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倚山上习武之人众多,百年以来就成了他们的聚集之地,自然而然形成一个门派。
迟妩被云倚山的掌门收留,成长至今日,好像快已有七个年头。
九岁那年,她失去了阿爹,待迟妩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凉了。
那时候她不懂,只是一味试图用自己温热的身躯圈住冷硬的阿爹。
直到几个人闯进来,将她扯开,径直将阿爹抬走。
她的手死死拽着其中一人的衣角,红眼蕴出的泪意变作洪水决堤,小兽一般的哀鸣让他停下了脚步。
但他只是将不耐转为怜悯,随即道:“你爹已经死了,我们必须将他下葬。”
死?是像娘亲离开她那样吗?
闻言,她停下呜咽,紧攥他衣角的手也渐渐松开。
那些人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离开了。看着阿爹和他们在她的视线漫漫消失,开始不安焦躁起来。
她踱门而出,想撵上他们,却被隔壁阿婆叫住:
“迟妩,别追了。”
“为什么?我要看我阿爹下葬!”伤心已经化为绝望,贯穿五脏。
阿婆抚上她的头,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劝道:“这些人草菅人命,跟着去不会有好果子,你爹希望你好好活着。”
“明明我爹前几日还好好的我还见过他……一定是他们……”
她又红了眼,阿婆却摇头道:
“不是这样的孩子,他们行事暴戾却也不敢乱来的。是你爹他犯了事儿,醉酒后杀了人…这是官府上面下的令赐的毒酒,看在你爹在以前当过差有苦劳的份儿上留个全尸,也是他们下的令将你爹葬了。”
“我爹不会这样的…”她不信阿爹会杀人,可又有谁会为难他这样一个早没了官衔的酒鬼,她想不通,也不明白,只觉得胸腔难受,没由来地一阵阵恶心。
迟妩在街上浑浑噩噩游荡了三天,滴水未沾。
直到最后一刻她躺在一所茅草屋里,闭上了眼,再没了力气。
混沌中,已经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模糊见到了一个穿白衣的男人,待她完全睁眼他脸上的轮廓才渐渐清晰。
想问他是谁,却只能喉咙熬粥,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
他的指尖抚上迟妩的脸,却只如薄雾缠绕,没有温度,他忙将手收回,眼眸低垂片刻道,脸上似度了层雪。
“去找云倚山的掌门,他会收下你做关门弟子。”
她想问他如何得知?可她的嘴依然不听使唤地关得青丝暗缝。
他似看破她的心思:“醒来后,把粥喝了,干粮带在路上,五日即可抵达。”
他的眉蹙在了一起,之间的愁宇化不开,定定地看着她,像将她忘穿,好像有万语千言,却只道:
“好好活着。”
须臾他便消失在迟妩眼前,他还说了二字,她听不真切,似是“等我。”,她觉得应当是听错了。
迟妩猛得坐起身,才知道刚刚都是梦境,额角还余细汗。
侧头望地下,手边却有一堆已经打包好的干粮,和一碗热腾腾的粥,与梦境所说分毫不差。
她觉得她是真遇见神仙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玄乎的事儿。
迟妩性格木讷,除了扶游,没有孩子喜欢同她玩。
从小便是招鬼神的体质,从前晚上入眠后便有个红衣男人常入她梦里。
迟妩被他吸引,在梦里她能感受到白日里体会不到的温情,她甚至开始白天也想入眠,只为感受他的气息,只是与他贴近也好。
那时扶游发现了她的异常,逼问她事情的缘由。他告诉迟妩,妖魔最擅长蛊惑人心,哪个神仙如此清闲会天天找上门来?只有妖怪会蛊惑你,挖你的心,吃你的肝。
那时她比现在还小,立马被唬住了,便又开始怕起做梦来,想起以前梦里的骷髅头,一阵儿的后怕。没过多久,扶游便离开了,说是要去哪寻师问道,他说他以后会回来找她,让她等他。
她只是点点头,同他挥手告别。
以前招过鬼神,现在也能招来神仙。
可神仙为什么没能救救阿爹?想到这,又是悲从中来,刚刚端在手上的粥也变得烫手。
她的泪已经流干,眼里只有涩感,不管粥有多烫也只是一饮而尽,呛得她不断咳嗽,只剩一双眼通红。
她望着远处的烛火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极度的悲伤,她见到了阿爹。
她对着烛火不可置信道:“阿爹,是你吗?”
烛火中的阿爹没有将平日里的严厉挂在脸上,她没见过他如此柔情的模样,他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对迟妩道:
“阿妩,我要去找你娘了,阿爹终于可以见到你娘了。”
“不要让我一个人,阿妩怕。”她对着那烛光伸手,想要抓住阿爹。
阿爹脸上有笑意:“阿妩勇敢一点,你的路还很长,以后会有人替爹娘陪你。”
阿爹的声音止于烛火熄灭的一刻,她慌了神,她对着那根熄灭的烛火摇头嘶哑道:“我不要!阿爹!你都没有抱过我,你还没抱过阿妩……”
阿爹都没有抱过她,别的小女孩都是在爹娘的怀里长大的,而她从未体验过被阿爹拥入怀里的感觉。
可这世上哪还有阿爹,不管她怎么唤他,他都听不到了。他去陪阿娘了,不会回来了。
但阿爹应该比以前快乐,以前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她,应是很无趣,现在他有阿娘了,一定会好过许多。她一个人没有关系,只要阿爹阿娘能永远在一起。
阿爹让她勇敢些,就不该终日这样悲怆着。
既然梦里的神仙给了她指引,她应该顺从天意的。
阿爹去找阿娘了,她也该听神仙的话。
她试图收起自己的悲伤,稍作休息后,便出发去了云倚山,一路都很顺畅,连泥泞的路都很少遇到,只是山路有些崎岖,费了不少力气,第五日真的到达了山顶。
她没赶过这么远的路,但是这趟下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神仙在庇护她。
本以为山顶都是云雾缭绕的,却不想是阳光明媚,鸟啼莺鸣。
听闻拜师都要通过众难关才能得到师父的认可,她什么都不会,怕是要吃点苦头,掌门才会收下她。
找到云倚观门口,两个守门的人面面相觑后问了她的来历,她告诉他们她是受神仙指引来拜师的,他们二人虽半信半疑,还是去禀报了他们掌门。
以为至少会有一番波折,未曾想那掌门直接让他们将她带到他面前,他慈眉善目,上下打量她一番后,问道:
“为何想拜我为师?”
“受神仙指引,他说你会收我为关门弟子。”
她如实道,旁边两个弟子却笑出了声,只怕将她视为呆童。
掌门只是摸摸胡须,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便让她跪下。
她有些失措,不知自己犯了何错,久久未动身。
一旁的两个弟子见状忙提醒道:
“掌门是让你拜师,快跪下呀!”
迟妩这才明白掌门的目的,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她常问掌门,为什么愿意收她这样的人做弟子,师父说她瞧着虽不似别的孩童灵动,却是有慧根的。
她知道她师父是安慰她,一定是因为她说是神仙指引我来拜师,师父不好得罪神仙才收下她,但又不好打击她,就编出这样的理由。
她上头有两个师兄,大师兄爱护她,只要他在,别人就不敢来欺负她。
二师兄这几年都没有露过面,迟妩听大师兄说他来拜师后没多久,师父就让他去打听什么东西的下落,很少回山上,每年回来也只是见见师父便又离开。
她一直觉得这个二师兄来无影去无踪的十分神秘,一定要寻到机会见上一番才行。
一日在河边洗衣,听到几个师姐在议论谁,具体的也没听清,只听见什么“模样俊”“武功好”诸如此类的字眼,还没听完就被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大师姐开口了,她是云丰师叔的大弟子,也是这辈入门最早的女弟子,云丰真人对她很倚重。
“你干嘛呢?”
她指了指放在河边的衣服道:
“我在洗衣服。”
“洗衣服?我看你是在偷听我们讲话吧?”大师姐挑眉。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如果她说是恰巧听见的,她们也只会逼问她,直到承认她是偷听,于是乎她只有望着那堆衣服沉默。
一旁的为凌师姐开始煽风点火,对大师姐道:“说她是呆瓜,她还会偷听。”
然后又笑道:“止不准怎么在那肖想云深师兄。”
刚才那张屎盆扣了便算了,这没由来地又在说什么?
“云深是谁?”
为凌“啧啧”两声,又隔山打牛道:
“瞧瞧,谁说是呆瓜呢?这会儿还真卖起傻来,自己师兄都不认识,真是稀罕。”
她这会才知道二师兄叫云深,之前对他的称呼仅限于“二师兄”三字,此刻才觉得他是真实存在于云倚观的,而不止是个名号。
为凌见她没接话,知觉无趣,自己便道:
“罢了罢了,跟个呆瓜计较什么,也不知道掌门瞧上她哪点,竟允许她在观里呆了这么多年。”
说完便拉着为凌离开了,临走还不忘撞上她的肩膀。
从迟妩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她们对她的敌意一直未减半分,但她却不知道原委。
大师兄告诉迟妩,她们从三四岁便被送来云倚观,从记事起一心便想当上掌门的弟子,至今未遂。而迟妩一来便成了师父的关门弟子,彻底断了她们都念想。
她不解:“当云丰师叔的弟子有什么不好?”
大师兄只是轻笑着摸她的头, “不是每个人都像阿妩一样知足,咱们师父是掌门,掌门弟子自然比云丰师叔弟子说出去更有面子。”
对她们的想法她不置可否,但她既认了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就算有更好的人要做她师父,她也是不会应允的。更何况师父待她很好,教她读书习武,甚至给了她阿爹没有给过的疼爱。
再过几日就是迟妩十六岁生辰,每年这个时候掌门都会允许她下山,山下很热闹,五花八门的什么都不缺。
大师兄最疼迟妩,以往都是他带她下山,可前昨日他下山参加一场武术切磋会,得过几日才能回来。
一人多无聊,她就想着让她师父陪她下山。
掌门却道:“我这老身子骨如何陪你?况且为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听掌门这样说,她兴致滑到底端,但她一向不是个喜欢软磨硬泡的人,又想将低落的情绪藏起来。
掌门看透她的心思,笑着刮她的鼻子道:“为师哪忍心让你一个人下山?”
听见他此话,迟妩跌落谷底的心又荡回了山峰,脸上笑意也显露出来。
掌门又道:“过几日你二师兄便要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陪你。”
她瞪大眼道:“二师兄?”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真把他给念叨回来了。
掌门看向她:“你们师兄妹还没好好见过面吧,趁这次机会相熟一下,都是我的弟子,何况他这次回来便不会再离开了,以后你们可要日以继日相处的。”
她点点头,这消息来得突然,但也在意料中。
想过以后总是要同二师兄见面的,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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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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