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二绝景:四月桃花源,八月风竹山。而近来位列江南第三的忘川酆都之秀地,也终于出了这么个称得上与前二者并肩的美郎君。”
酆都大街熙攘,折扇随风哗一声展开,醒木拍堂,说书人摇动折扇,缓缓道来:
“不必我多言,各位也猜得到我要说的是谁了。前有武陵桃花源的桃花公子苏尚臻名扬天下,后有蜀东风竹山庄的摇风君子何晏书美誉贯耳,而今,又有行止端方的美郎君踏月散人为人间证道,民间有此三人,何愁天下不正,何愁妖女不除!”
台下不知何时静静竖了一位面遮素帷帐的女子。身段纤细柔美,姿态却随性自然,懒懒靠在茶摊和长衫人的遮阳棚边,在人来人往中潇洒逸致惹人注目。那人抬手打断长衫:“等等。摇风君子何晏书我知道,蜀东新任主君嘛。可这桃花公子是哪位?”
长衫人摸了摸花白胡须,惑道:“这位……呃,姑娘。照理说实属不应当啊,你一介女儿家,不应当对这桃花公子没有听闻啊。”
白衣女子沉吟,“确实也算听过,不过所闻不多。”
曾在在花月话本里管中窥豹,得知是一位风花雪月的贵公子罢了。
有多贵?要多贵有多贵。
她要了一壶茶,坐定。
醒木开场,今天应这位女公子的情,不讲踏月散人,讲的是武陵桃花公子的故事。
“忘川酆都有名门苏氏,望族第三。家有三子:长公子苏尚昀,桃花公子苏尚臻位列其二,三公子便是如今的苏家主君,苏尚钦了。
长公子初时美名在外,论嫡论长论贤无出其右,只是天妒英才,酆都在立长公子为少君后不久,竟早逝了。而彼时的桃花公子已拜入了武陵的桃花源门下学医,传闻是苏家长公子早逝,主君又疼爱三公子。二公子不想与亲弟弟因争权有损兄弟感情,便拜入了武陵门下学医,为闭门大弟子。
当时的武陵主君对这大弟子宠爱非常,几乎是倾囊相授才有了苏二公子如今的能力与地位。武陵主君后来仙逝,临终前更是将长老之位托付给苏二公子,可见其信任。
如今,桃花公子妙手名满江南,多少疑难杂症神鬼邪气,经苏公子之手,尽数好转,说是神医也不为过啊。而出身苏家的苏公子,自小精通各类剑术,有一次在武陵的桃花林中以长剑引桃花的惊鸿一舞,便得一美名:桃花公子。”
这便是,桃花公子一名的由来了。
忽而,脑中好像忆起了一阵桃花酒的香气。香味久远极了,如梦如幻从指尖流过但难以抓住,是炽烈的阳光和浓郁鲜艳的桃花酒的香气,以及撩然不尽的春风。
啊不,恍然之间的恍然,似乎不是脑中,脑中遥远的香气袭卷到了现实——是她身边站了一个人。
侧眼去瞧,那人着一身白衣布料却精细,看样子似乎并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彼时二人四目相对,那人正低头看她。
身姿高挑腰身挺拔,虽说看不清面庞,却总是让她想起风月话本中的公子,凛然的贵气扑面而来。
那人腰间垂了一枚油亮的翠玉坠,绑着修长的红流苏,在一身白衣里显出了几分仙风。
同她一样,那人也扣了一顶帷帐,身影纤瘦却不孱弱,身有桃花和药草异香。是她刚刚闻到的浓郁的香气。
那人上来作礼了。
“姑娘,幸会。”
周围客满,只剩她身边还有个空座。那人便在她身边坐定,也要了一壶茶。
堂上讲桃花公子的往事,她尚未听得进,目光已经全然被眼前这位与她一样装扮的公子吸引去了。
隔着两道帷幕,她也能察觉的出,对方也在看着她。不知是不是春风让目光变得温柔恬静,她正望着那人隐约的的面孔出神,那人硬质沉沉的声音却率先向她开口:“这位女公子,你也喜欢桃花公子吗?”
思绪回笼:“不算喜欢,没听过,听个新鲜罢了。”
那公子朗朗笑了:“大名鼎鼎的桃花公子都没听过?姑娘还真是特别呢。”
“公子说笑了,这位桃花公子能够人见人爱才是特别,毕竟众口难调,比如在下。”
两道帷帐下,那白衣公子明明没有再接下文,却莫名觉得他笑意更甚了。她意识到方才的冒犯,赶紧灌了一口茶。
“这位公子,看样子你好像很了解这位苏家的二公子?”她问。
“自然是知道一些。”公子笑道。
“那你说,”她拎着茶杯若有所思望着滔滔不绝的长衫人:“按理来讲这么一个家世模样处处挑不出错来的人,自然是不乏门当户对的大小姐匹配才是?不过似乎我听到的这位公子,还没有成亲?”
他身臂一僵,正要送入口中的茶汤在唇畔愣住。一瞬后又恍若无事发生般,喝茶微笑。
“看来姑娘你还真是不知道啊。桃花公子年少时是有未婚妻的。”
她道:“是吗。”
“是的。后来他未婚妻早逝了,便不堪提起了。”
“怎会?”
“世事弄人嘛。既然是桃花公子,得到的多了,失去的自然也会多。他未婚妻去后,人人都以为桃花公子命数太差,出生时克死母亲,后来克死了哥哥,又克死了妻子。纵使有天一样好的容貌,谁又会真的愿意接近呢。”
她摇头:“这种话哪里能做得数。真若如此,岂不是苏家人都要人人自危了。况且行医问诊之人,从来积德存善,桃花公子能到如今名满天下,自是有他的善缘在的。善缘如此,又何谈那些什么克不克的,太过荒谬。”
那位公子再次大笑起来:“哈哈哈女公子,你方才还说你不喜欢桃花公子,怎又为他说话了?”
她反应过来,颤巍巍端茶笑道:“公子诓我,故意想让我说点好听的是不是。”
白衣公子却不再接话:“这位姑娘,请问贵姓?”
“免贵姓林,林迟暮。”林迟暮以茶代酒,敬去一杯:“这位公子,方才失礼了。”
而后,林迟暮安静着继续听长衫人口若悬河。彼时果然讲到了桃花公子经典的情意桥段,道那桃花公子少年时意气洒脱明朗得万物失色,他的模样又是生来随母,男生女相阴柔妖艳。他早前年少在桃花源耍剑饮酒时,还因这事闹出过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桃花公子刚刚闻名于世人之时他名声极盛,曾有不少姑娘想着来桃花源游玩。说是游玩,只是为了一睹桃花公子的风采罢了。
可因见过苏尚臻的人都道他模样生得比那东海阮家的美人还好看,加上他大名苏栀,似是姑娘的栀字,使不知哪里空穴来风,说这苏尚臻,原本是女儿身。
于是,来桃花源游玩的人,从三三两两的姑娘,混入了不少或是粗壮或是风雅的汉子。
那一次苏尚臻连夜出诊熬了两宿未眠,回山后便栽在桃林中沉睡,却被人暗中窥了睡颜。他惊觉有几只大手毫不顾忌得在身上和腿上游走时,他睡得沉,以为是谁家的姑娘不知礼节。可那人越发无礼,竟一手抚在他□□处……他心觉不妙拎着剑原地跳起,不成想,桃花丛中滚出的是三两个汉子。
他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拎着剑把那三人打下了山。
苏尚臻向来随心所欲,把人打伤了哪有上门道歉的道理,整日肆意张扬。可那三人却仿佛被揍得忘我了动情了不知天地为何物了,以此为由天天念着苏尚臻求他来看望他们一眼,还自己撕了自己的衣袖。意为断袖。
这事被桃花源的老老小小笑了个够。
苏尚臻是个刚正不阿的男人,当真是从没这么被人对待过,气得三个月未曾踏入过桃林一步。
那三人却十分坚持不懈,天天在桃林守着,整日郁郁寡欢:“苏尚臻你不从我,我这一生,又有何如意?”
三人伤好后,因为怕苏尚臻选择他们其中一个而妒忌吃醋不能自已大打出手,又躺了半年。如此往复。
那时的桃花源的老老小小笑了个够,如今的茶摊下林迟暮又笑了个够。
身边的白衣公子却毫无反应,帷帐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凉凉得嘲声:“好笑吗。这有什么好笑的。”
本来还不是很好笑。他这个反应,林迟暮觉得更好笑了。林迟暮更是笑着拍他的肩膀:“这位兄台,为何不好笑?”
白衣公子无语凝噎,白衣公子据理力争:“你要是个男的你被男的奋力追求你还笑得出来吗。”
林迟暮还真的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不好讲,毕竟我也不是男人。而且,你怎么知道桃花公子是不是乐在其中呢。”
白衣公子看样子有些生气了,帷帐有些发抖:“子非鱼……!”
林迟暮点头:“对,子非鱼。”
白衣公子哑口无言。
林迟暮又拍了拍他,安抚道:“公子切莫要生气。一笑而过罢了,这些无非是流言,而流言越是细腻便越不真切。事实如何,我不清楚,在座的诸位都不清楚,但是想必桃花公子本人心中自有定数,对吧。”
白衣公子有些幽怨。
笑毕,已是天色渐晚。林迟暮结账连带着白衣公子的一起结了。
白衣公子简言一句多谢,林迟暮起身时,发现那白衣公子也在起身,便随口问出:“这位公子,敢问是要去哪?”
白衣公子道:“女公子呢,是要去哪里?”
“游历,公子呢。”
“巧了,在下也在游历。女公子同行吗?”
林迟暮微笑:“好啊。”
白衣公子应下时,本来思虑再三在起身走出茶摊后却还是疑惑得多嘴了一句:“女公子似乎并不好奇我是姓名。”
林迟暮微笑:“公子若是有心,方才自然会与我互通姓名的对吧——桃花公子?啊,还是说叫你苏公子会比较好?”
已是黄昏,晚间春风吹得二人帷帐荡漾。
直到苏尚臻摘下帷帐,看着林迟暮无奈着莞尔,“我还以为我瞒得很好,林姑娘,冒犯了。”
林迟暮愣住了,只看到春风下翻飞的帷帐外温和的眼睛,话本诚不欺她,着实是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面如白玉,目似春晴。
起初她不懂何谓春晴。
如今方懂,原来是春雨后的崭澈及万物生的春风,倒也恰如其分。她看那双眼睛很久,直到苏尚臻耳朵爬上可疑的红艳之色又慌忙戴上了帷帐,二人又重新隔着两道帷帐了。
倒是好阳春白雪的一张脸。
林迟暮偷笑。桃花公子——名头倒是响当当的,竟然是个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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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4-29
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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