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悠这些日不遗余力地照料着,把赵虓伺候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最重要是有人管着他了,他老老实实地静下心康养,又有爱人在身旁陪着,心情舒畅,恢复得便比此前快了许多。每日跟人前显摆,瞧我这王妃,怎么样?能耐大吧?我有福气吧?羡慕吧?
邱士钊和鲁典是眼界大开,以前还总猜殿下什么原因不纳妾呢,噢,搞半天原是惧内啊!
只就是,这反差忒是大了些,谁能想到人前这么一个不怒自威的铁汉,私下里提起爱妻来竟然有些可爱。俩人颇觉新奇得不成,吹捧着他应,是是是,殿下太有福了,可把臣们羡慕坏了!
李弘及罗钺等人,跟着赵虓这般多年,则是对这炫耀早习以为常了,这些嘚瑟的甜言也早听得耳朵发麻。只笑邱士钊和鲁典大惊小怪。
赵豹的俞山和金鸢卫进驻景州后,赵虓便令罗钺带三万兵马回师布防大坪,杨青一时找不到进攻机会,迟迟没有动作。
两方僵持对峙下,十一月初,忽然从佥德传来消息,宁武从围困中杀出,李懋大军失守退回伏屏,佥德之围一解,宁武很快便与杨青合路向景州直奔护**主力而来。
赵虓紧急召集诸将商议对策。
初十,两军在谷澜河正面交手,激烈作战一天,胜负难分,各自鸣金收兵。回到城中清点损失,赵虓这面折损千余人,战马百匹,似乎看起来尚可接受,但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对面的宁武大军也一样没受到什么损失。
接下来数次交手赵虓都未能尝到什么甜头,他明显感觉到宁悠用兵极其沉稳理智,几乎是滴水不漏,不犯任何错误。
他像是在与岳父宁桂勇的影子作战,不仅仅是战术打法上被压着,从心理上也自始至终落於下风。
如此久拖下去不是个办法,必须得找到机会打破这个困局。可制胜的前提是用兵变化,变化之前更先得要知己知彼,这几次交手,赵虓却对宁武的破绽在何处毫无头绪。
眼下宁武在城南二十里处扎营,倘若能搞清他军事部署、军中情况,必能左右后续战局走向。但宁武在这方面向来小心防备,赵虓派去的军士要么什么也摸不到,要么就是有去无回。
这节骨眼,宁悠找到他:“我有个想法。”
赵虓见她那眼神就预感不好,不让她提:“你有什么想法?你别掺和了。”
宁悠不管他,继续说:“若我去他营里,他不会对我动手。”
“胡闹!”赵虓果然斥她,“男人打仗,你一女子凑什么热闹!?就算他不动你,那刀箭长眼睛吗?误伤了你谁担得起?”
“您现在陷入僵局,再照这个法子继续打下去只有吃败仗。难道等那时候再想如何应对?应该是考虑一切可用的办法取胜,只要能胜,哪怕是妾也可以拿来调度。岂能再怕这怕那,仁柔弱断?”
“你休拿这话来激将我,你说什么我也不可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宁悠叹声,上前握他的手,却被他甩开。
“殿下……”
赵虓态度坚决:“你不必多说了!从古至今还没听过哪个男人把妻子送战场上去替自己刺探军情的。再说了,拿你当挡箭牌,这还算是个男人做出来的事?你这不是让别人戳我的脊梁骨骂我是个孬种懦夫么!”
“被骂也总比失败强吧?”
赵虓却说:“我就是吃败仗、死在战场上也不会背这骂名!”
宁悠再无话说。
虽则这事就此被否了,却让赵虓心中结了个疙瘩。起兵以来一切顺风顺水,哪怕是佥德之战,按照此前部署的战略继续打下去,他也几乎快要成功了,若不是这次意外受伤不得不退军,哪至于落到现在这处境呢?
难道现在这被动的局面让她不信任他了?她这又是借兵又是要亲自去探敌营的,何至于此啊?即便赵虓知道,她是为了他好,是为了赢得胜利尽己所能罢了,但他还是感到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受到了重挫。这种重挫不亚于在战场上吃一场败仗。
赵虓的心乱了,越是带着这样急切想要取胜证明自己的心态,便越是必然面临一场输局。
十五日,两军再次于谷澜河以北的小山坎正面交锋。赵虓这次不与宁武打阵地战,而是打起自己更熟悉的偷袭背翼,左右包夹、穿插游弋的战术。
他令李弘大军正面攻击宁武中军,赵豹则以俞山三卫、金鸢三卫于左右两路夹击,自己则亲率一只五千人的精兵,半夜里就于小山坎制高点埋伏,视战局情况突袭。
严冬酷寒,又不能烤火取暖,赵虓便让军士们挤在一处,自己也与普通将士一样半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硬抗,甚将自己的狐裘披风解下来赏给底下人,谁冷得扛不住了谁就披一会儿,轮流取暖。
士卒们谁曾披过这么好的东西,摸上一下都是奢侈。出来打仗本就是该吃这苦的,而他们殿下却如此不顾自己体恤属下,谁心里不暖得像点了把火似的?
就这么,没一个人喊冷,整整熬了一宿,天快亮时两军的主力终于在山岗下面短兵相接。
李弘手下叫李戌之的佥事跟着赵虓,此刻见状便问:“殿下,咱们什么时候上?”
赵虓看到宁武变阵了,让他别急,“再看看,听我号令再动。”
因为宁武的变阵,李弘军在正面没有取得什么优势。赵豹的左右两路军趁势而出,将宁武杀了个措手不及。但宁武也没有慌乱,很快再次调整阵型,顶住左路,拉扯右路,向后收缩迂回,从容应对。
此时战场上的宁武更担心的不是面前这几人,而是赵虓。从一开始他就没找到赵虓的影子,心里不禁忐忑起来。已经连续多次交手,他屡次都对他诡谲多变的用兵有所准备,可赵虓都没拿出什么新鲜的来,这一次难道要给他来个措手不及吗?
正想这事时,忽然从背后杀出来一队骑兵,晌午骄阳正在当空,将为首那人金盔金甲映得耀眼,他高高扬起手中战刀,高呼着冲杀而来,正是赵虓!
宁武一惊,他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怎么会突然到了他大军背后去!?
慌乱之中宁武分析局势即刻做出部署,右路有个豁口,先从此薄弱处撕开包围冲出去再说。
赵虓带着李戌之一路追杀,五千人追着宁武中军主力近三万人溃逃至小山坎以南十余里处。或许因为求胜心切,一向在沙场上冷静沉稳的他也终于犯了错误。穷寇莫追,更不要说宁武的大军实际上并没有遭到重挫,随时都有反身再战的能力。
他孤军深入,背后的主力部队并没有跟上来,战场被分割,待他杀红了眼时才发现和大军早已脱节,根本得不到支援。
此刻宁武掉头杀回来,赵虓才知自己铸下大错了。
还能如何,情势反转,现在换成他且战且退,必须逃命了。五千人一路向西北方向逃去,赵虓起先还顶在前头,但越战越力不从心,越战自己这面的人数越少,到最后竟只剩下百余人在身边。
李戌之与纪巍带着剩下的这些军士拼死掩护他突围出去,赵虓在一众护卫的保护下逃出来时,身边只剩下左聿、金韬等十来号人。
但宁武率几千人跟在后头死咬不放,疯狂追击,一路追他到了麻褐梁的小山上。
此时夕阳斜去,从早战到晚,又一路奔逃至此处的赵虓,此刻身上多处负伤,早已力竭,无论如何也再跑不动了。按这速度,再跑下去,结局也是一样。
他停下来回身望向宁武逼近眼前的追兵,心中一阵苍凉。
想起自己一生征战,曾经无数次类似的场景又浮上眼前。刑城关一战负着左眼的伤,血染了半边面颊,奔逃了近百里。打勃尔木勒时大军溃退,他坚持为主力拉扯断后,险被生擒。第二次北伐被暴雪所困,面对萧景贤大军压境,不得不佯装撤退,带伤渡河……
今日他还能有曾经的幸运么,还是如同眼前日暮西山的斜阳,就此交代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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