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丁泰和汪玉要求以勾结反贼、篡逆之罪处死施桁的要求,赵承辅终于再沉不住气了,第一次不再隐忍,而是拍案而起,慷慨陈词道:
“太师,施相一向苟利国家、鞠躬尽瘁,何至于对他如此呢?削藩之事,我已屡次三番请求您停止,您总百般推脱,令我实在失望!我与诸位皇叔本宗嗣至亲,可因您与外祖公苦劝之言却遭受蛊惑而对他们生杀予夺,流放罢黜。诸位皇叔并无丝毫过错,却受囚困侮辱,妻离子散,流放远疆。
“我听闻押解他们上路的军士尚且为之痛惜、黯然伤神,您与我外祖公向来标榜仁慈,又如何做得出这种事情?三叔如今举兵起事,难道皇祖父希望看到如此吗?诚如三叔所言,皇祖父平定天下,立纲陈纪,建万世之基,享百年之泰平,可到我这里仅不到一年便四方兵起,北方臣民竞相拥戴追随,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天下之心何在?如何不令我寤寐不宁、悔恨交加?
“您常教导我,智者恒虑患于未萌,明者能烛情于至隐,自古圣哲之君,功业著于当时,声名传于后世者,未有不由于斯也。当初我未得加察,铸下大错,如今我已幡然醒悟、事机之明!当下外患当前,必先攘外而后安内。我欲调安国公至南周平乱,请您拟写诏令!”
丁泰大慌:“您要调安国公至南周平乱!?”
赵承辅反问:“您先后遣派胡贺、王璞二人前去,结果不仅是平乱不利,反使情势愈加危急么?如今视之,除了安国公,我不认为哪位将领还能当此大任!”
“可是倘若安国公被抽调至南方,北方的叛乱又由谁平定啊?”
“三叔这是被逼无奈之举,您再勿言他是叛乱!倘若朝廷以撤兵先向他示好,再与他坐下和谈,您与外祖公向他澄明本意、道歉安抚,或许他也就能搁置恩怨仇视,放弃举兵了呢?”
丁泰简直哭笑不得,“您真是天真!天真得可以!赵虓之辈举兵之日,便是冲着太子之位、乃至皇位而来,您真当他如他嘴里喊得那样,是为了所谓清君侧、绥邦安国吗?您还要与他和谈,要他弃兵?”他说到这里更是大笑几声,“可悲啊,可叹啊,臣教导您这么多年,您居然还似一稚拙小儿!这和与虎谋皮何异?您撤兵之日,就是您与臣等之末途!”
赵承辅却道:“我意已决,即便三叔想要这太子之位,我也理应让他。”
丁泰失语,一时是又想哭又想笑,感慨人生无常、跌宕起伏。
太子倒了,好容易刚扶起了太孙,没想到却是这样一把软骨头。能说出这样话来,又能成什么气候?难道他还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那不是真成了赵高李斯之辈?可到此时,除了与这两人一样被诛夷三族甚至九族,他还有别的活路吗?
远在佥德的宁武接到朝廷令他退军回师,前往南周平乱的诏令,一时间心中也如惊涛拍岸般汹涌激烈。
这一退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半壁江山和监国大权拱手相让给赵虓了!
宁武对眼下现实再有一百万个不接受,却也明白,这是万般无奈的选择。同一时间面对外敌与内忧,孰轻孰重摆在眼前时,能怎么选?他或许不会效忠于赵虓,但他至死都是大靖的臣子,是当年打下这片江山的开国元勋宁桂勇的儿子,他不能对国破家亡而坐视不理。
他空有一腔余怒,愤而不甘地撤走了十万大军,一夜之间,佥德只剩下杨青的四五万人驻军,远远不是赵虓的对手。
赵虓此时也已收悉了南周叛乱的消息,但他再是攘外安邦心切,也不可能带着大军飞到澹河对面去杀敌,剑指上京就在眼前,已无需犹豫了。
已是正德二十八年的正月,赵虓以十五万大军攻破佥德、效安,南下自此一马平川,一路杀入広川、赢州地界。当年在此遭遇朝廷官军阻拦,此时间赢州平原广袤大地上却再无人与他相抗,大军所到之处降将无数,几乎所有人都清楚太孙和太子党大势已去,赵虓即将入主东宫已成定局。
二十九日晨,立在京师以北十四里的苍沅山山头,向南遥望去,春光无限好,京师近郊景色尽收眼底。
城墙宏伟,宫阙重重。万门千户人家,一派繁荣昌盛之貌。
这也是他曾成长的地方,十余年没回来过了,再归来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赵虓一时百感交集。
昨儿早些时候他已收到宁翊派人送来的口信,午时整,他会带人打开北定门城门恭迎大军进城。原本赵虓还在头痛这比佥德坚固百倍、重兵守戍的京师皇城该如何攻破,宁翊就给他送上了如此一份大礼。
宁悠知道以后也不由欢欣鼓舞:“四郎念您的好,您以前没白疼他。而况京畿卫重重防备,把守森严,如此也可免去一场屠戮,叫人宽慰。”
赵虓揽住她肩头,“是有你这阿姊疼他,他才爱屋及乌了。我该念你的好才是。”
宁悠笑:“您如今愈发会说体己话讨妾的欢心了。”
赵虓低头凝她,“你我十五年成亲,风风雨雨十三年了,走到这步,你居功至伟。我这才不过说两句轻飘飘的体己话,哪里足够?”
宁悠回想起正德十五年,大梦初醒一般重历此生,那时还想得单纯,以为一切不过重来一遍那样容易。不曾想历经坎坷、风雨飘摇,回首望,却仿佛度过了另一段迥然人生。曲曲折折,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走到了今日。
就要回到那一片故土,十三年前离开时的模样早已模糊了,往后的图景却在眼前愈发地清晰起来。
在宁翊策应下,护**未遭到守城军士丝毫抵抗便顺利接管上京城防。十万大军暂驻扎在京畿,京城在一片悄然无声中,异常平静地经历了一场改天换地的巨变。
赵虓率五千人长驱直入皇宫内城,丁泰、汪玉等太子党中坚,早几日就已经携家带口地逃了出去,赵虓下令搜遍全城也未找到他们影子,只得暂且将他们来不及带走的家眷亲人关押起来。其余太子党党羽、死忠,近千人尽皆发落诏狱留待处置。
施桁与中书省其他宰辅屈寒松、叶登达、杨枰等人知道消息后,即率京中文武百官进宫谒见。赵承辅更是早早做好了退位让贤的准备,在宫中恭候着赵虓,待他一到,便请他入主东宫,尽快主持大局。
面对跪在地上的赵承辅和乌泱泱一片的群臣,赵虓却表露推脱之意:“丁泰等奸佞出逃,本王已派三路追兵围捕,必不久为本王所获。其余党千人也已关押候审,奸党自溃,海晏河清。本王此回举兵进京两个目的,清君侧之恶、扶国于将倾全部都已达成,还留下来做何?唯有为父皇尽恭谨之孝,参朝宫阙,然后退守旧藩,以表忠孝之心。”
赵承辅毕竟年轻稚拙,一时没能想透他三叔这是何意,以为他是记恨自己,便又哭着拜道:“三叔若是因我昏断无能、蒙昧残害宗亲之举而心生怨恨,故推辞不肯接受,我愿自戕以向列祖列宗及诸位宗亲谢罪!”
赵虓上前将哭得呜呜咽咽的赵承辅扶起,心中再是恼恨其昔日挥刀向自己亲人,还是表现出长辈的宽厚:“贤侄是受谗言蛊惑,此皆奸臣所为,非出尔之意。即便有错,何至死罪?况你我血脉宗亲、骨肉亲情不可断绝,我身为你的皇叔,如今怎能再允许你做出此残害自己之事?往后勿出此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