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二字本名一出,林麓就知道坏事了。掌门与林攸之师出同门,是同吃同喝抵足而眠的交情,素来称呼亲切,总是温和地唤林麓“攸之”,很少用这二字本名,二字一出,林麓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就知道今夜手谈是假,把酒言欢也是假,冷冰冰的审讯逼供才是真。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神谕下传说他不详,你竟然还敢接近他?上一次的神谕下传还在五百年前,预示的是深渊不稳即将开启,紧接着就是魔物肆虐,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吗?”
掌门急眼,若说方才是和蔼的鸽子,现在便是护崽的老鹰,只差烧眉跳脚。
林麓服软道:“我当然知道不是闹着玩的,但这次的神谕不同于从前,这事对小孩不公平啊,被大家伙背弃,他心里肯定不好受——您想想,别人都有师父,就他没有,他……”
“好,”掌门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他,“就算你同情可怜他,执意要当他师父,那好好把人家救出来,拜师,不就行了吗?现在又换红衣又戴面具的,究竟在想什么?”
见林麓半天不说话,掌门的不满愈来愈浓,以为他想抗拒到底,下了最后通牒,“今日要是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就亲自去问你那弟子——”
“别别别师兄!我说!”
林麓冲着掌门讨好一笑,卖乖地低下头:“其实我是想要锻炼他……”
“锻炼?”掌门剑眉一挑,不解。
“就是锻炼,”林麓开始瞎编乱造,“您看,我作为攸之上仙的时候呢,可以为难那小弟子,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掌门不耐烦:“讲重点!”
“咳咳,总而言之,为了锻炼他,我没救他,但是我不可能真的把他丢下不管,因此我又化为面具狐妖救了他,如此一来万无一失……”
“我看你就是近来无事闲得发慌,成天跑去烟柳地闲逛,在宗门内也不讲学……要忙起来看还你有这闲情逸致。”
掌门的脸还是黑的,林麓却知道他接受了自己的解释,承认打铁和他对口供:“麻烦师兄帮我保住秘密,可千万别告诉那小崽子我有两个身份,否则我不是全做无用功了。”
“你本来就是在做无用功——攸之,”掌门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你现在兴趣正浓,我无意破坏你的心情,但为兄还是要劝你一句,别对这小孩倾注太多心血,也别跟他太亲近,神的谕旨还摆在那里呢。”
“知道啦,谢谢师兄关心——不是说要手谈吗?走一盘?”
“不了,”掌门捏捏山根,冲林麓摆手摇头,“方才不过找个借口将那小子劝走,为兄还要去正安堂处理点事——前几日几位弟子下山历练,说是在山脚下碰到几只实力不同寻常的妖兽,甚是蹊跷,硬是要我评判。”
“实力不同寻常的妖兽?”
林麓立即想起秘境里那只反常的蜘蛛。
“是啊,说是……小树林里天牛成的精怪,莫名其妙开始吃腐肉了,原本都只是啃食树丛……你也知道为兄读书时候就不喜欢跟这些大虫小虫打交道,念五毒志从来读不下去,虫吃什么玩意儿我哪知道,可他说得那样郑重其事,我只得与他约好今晚相谈。”
天牛原本食草啃树,只吃素,素食主义者突然开始吃肉,好像是有点奇怪——不过能注意到这种事,还争取到和掌门约谈的机会,这位弟子也是个人才。
就是不知道,天牛开荤一事同琅琊蛛突然变聪明有没有关联——可惜作者那么早就鸽文,否则他不是掌握全局真相了吗。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有趣,跟着剧情瞎猜,有点玩解密游戏的味道,林麓老神在在地想。
一朵浮云掠过月亮,将月光遮住须臾,又转瞬散去。
“为兄先走一步,你也赶快回屋,”掌门抬手呼啸一声,又唤来两只白鹤,鹤这玩意儿在宗门内好像是随地可见的麻雀,“去处理清楚与你那弟子的纠葛。”
二人分登鹤背,就此别过。
林麓站在鹤背上,迎面清风习习,薄雾拂面,好不惬意。
“系统?”
[宿主何事?]
“你看,我没掉马。”他的语调中泄露出显而易见的自得。
[……]
“所以说你的算法有问题,那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根本不靠谱。”
系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也许您是那百分之一。]
“这话我爱听。哎,这个剧情点算正式结束了吧?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没?”
[下一个剧情点是收徒,用合适的理由收男主为徒,但同时要伤害他稚嫩的内心,具体行动宿主可以自由发挥。限制台词:我是逼不得已才收你为徒的,你最好放清楚自己的位置。]
“稚嫩的内心……你们这文案究竟谁写的,看得我起鸡皮疙瘩,我看男主心挺硬,没地方住也不在乎,人想着直接睡藏书阁呢。”
[……请宿主不要一字一句地抠系统的文案,这是系统内部算法自动生成,非专人撰写,出纰漏实属正常。]
“行行行,不跟你杠,我收徒去——自由发挥,还要伤害徒弟内心……”
[宿主打算怎么做?]
“想知道啊?”
系统人性化地发了个点头的表情。
“啧,”林麓嗤笑一声,“不告诉你。”
循着记忆,他找到了自己的居处,它在半山腰郁郁葱葱的桃树里露出一角屋檐,正好与月光下半青的桃子相对,可以想见桃熟时这里满园飘香的景象。
林麓喜欢桃花,也爱吃桃,因此对于自己的新住处十分欣赏,甚至暗自夸奖原身的审美。
换化青衣,收回面具,落到居处门前。门前有一盏灯笼,白发少年坐在门前,灯光静静照在他身上。少年闭着眼,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林麓放轻了脚步,从他身旁走过去,打开门扉,却听得清凌凌的少年音在身侧响起:“上仙。”
他停住脚步,身旁白发白眸的少年已经睁开了眼,抬头看他:“孟掌门叫我在此等候,说我对您有误会。”
林麓挑眉:“误会?何出此言?”
“今日我在蛛穴,您没救我——掌门说您是仁慈的人,应该会救我,但您没有。”
少年目光微凝,短暂陈述后便静静看着林麓,纸灯笼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投下一点柔和的阴影。
林麓笑了一声:“那你觉得这是误会吗?”
“我不知道。”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得坦诚又平淡。
“凭你的直觉呢?”
“……”少年脸上浮现出一种困惑的神情,眉头皱起,低头想了很久,才重新开口,“我觉得也许是。您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林麓勾起嘴角。
“哪里亲切?”
少年更困惑了,想了很久,才犹豫着开口:“您……长得好看?”
“噗。”
林麓愉悦地笑出声。
[……宿主,恕我提醒,这走向不对,您不该跟男主这样融洽地相处。]
[别急嘛,等着看。]
“那假如不是呢?你要谴责我不救你吗?”
小少年被他变脸的速度镇住了:“……不敢。”
“那我现在告诉你,”林麓拍拍他的肩膀,“不是误会,我就是不想救你,因为你是灾星。”
他的语气就像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如同轻巧的快板,没有一丝怨气和厌恶。
陆引星看着他,并不觉得被冒犯:“那您该避开我。”
“我也想避开你——可惜宗门不可能赶走正经通过入门筛选的弟子,其他长老都不愿意收你为徒,”林麓摊手,“只好让我这个老好人来。”
陆引星沉默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但你要明白,我是逼不得已才收你为徒的,你最好放清楚自己的位置。”
林麓推开房门,木门发出一声啼哭一般的吱呀声,蹭到低垂的青桃。他踏过门槛,走进院落,留下一句话:“进来吧。”
白发少年垂着头,一瘸一拐地跟着青衣人走进庭院。
院墙朱红,青桃从外头延伸进来,垂落到墙角的酒缸边缘。
往内是一座木制院落,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半山居,登上台阶,穿过回廊,沿九曲桥走过碧水池,林麓领着陆引星到达一座小神龛。那里供着一尊石牌,上书天地诸神四字。
林麓折扇一掀,站在神龛边上扇了扇风,手中翻出储物戒里的一瓶酒:“拜吧,先拜天地拜诸神,再拜我。”
拜师前必拜天道与天神,这是仙道传统,论其道理,大抵就如同古时小学童上学堂都得先拜孔子一般,但凡收徒,都免不掉这一步骤。
可那一直温顺的白衣少年却没有下跪作揖,他同石牌对视良久,抽了抽鼻子,皱眉道:“为何要拜天地神灵,又不是拜堂成亲。”
“咳咳咳咳,”林麓一口酒入喉,还没细细回甘便被他一句拜堂成亲呛得差点喷出来,“叫你拜你就拜,废话那么多作甚!”
亏他以为男主是个正经小孩,正经小孩脑子里整天怎么会想着拜堂成亲!
“我不乐意拜他。”
少年垂着双袖,低声道,洁白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他说我是灾星呢。”
林麓看他半晌,收回了嘴里那句“不乐意就不乐意,你算老几”,含着甘酒头疼地想了一会儿。
少年默默等待他的决定。
“算了算了,”他站到神龛前,张开双臂挡住石牌,“不拜是不成不了师徒契的,这样吧,我站在这,你就当直接连我一起拜了行吧?还是说你连我也不想拜?那可就真没师父了啊。”
月光下美人广袖青衣,眼含笑意,一枚青桃垂落在他颊侧,反光出的亮度稍稍明亮那人嘴角奚落的幅度。少年定定看了他须臾,双膝一松,忽地伏到地上,半身直立,再落下,行叩拜大礼。
林麓唇角上挑的幅度大了些,回了他一揖。
礼成,师徒契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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