把马媒婆送出门。几步上前,给两人打了个招呼。
马媒婆看着申父迎着程家父母进了门,直拍大腿,遗憾到手的银子就要没了,又感叹申曼的幸运,就这几天了,还能嫁给好人家。那程家是邻村里出了名的大户,程家父母又通情达理,再好相处不过了。何况他家那老大未服役时也是个好相貌的,平素待人接事又是极好的。
山里的人家的纯朴质简,心眼子也不弯弯绕绕的,程家老大和申家小哥儿的婚约也是早公开的,之前两家人有多着急忙慌,村里的人也看得清清楚楚。如今程老大归家不过三日,村里人都搭把手帮着程家把婚事办得妥妥贴贴的—这世道,小哥儿早点进门早点安心。
黄昏时分,程争穿着一身喜袍带着人来接申曼。十来多个汉子穿得齐齐整整,面上挂着笑,手里提着些物件—带给申家的礼和作喜钱的铜板。
申家屋外摆了十多桌,村里人聚在这儿吃喝聊乐,夸赞这席面的丰盛,有鱼有肉有蛋的,一点都不抠搜。
席桌上少不得聊到主人公,大娘们挂着笑地说了好几句祝福语,直说他好命、运道也好。她们提及这儿又想起了新嫁郎的模样俊得很,那粒浅粉色的痣点在眉心也显得娇俏了起来。恍然间反应过来,一时也不去提那浅浅的孕痣了。
申曼在众人的起哄声里被弟弟背上驴车。那车上被涮洗得干干净净,还贴心地放了只垫子。来接亲的汉子也殷勤地接过那些陪嫁,面上都挂着憨憨的笑容。
他也穿着衬身的红嫁衣,面上涂了胭脂宛若红云爬上脸颊,圆溜溜的杏眼瞟了一眼穿着喜袍的汉子—剑眉星目,长身挺立。
他略略低下头,耳尖上泛起了的热落在了心里。周遭嘈杂了起来,喜钱被抛出落下,小孩子们尖叫着地捡起了铜钱。
天边的夕阳停在山尖上,天还是凉的,地上铺满了白色的雪,被接亲的人们踏出了一条道来。
程争带来接亲的兄弟们见接到了人,也不让他赶车提物,一溜儿地离得远了些,只留着两个新婚的年轻人彼此熟悉熟悉。
乡下人家成婚不讲究盖个红盖头,他走在驴车旁,很容易就可以看到申曼鼻尖上的红和那双缩在衣袖里的手。
他看了眼驴车,从上面堆积的东西最下层抽出一条被子来—这是他娘在他走之前放在上面的。略抖了抖,那条被子包住了冻到了的哥儿,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又老老实实地走到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一旁的汉子推了推另一个汉子,眉梢眼角都带着挪谕—看,这争小子还是个会疼人的。
申曼被温暖的被子裹着,缩了缩脖子,大半张脸藏了进去,只留了双眉眼。侧了侧黑色的眼珠子,他偷瞄到了旁边的汉子—手指局促地拉着衣角,走得同手同脚,面上却没多少变化。那双在他看不到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缕羞涩。
申曼嫁人后与他嫁人前除了不能和父母弟弟呆在一起外就没多少变化。程父程母自定下婚约后就对他如半子,待他不比申父申母差。尤其是他与程争成婚后,程父程母就做主分了家,让小两口自己过日子去了,时不时还会搭把手帮个忙。
程争是从严酷的战场上拼着命回来的,倒底是杀过人的,那凶煞气浓重得连村里的猎户都心惊胆寒,村里人偶尔也会怕这个从厮杀里活下来的男人,平日里都是不敢离得近些的,稍近了些便心惊肉跳的。也因此小两口买了村东边的一间空置青瓦房,那房的主人恰要去镇上住,且又恰离村里有些许远,也免了乡里乡亲时不时地惊吓一跳。
小两口虽离村中心有的远了些,但生活却是十分地美满。青瓦房离山近些,程争有着一身的气力,除了忙活田地里的事外,也时不时上山打个猎,猎着些野物来或卖或吃。他还硝了些皮子攒攒,准备给申曼做些保暖的物件用用。
申曼也不是徒有美貌的,农家的双儿少有懒的,他也是持家的一把好手,家里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除此外,家里的银钱也是握在申曼手中,一针一线皆有出处,使得银钱是不怎么缺的。
有足够的银钱支持日常的花用,两人的生活也不必紧紧巴巴,况且还有两家的长辈时不时就送来些东西。
不用忙着生计的小两口此时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日子也过得甜甜蜜蜜地让人酸倒了牙。
申曼抱着小鸡崽子摸了几把嫩黄色的羽毛,他抓了几地草籽扔向鸡群里,“咕咕唧唧”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一只小狗崽儿正贴着他的脚绊路。
程争背着一背篓的柴火跨进了家门,申曼见了他,轻轻地拨开小狗崽子,舀起一瓢水,几步走到他身边。
他举起了水瓢,程争放下了柴火,弯着腰就着他的手喝着凉水。申曼的眼睛盯着水瓢慢慢地向下倾斜着,喝水的人的视线也慢慢向上抬起看着他。
待喝完了水,申曼又拈了张帕子替人擦汗湿的脸。程争配合地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眼晴却一错不错地看着另外一双眼,一经对视,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程争直起了腰,看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眼,背着手从那捆柴火上取下了一枝开得烂漫的花来。
申曼的杏眼露出点惊讶,看着人从身后变出了一枝花来。他仰着头看着人,又偏了偏头,让人给他簪上了开得艳丽的花枝。
两个人笑意更浓了些,只可惜狗崽儿看不得自己被忽略,嫩乎乎的“嗷呜”声在他们脚边打着圈地响起来。
程争常常是陪着申曼的,两人过得浓意蜜意之时,忙过了家里地里的活计,就去赏个花、捉条鱼,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村中人少有不艳羡的。
近几日的天热得很,才稍稍于在日头下立一会儿就汗淌了一身,换洗不免勤了些。这几日天热,又值农忙,申曼被程争留在了家中。闲不下的人趁着这时候把家中该做的活计给做完了,后又看了看日头,转身去厨房焖起了饭。
日头正浓时,申曼提着竹篮装着饭菜去了地里。最近时值立秋,各家各户都忙着收粮食。他家里也有着几亩地,程争为了这几亩地,也早早地去了地里。
一路上遇到的人不少,待走得近了些,田里的汉子们一叠声地喊着程争,示意他去看田畔上的人。
程争正有些灰头土脸的样子,尘土融到流出的汗液里,灰扑扑地黏在他身上。周遭是还未割下的稻禾杆,金灿灿地立在田里,到比那灰头土脸的人好看些。
程争拿衣袖胡乱地刮了几下脸,眯着眼看了眼田畔的人后同人说了几声,然后被那汉子笑着说了说了几句,又被人推着赶开了。
他脸上带着晒出的红意,快步地走向田畔,把人带到树荫底下。
申曼心疼看着那一脸的红意,用帕子沁了点水替人擦拭起来。而程争时不时偏头让他更好擦拭,嘴里还刨着饭狼吞虎咽了起来。
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申曼把一早就凉着的水递给他,然后替他仔细地戴上草帽,借着旁人看不清的的时候,轻轻地抱了下他。
程争没回抱回去,只拿帕子擦净手,然后放在申曼的肚子上—前不久,这里有了一个小生命,再过几个月,他们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忙得秋收这几天后,也还有得忙,村里的人都忙得热火朝天的。过了这段时间,又该忙着为冬日里多备着粮食和柴火的事了。
待入了冬,申曼便懒洋洋地猫起了冬,小肚子也凸显了起来,程争时不时就要摸一摸。两个人都懒在床上想了想它长什么样?该叫什么?
日子便这样晃晃悠悠地过去了。
为了让申曼多食点,程争请母亲来家里掌下厨,顿顿肉蛋不落,只想将人落下的肉再给养回来。可这小孩儿挑食得很,连带着申曼也愈加挑食了起来。
两家的母亲都在厨房里忙活,程争被赶去陪申曼。而此时申曼正窝在暖和的被窝里睡大觉了,感觉到程争的到来,也只是向床里边去了去。
程争脱了鞋袜上了床,伸长手臂抱住了睡觉的人,额头抵着额头地抱成一团,窗外的雪也落成了一团。
申曼睡够了,睁开了之前还困顿的杏眼,正对着看着他的程争,脸颊飞上一抹红。
他的手挣出了被窝,盖在了程争的眼上不让人看,手心里痒痒的。程争任由他盖任自己的眼,捻了捻被子,伸手盖住眼上的手捂着。
饭做好了,母亲们在外喊着,手里端着菜进了堂屋。大狗应声地“汪汪”地叫了起来。
小狗崽儿“嗷呜嗷呜”地叫唤了起来。一旁几岁大的小崽也学着“嗷呜嗷呜”地叫唤。
申曼木着脸听着小崽儿的“嗷呜”声,两只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后蹲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来试图不要魔音贯耳。
程争从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小崽儿跟着狗崽儿屁股后面一直来“嗷呜”地打着转,而一旁的申曼和大狗都是一脸的生无可恋地蹲地在地上。
他走向小崽儿,打断了那连绵不绝的“嗷呜”声,指使他去给自己舀水洗手。
申曼被解救出来,一脸开心地跳到他身边,准备啄一口他的脸,却被他用手指抵住了额头。
申曼歪头,申曼不解,申曼不开心。
程争欣赏自家哥儿的变脸,然后慢条斯理地就着小崽儿的水洗手擦脸。最后捂住小崽儿眼睛,俯身偏头靠近哥儿。
申曼睁大眼,申曼惊讶,申曼羞涩了。
申曼抬手也遮住了程争的眼,不用掂脚,只一抬头,就亲上了自家汉子的脸。
小崽儿被大狗拱着去屋里,顺便还把狗崽儿也踢进了屋里带孩子。
程争单手揽过申曼,抬着那只捂小崽儿的手捂住了他的眼,低头为他簪了枝花。
两人突然笑了出来,彼此的眉眼中都是对方。
顾盼生辉之时,山花烂漫,都不及他眉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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