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照亮，“棠晚”才看清这室内的布局。
除了锁着“棠晚”的这一个，还有数不胜数的金丝笼散乱排布，只不过都是空的，法阵未被激活因而光芒黯淡，斑驳褐色印记凝固在锁链上——用来绑缚一些棘手的香雀。若是将这些都装满，足能容百余人。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绝望在一个人心中滋生，便会迅速如梦魇一般蔓延，从而将这室内的所有人都拖入深渊。黑暗之中，唯一的声响居然是同陷囹圄的人之哀嚎疯叫，该是怎样的心志才能忍受。
而巧在“棠晚”进来时并没能遇见那般光景，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但这位……“棠晚”眯眼看着角落里的身影，身处牢笼之中的他心态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长发披散蓬乱，一部分垂到身前遮掩了面容，那身肮脏破烂的衣服证明了他所遭受的磨难。
神识探查一番，这室内确只有他与“棠晚”二人，那么那个声音就只能是他了。
“棠晚”不敢掉以轻心。他无法确认这个人的态度，哪怕他也是受害者，但谁知这人会不会一抽风背后捅自己一刀坏了计划。
见“棠晚”盯着自己不说话，那个人一笑，“不必多想，只是单纯的赞叹罢了。顺便提醒一下，这外面有人守着，隔一个时辰便来看一次，估计就是看着你的。现在算着快到时候了，不考虑接着伪装一下吗？”
“棠晚”虽说之前一直休眠，对外界还是有一定的感知的，他知道确有此事，于是点点头，收了灵火，隐匿气息闭上眼。幸亏这笼中禁制将人禁锢，否则“棠晚”还不太好摆回原来的姿势。
——对，没错，“棠晚”之前被丢进来的时候，是倚着栏杆斜坐着的。感谢笼子直径不大只能这个姿势，不然一旦最开始是躺着的，“棠晚”就算醒了也只能盯着笼顶发呆了；要是趴着……“棠晚”拒绝想象。
室内再次回归平静。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开了门，一线光芒从角门处映入室内。那人手提着灯走到“棠晚”近前，试探了下呼吸，发现无事之后转身离开。
门关上，“棠晚”再次睁开眼。
确认人已经走远，灵火燃起，“棠晚”看向那个人，终于开口问道，“你是……？”
那人似乎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细碎锁链声叮当响起。看来这还是个被严加防范的主，“棠晚”对他更感兴趣了。
“说不说，又能解决什么呢？问我之前，不如你先说说，你是谁？”那人将问题抛了回来。
意料之中，“棠晚”也不着急。反正离下次来人还有的是时间，他稍稍松了松禁制，基本坐直了才停止改动，转头继续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棠晚。”
撒起谎来，他总是十分镇定，脸不红心不跳。反正都已经扮了棠晚的模样，也不差这两个字。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这个名字，而后自嘲地笑了下，开口，“在这的日子久了，外面的事还真是不了解。”
他换了个姿势，“棠晚”这才发现那人所在的笼子毫无光泽，分明是没有禁制，只靠着颈腕之上的锁链束缚着。
那人面对“棠晚”探究的目光，也不避讳，只自顾接着说，“我的名姓也不必说与你，如果小友觉得称呼不便，就叫我明吧。”
明？哪个“明”？想来这也不是真名，探究也没有意义，“棠晚”也不接着想。
不待“棠晚”开口，明又问道，“方便说说，小友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吗？以小友的本事，离开这毫不费力，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该被抓来，不是吗？”
“棠晚”点头，“不错，说得妙啊，只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是啊，为什么呢？”明喃喃道，声音极小，不像是回答“棠晚”，更像是自言自语。他不再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二人陷入僵持，不过也都没打算缓解。
“棠晚”掐算着时间，在这也耽误有一会儿了，大约掌握了这暗室的情况，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
他将姿势调回原来的样子，闭上眼，气息渐渐沉寂。
……
明收回思绪，神色复杂地看着再度沉睡的“棠晚”。
他长叹一声，甩了甩头发，抬起手将散发理到脑后，容貌显露出来。
和那个人，极像。或者，一模一样。
——————————
凤梧醒来，理了理衣物，推门走出院子。
这三天他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只偶尔出门转悠去茶馆听听闲话，深居简出消磨时间。
凤族那边丢了自己的消息，此时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既然如此那还着什么急。
今天可就是第三天，也是朝夕欢每旬日一次赏雀宴，届时会推出一波新选上来的香雀，还有之前的头牌，近日的来客大都是奔着这热闹来的。
那么，“棠晚”也该出来了。凤梧笑了笑，服下一粒丹药，滋养神魂用的，凤梧腰上玉瓶里装了不少，吃一颗扔一颗都够了。
他扶了扶面具，走向前院。
朝夕欢有散客也有贵客，像“狐十七”这般地位的都有专属的通道，不必和闲散人挤。
凤梧来得比较早，挑了个雅间坐下，除了瓜果酒浆一应吃食，还多了一块琉璃晶。
“这是何物？”凤梧问旁边候着的雀公。
雀公忙答道，“十七公子有所不知，这是用来拍卖的，您要是看上了哪只雀，只需要向其中灌注灵力报价，自会有人根据各位贵人出的灵石将香雀奉上。”
新鲜物件，凤梧点点头，以往见过的拍卖会基本都是法阵一类，少见这种精巧玩意。
说不定自己回去，也可以按这个经营醉阴台？耳边似乎响起了灵石叮当声，凤梧觉得这个计划十分可行。
不过还是眼前事要紧，凤梧浅饮了口茶，闭目养神。
渐渐地喧哗声越来越大，想来是人来的也差不多了，凤梧睁眼向下看，果然，下面散座坐的满满当当，所有人都用各种方法掩了真容，不然万一得罪了什么人，香雀还没来得及尝就被人整死了，得不偿失。
凤梧又想起了红妆夫人，最难对付的也就属他了，实在是不希望这其中因他出了什么变数。
他唤进来仆人，“这雅间中的贵客，你可知都有谁？”
仆人神色有些为难，“这……依着规矩，小仆不能透露贵人的**，还请十七公子恕罪。”
“无妨，我只是好奇罢了。”凤梧清楚拍卖场的规矩，现在也就是随口问问，没指望能得到什么解答。
“那，可有这次宴会的目录之类？”凤梧换了个问题。
仆人点头，“这是有的，早已给各位贵人提前备下了，本想着开宴再呈上，十七公子现在想要，小仆便给您提前取来。”不一会儿，一本裱花册子送到了凤梧面前。
凤梧拿起册子，赏了块灵石，挥挥手让仆人退下，而后翻着册子想事情。
前几页都没什么新鲜的，而且都是起的花名，就算看也看不出什么，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香雀的本事，唱曲跳舞吟诗作对之类的凤梧也不感兴趣。
又翻了几页，凤梧将目光落在两个字上。
初棠。后面没标注什么才艺，只写了个“艳压群芳，绝色，雏”。
啧，这名字起的，棠晚给改成了初棠，还真是省事。
至于可不可能是混了别人，不好意思凤梧不做考虑，一般花楼都不会推出来空有皮囊、无甚专长的出来揽客，除非这人实在是倾城倾国，能稍微弥补下遗憾。
这朝夕欢美人是多，可是能比得过棠晚的恐怕没有，更何况一无所长这一点，和三日过后“刚刚醒转”的棠晚实在是太符合了。
凤梧算了算，这一只香雀就得好些时间，等到几近压轴的“初棠”，没两三个时辰也轮不到，这段时间自己倒可以趁机干点别的。
找到“棠晚”，剩下的名字也不用多看，凤梧落下禁制，纸人点睛留了个模子在雅间里装样子，真身直奔后院。
后院房间众多，之前凤梧住的那一间不过是这宅院的冰山一角。
按照之前在这探听的布局，凤梧东拐西拐到了藏珍楼。
这么多年自己都在寻找，而得到的情报都指向这朝夕欢，再加上这名字……凤梧左手紧攥，指甲嵌进掌心，身子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除非是深仇大恨，凤梧不会如此失态。
深呼吸了几次，心绪平静下来，凤梧摇摇头。
他运转灵力，眨眨眼，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碎银光闪过眸中，凤梧看清了这楼前的布局。
自己这是夜探，千万不能触动了禁制打草惊蛇，那东西要是被转移，可就没地方找去了。
小心计算了这些阵法的构造，凤梧抬起手，结下几道法印将阵法悉数压制，而后走到楼前，脚尖点地腾身跃起，从二楼翻窗而入——一楼还有东西，从外面没法整，只好绕个弯子。
这楼虽说是朝夕欢的，可是属于机密要地，鸨母雀公之流绝不能靠近，只有凤族高层几个人可以来。说实话，将一些重要的东西藏在烟花之地，平常人还真容易想不到。
抓紧时间。凤梧不再多想，闭上眼，灵力流转感受着这楼中的每一处。
突然他猛地睁开了眼，灵火掐灭，身子一旋直接来到几层书架之后，灵力灌注对准暗处就是一掌。
暗中之人显然没料到这一手，他也是来探楼的，确认此处无人才敢搜寻，孰料不知何时竟然杀出个凤梧来。
好在他警惕心也不低，横跃同时也是一掌击出接下凤梧的攻击，两股力量相撞。这二位心里都有数，同是做贼都得收敛声响，加上来到这里之后一人布了一道结界，动静这才没惊动外面，不过也掀翻了几个架子，一旁堆积的物品也震飞了好些。
凤梧收手站到一侧，那人惊魂未定站到凤梧对面。
“没想到，这梁上君子竟是个抢手的活。”凤梧率先开口道。刚刚那一下他也看出对面人不是凤族的，那就只能也是探宝的人了。
凤梧没有改变声线，对面那人听见凤梧的声音，似乎蹬蹬退了两步，好像颇为惊讶。
见他如此，凤梧心说话好巧不巧莫非是遇见熟人了，左手一扬，灵火再度亮起，悬在两人头顶上方，照亮了场子。
凤梧：……
莫焕：……
还真是巧了。
“……十七公子好身手。”莫焕斟酌了一会儿，开口道。不知为何，凤梧觉得他略有些心虚。
可就算他再如何掩盖，也无法打消凤梧的疑虑。
莫焕之前从未与自己见过，起码没有与这个声音的自己见过，那么莫焕不该因为自己的嗓音而出现如此大的反应。
凤梧看着莫焕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探究。
莫焕被他看得直发毛，他在这世上经历了多少风浪，却不知为何会在凤梧这吃了瘪。
终于凤梧说话了，“夫人夜里来此，难道是也打算顺点什么？前面拍卖会的热闹，看来确实是一般呢。”
莫焕稳了稳心神，“公子看着，也不像是来看光景的。”
短暂的言语交锋，二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反倒还好了不少。
“但不知，你我二人想要的是不是一个东西了？”凤梧看着倒塌的架子，典籍书册散落一地，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些经卷史册，没什么有用的。
莫焕没看书籍，反倒看向两侧堆积的物品，刚刚他也是在这些东西里面寻找。
凤梧心领神会，笑着一拱手，“那便祝夫人得偿所愿，我也要去找我需要的了。”
莫焕还礼，终于找回了自己红妆夫人的样子，端了下架子，转过身不再说话。
室内几近无声，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他们自不会直接上手翻找，神识铺开一寸一寸地在目标附近搜索。
凤梧突然轻喊了一声，“棠晚。”
莫焕正在搜寻第二摞东西，冷不丁听见凤梧说话，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怎么了？”
而后他就意识到了什么问题。
莫焕，哦不，现在应该叫他棠晚，僵硬地转过身，果不其然，看见了凤梧带着笑意的双眸，似乎还带着……杀气？
“随口试验一下，你还真是藏不住事。”凤梧盯着棠晚，心情复杂。要不是“自己”一时心软将他送走，哪来的后面这么多麻烦事？结果倒好，人家自己回来了，他是不是还得谢谢棠晚同甘苦共患难的优秀品质？
要命。棠晚心里叫苦，自己怎么又栽到凤梧手里了？！自己不是向来以心机深不可测而著称的吗？！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坑人的效应！
棠晚：骂骂咧咧
凤梧：想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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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拾伍·暗里藏珍遇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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