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若狐告诉过狼妖，若有变故，便去忘川寻他。但忘川那种地接也非寻常人能进的，狼妖磨坏了爪子，紧赶慢赶用了两日才好容易寻到了那里。只是冥君不在，狼妖也只能在结界以外看见若狐，若狐却看不见他。
直到不明所以喉中忽然一口闷血，煞白的衣衫顷刻被染成了血红。
这是为何？若狐愣怔着望着自己发抖的手，那玉笋般的手指上竟长出了利爪，自己的脑袋上也生出了一双狐狸耳朵。他这是要显现原型了吗？
慌乱之中他终于瞥见了结界以外急促不安的狼妖，心知出事了，便急忙步履蹒跚地起了身，一步一跌地奔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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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祭典如期举行，只见高台之上孔雀纹样服饰的少年面戴凶恶的面具，被高高挂在架子上。其下是身着道袍的道士们手拿拂尘做法，“轰”的一声，少年下面忽然燃起了烈火，他在百姓的呼喊声中缓缓醒来，微微动了手指。
面具遮住了他的视线，只能感受到一片黑暗。只闻底下人呼号着：“斩杀妖孽！奉祭天神！求天神予我大魏安宁。”
大魏是这个国家的国号，他竟不知一个国家的安宁竟要靠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可他明明听从了若狐的话，得到的却是要被诛杀的命运。口中一阵干涩，身下被烈火炙烤的火热，心里尽是冷冽。
他抽动着身子，底下便又响起了讨伐声。“妖孽要活过来了！快杀了他！”
杀了我……
这些日子他也得知了许多事情，自己从一出生便被丢弃，皇家视他为不详，是妖将他养大，因此人人对他嗤之以鼻。他甚至在进皇宫的那一天对皇帝有了怜悯之心，也对百姓有怜悯之心，只盼他这个人能让皇帝快些好过来，以造福万民。
可如今，从未见过他真容的万民皆盼着他死。
若狐，我听你的话来到京城，是你想让我死吗？
他竟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时常无缘无故的离开，让他对若狐到底有几分真心带了怀疑，他本就有怨言，终于在生死攸关的关头咬破了自己的唇，心道：“我早知你是妖，看来此生缘薄，让我无法真心爱我，只盼我下辈子也做妖，便不会让你忌惮我了吧？”
人在临死前会觉得身子忽然轻盈，如跌入深渊，耳边的寒风与身上的冰冷让他确信，自己正在落入幽冥。
“狐妖！”百姓惊慌失措地大呼。
若狐怀中抱着泽央稳稳落在高峭的屋檐瓦棱上，尖锐的利爪拨开了泽央脸上的面具，只见这人脸上倏然便落了一滴泪，直愣愣地盯着他。
若狐垂眸不语，生怕自己的狐耳吓到他，便转过头去，俯视着下面的人群，眸色锋利地盯着台子上的道士，冷声道：“本座会踏平永极州。”
“狐妖休要口出狂言！一只妖狐岂敢自称本座！”
他们不知若狐乃万年神狐，有恃无恐，若狐这一千年也一直低调行事。可若狐并非一直隐忍的性子，神狐有神性，也有妖性，若有人敢动他的人，他必要将他们粉身碎骨。“你们要杀他，本座便杀光永极州的所有人。你们要用他的性命救那昏君的性命，本座片刻后便杀了昏君，奉他为皇帝。”
“大胆狐妖！”话没说完，只见檐上的狐妖已经携着少年不知去向，整个皇城的官兵立刻涌入皇宫，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只见那狐妖身上溅满了血迹，手中提着皇帝的尸身，一个飞身又回到了方才的祭典中，将皇帝挂在了方才挂泽央的台子上。
直到奚泽央面前的百姓大臣俯首称臣，恭称他为“陛下”，却没见若狐回来。
大魏的江山到了从前被视作冤孽的泽央手中，他却似乎并未得到什么，只记得自己派人四处去寻若狐，寻了两年也没寻到。
终于在二十岁的时候忧思过度，一病不起。
因着泽央治国有方，他在位时，没有妖敢侵扰大魏，百姓皆称其为明君。可他在病重一蹶不振，撒手了朝政。
他心想着，自己这二十年，有十八年生活在别人的仇视里，唯有若狐将他保护在了世外桃源。十八年藏匿的心思难以开口，不敢靠近的人，却在助他登上皇位之后消失了。
不知哪夜，他循着梦里若狐的背影追过去，似是永远的触不可及。他磕磕绊绊地追着，“若狐！我早知你是妖，你为何躲着不见我呢？”
一滴冰冷的泪滑落，他不觉得凉，下一刻，却似乎有个更凉的东西触碰了自己的肌肤，这种触感像是阔别多年。
他立刻伸手抓过去，那只手便急忙想抽开。他一睁眼，只见若狐垂着眸子看着自己。
泽央小心翼翼开口，“若狐？”
“陛下。”
泽央坐起来一把抱住若狐，生怕这又是一场梦，紧紧抓着这个活生生的若狐。“你竟敢将我抛下两年，你是真的不想要我……”
面对如今的泽央，若狐手足无措。他在皇宫附近游荡了两年，就像泽央还没出生的时候一样。他的修为早已褪去，却又不敢再离开泽央半步，生怕再生差池。可他如今的样貌又实在不敢让泽央看见。
有时候他化作一缕魂魄飘在泽央的面前，见泽央流着泪骂他对自己无情，他也想伸手帮泽央拭去眼泪，却是眼前人、梦中身，触及不到的心疼。
如今泽央病重，他第一个念头是心疼，下一个念头是泽央若是现在死了，只怕是不能飞升成神。于是他打算看一眼泽央便离开皇宫去寻药。
只是没想到，只是看一眼便再不想离开。
泽央摸着他的耳朵，缓缓笑道：“原来你真的是小狐狸。我就知道，我从未看错你。”
若狐有些意外，道：“陛下可曾恨过我？恨我是妖，恨我瞒着陛下？”
“……孤早知道你是狐妖，也知道孤不能没有你。小狐狸，别再让孤苦苦等你。”
若狐的耳朵和尾巴都藏不起来，若是被人瞧见必然是要吓人一跳。可因他是皇帝的亲近之人，底下的人无不对他毕恭毕敬。
他在皇宫里有单独的宫殿，有宫人们小心伺候着，泽央也每日来看他，瞧着确实地位尊崇。只是大魏少不了道士，若狐知道泽央让道士在皇宫布下了结界，凭他这两年的修为，是踏不出宫门半步的。
但他本意出宫寻药救治泽央，却见泽央的神采一日好一日，似乎是不大需要了。于是便干脆闲散在了皇宫里，心想就这么看顾着泽央直到他飞升便是最好的。
可造化弄人，他的妖性似乎与皇宫的阳气天生相克，自己的身子竟是一日不如一日，渐渐衰落下去。
人间的汤药苦得难忍，他在床上一不小心跌了药碗，口中也涌出了鲜血。雕花殿门忽地敞开，泽央疾步进来，怒喝伺候的宫人。若狐便伏在床沿上拽着他的衣角，道：“并非他们之过，陛下消气。”
他们各自大抵也都知道，凡人的汤药对这只妖狐并无大用，可泽央也绝不可能撒手不管，便遣人又端来一碗。
“陛下，这药对我无用，且苦得厉害，我不想再喝了，望陛下成全。”
泽央只道：“孤亲自喂你。”说罢，便亲自饮下一口，而后与若狐唇唇相覆，苦涩和血腥气在两人的口中弥漫，顷刻间化作一团浓情。
“若狐，孤想娶你，封你为后。”
若狐深知泽央对自己的情谊，可早已面对自己的心意。他若是活不长久，可就是连最后一条命也没有了，便再无可能再见凤凰了，倒不如把这一世的泽央当成凤凰。就算是死，也不留遗憾了。“陛下若肯娶我，小狐狸三生有幸，绝不相负。”
此事诏示群臣，得到的是清一色的反对，他们虽没有提起若狐是妖，但若狐怎么也是个男人，一辈子在皇宫里金尊玉贵的供奉着也就罢了，若要封为帝后岂不是祸国殃民？百姓又如何看待皇帝竟立狐妖为后？
群臣本不会应下，可忽而听闻狐妖病重，几乎再无生还的可能，只怕是三日都活不过去了。泽央要他们三日为期准备封后大典，他们心道这狐妖福薄，撑得过今夜也算是烧高香了，于是勉为其难应下了。
当夜，泽央一直守在若狐的床前，抚着若狐冷寂的脸，呢喃道：“小狐狸，孤会娶你。”
那细长的眼睛紧闭着，嘴角含笑。若狐的魂魄离体之时，只见泽央抱着自己的身体沉沉睡着，这模样全然不像一个帝王。
鬼差来到他身边，啧啧道：“真是情深，只不过你最后一条命也没有了，再无相见之日咯。神狐大人，随我走吧。”
若狐望着床边那人，幽幽道：“我候到天亮再走行吗？”
“天亮可就不好走了……”鬼差见若狐看得出神，勉强答应，“得了，黎明再走。爷我没少遇到这种事，你们个个情深，舍不得离开，可早晚都得走。生死相隔，多看一眼就多几分痛苦……”
晨光熹微，泽央只觉手中冰冷，泪珠滑下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再也没有理由责怪小狐狸的不辞而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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