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细雨飘洒在天地间。
带着兜帽的万宁蹲下来后小小的一团，她看着草丛中那个挣扎求生的小狗，泪水爬满了面颊。
她迅速地脱下外面的校服，把小狗裹住抱进怀里。她一时还不想回家，于是在外面找了个避雨的地方。
野地里有一截废弃的，直径一米多的水泥管子。她带着小狗躲到了里面。小狗在她的怀里感受到了温暖，渐渐地，不再发抖了。
万宁边哭边摘去小狗身上沾的草叶和小虫子。她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委屈，哭到全身颤抖，哭到喘不过来气。
我好难过啊，我好委屈，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我想穿漂亮的衣服，想要去游乐场里玩，想吃零食，想吃路边卖的烤鸡腿……
万宁坐在那根水泥管子里嚎啕大哭，直到哭累了，哭不动了。
她的声音慢慢弱下来，眼泪一点一点干掉。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天空是阴沉的灰色。万宁抱着小狗靠在管子的内壁上，这根废弃了很久的水泥管子为她挡住了无边的细雨。
哭累了，哭够了。万宁靠在内壁上呆滞地看着外面的雨幕。小狗在她的怀里睡着了，肚皮随着呼吸而起伏。
雨没有丝毫要小的迹象，天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是时候回去了，再不回外婆该出来找了。
万宁抱着小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在门口碰到了穿着雨衣正要出门的外婆。
“我回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湿成这样！”外婆急忙拿了毛巾来给她擦。
万宁露出了怀里的小狗，“外婆，我想养它。”
万宁用废纸箱给小狗做了个窝，剪了两个塑料瓶子当作小狗的碗，把馒头撕碎泡在小米粥里喂给小狗吃。小狗很好养活，把头埋进碗里一个劲儿地猛吃。吃饱后就来蹭万宁的手。
晚上，躺在床上。万宁的内心并不平静。虽然外婆没说，但她能看出来，外婆是不太乐意的。外婆养她一个已经很辛苦了，她不能自私地再给外婆增加负担。
她想要养小狗，想穿漂亮的衣服，想要去游乐场里玩，想吃零食，想吃路边卖的烤鸡腿……
这一切，她要想办法靠自己的双手得到。
很快期末考后就是暑假。万宁忐忑不安地推开了街上一家饭店的门。这是她考察了一天选出来的。这家店的人流量多且离家近。之所以选择饭店是因为万宁想偷偷学习做饭。外婆做的饭很不好吃，她没资格要求外婆改进厨艺。想要吃上好吃的饭，就要自己学会做饭。而且，饭店吃剩的骨头什么的，还可以拿去给小狗加餐。
穿过嘈杂的人群，万宁来到前台处。压下内心的恐惧，尽量装出一副镇定自若地模样，“你好，招工吗？”
中午的饭店人多的很，老板随意应付了她一句，就忙着招呼别的客人。万宁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她灰溜溜地走出店外，负面情绪将她包围。她很害怕，可她同样不想放弃。
万宁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重新鼓足勇气走了进去。老板正在算账，抬起眼皮斜斜地瞅了她一眼，“成年了吗？”
“刚满十八岁。”
“我看你连十五都没有，身份证拿来看看。”
万宁拿不出，哀求道：“老板，我只是想找个打工的地方，钱多钱少不重要……”
“孩子，这不是钱的问题。你要是在我这儿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是要担责的。”老板说什么也不同意。
万宁心灰意冷地走出店外，坐在台阶上难过。不一会儿老板出来了，原因是店里的王大厨对老板说了点什么。
“你就是那个没了父母的丫头？”老板道。
这样的问话万宁听了很多遍，每个人都是用这样同情惊讶的目光看向她。每次她都沉默着点点头，听着问话的人或安慰或唏嘘的话语，别人问一句她才答一句。一个可怜的孤儿的形象。
但这次她真的很想要打这份工。
于是她开口了，“是我，我很穷，我真的很想在这儿打工。求求您，答应我吧。”
老板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一天五十。万宁非常高兴，她终于能靠自己挣到钱了。
万宁每天在饭店里端盘子，擦桌子。她才十二岁，第一次打工手忙脚乱。端盘子的时候不小心撒了弄脏了顾客的衣服，或是记错了桌号。这些事情常而有之。犯错了之后，她只能不停地道歉，说好话。
不过这些在拿到工资的那一刻都是小事情了。她摸了摸手上的一处地方，之前这里烫的泡已经看不出来了。饭店打工的一大好处是可以蹭吃蹭喝，她终于吃上好吃的饭了，一个暑假后，整个人结实了不少。
当她下班后把从饭店打包的饭菜放到外婆的餐桌上的时候，她终于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可以为外婆分担一些。她也成功地养活了她的小狗。
她给小狗起名叫‘水泥管’，因为她们曾经一起在那里躲雨。
快开学的时候，万宁给自己和外婆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把以前想吃的路边摊都尝了个遍。如此，她口袋里的钱还有剩余。
怀揣一笔可供自己随意支配的钱，万宁感觉所有的忧愁和烦恼好像都不是什么事了。
果然，人不论在哪个年龄段，兜里有钱就是硬气。
坐在教室里，程之羽发现旁边的万宁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干嘛一直盯着我？”万宁问。
“没什么，就是想跟你说明天开学测验。”程之羽觉得万宁比以前鲜活了不少。
完了，万宁心里叫苦。
很快就到了周末，放学的时候，万宁对程之羽道：“明天我们去公园玩吧。”
程之羽诧异地看向她，没想到万宁竟会主动发出邀请。那自然是爽快答应了。
第二天，程之羽到公园后。看到万宁蹲在地上，脚边还有一只白色的小狗。
“水泥管，转。”万宁手里拿着根火腿，正在训练小狗转圈。
水泥管？
谁？
“你管一只狗叫水泥管？”程之羽的脑袋上写满了问号。
万宁拿着火腿站起身来，“这名字不好听吗？”
好听个鬼！
小狗见火腿跑了，抱着万宁的脚嘤嘤的叫。
程之羽一把把狗提起来抱进怀里，逗小狗。
两人沿着公园散步，公园里有晨练的，有钓鱼的，还有下棋的。两人走累了，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
万宁惬意地靠在长椅上，整个人都很放松。
“天很蓝，云很白，树很绿，花很香，风很凉爽……”万宁突然道。她觉得自己的感官变得很清晰，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宇宙万物的存在是如此美好。
“你的语文有待提高。”程之羽接话。
万宁静静地看了程之羽好一会儿。
“抱够了吧，把狗还我。”
“不给。”
两人打闹着从长椅上离开。公园一角，一个老大爷拿着大号的水毛笔在写字。两人凑过去。
万宁不认得几个繁体字，只觉得很厚重，很有力量。
“玄秘塔碑。”程之羽道。
“你懂书法？”
程之羽得意地笑了笑，“岂止是懂，我上个月刚刚获得了全市初中组的冠军。”
万宁知道程之羽硬笔字写得好，她见过她的满分答卷。只是没想到这家伙毛笔字也是专业的。
“我一岁抓阄抓的毛笔。7岁时路过书法培训班就不走了，我妈只好送我去学书法。上了两个星期，书法班的培训老师直夸我是天才。我只要参加比赛就必定得奖。”
万宁直呼不公平，人跟人的脑子真是天差地别。学霸果然学啥都能学到最好。
她要牢牢抱住学霸的大腿。
程之羽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万宁想。以前自己自我封闭的时候，程之羽总是不厌其烦地凑过来，被拒绝了也从来不生气。下一次还是一样问她要不要去哪里玩。
程之羽会带一些零食到学校，“万宁，帮我尝一下这个好吃不？”
万宁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两人继续在公园瞎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偶尔吃点东西。周末过得是真快啊，转眼又要上学了。
万宁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依旧空白的卷子，她偷偷拿走程之羽早就写完了的。
“程之羽，我来帮你检查一下有没有错的。”
“你要想抄就直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寒假。万宁依旧到饭店打工，饭店里的人还是一样的多。万宁工作起来熟练了很多，力气也练出来了。
打工的时间久了，跟饭店的人也熟悉起来。尤其是王大厨。前厅不忙的时候，万宁会去后厨帮着剥蒜，洗菜。王大厨晚上做员工餐的时候会多做点，让万宁带回去。
万宁看着王大厨在那儿炒菜，一颗想学做饭的心蠢蠢欲动。王大厨做菜的时候，万宁会在旁边偷偷观察。然而回了家自己做出来的却总是差点味道。
外婆说，别人不会免费教你东西。可万宁一无所有，她只有一张嘴。吃王大厨做的菜的时候，她就猛夸。久而久之，给王大厨夸的不好意思了。万宁再趁机求王大厨教她，就这样，她学会了很多。
后来，她就不在外边端盘子了。转去了后厨当王大厨的助手，厨艺也在王大厨的指导下水涨船高。
过年的时候，万宁给自己和外婆买了暖和的冬装。跟外婆争执了许久，终于把家里的旧物扔出去了一部分。家里看着宽敞了些。又给小狗买了新的窝和食盆。
寒风凛冽，万宁用新学的厨艺做了一桌年夜饭。和外婆还有小狗窝在家里看春晚节目。
外婆慈爱地摸着万宁的头，“万宁，你长大了很多。”
万宁低着头，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刚开始打工的时候，外婆是很不愿意的。在长辈的眼里，只有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可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其实是生存。
万宁靠自己的坚持让外婆改观了。在外婆的心里，万宁终于不再是当初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孩，而是可以自己谋生的小大人了。
她跟外婆相互依靠，她不再是单单被给予的那个。
她靠自己走出了那无边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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