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问题追究太深没有好处,卒将话锋转回:“给师父的药,有下落吗?”
扶游静默,看他神色间透出低落,迟妩欲劝他,他却突然抬眼对她道:
“我会找到的。”
迟妩与他四目相对,他眼眸的深处漾着黑色的波,摇曳周遭。
她没有接他的话,只是望他的眼。他缓缓挪开目光,起身走出斋堂。
跟在他身后,看他步伐沉稳矫健,再没了儿时的虚浮。他已经整整高出她一头有余,就算踮脚也达不到他的耳垂。
时光打磨过他,不再是男孩时瘦削的肩,细弱的胳膊,就算只是这样走在路上,也能迸发力量。
“再过两日,你就十六了。”他叹道,
“第一次见你,你才不到五岁,跟颗豆芽一样。”
他放慢脚步到她的身侧,同她迈出相似的步伐:
“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些年,回去看过你爹吗?”
“他已经不在了。”
提起阿爹迟妩心中依就存着怅然,只是算不得一块疤,都说揭伤疤很痛,但茧掀不动。
扶游大概没料想她会这样风轻云淡,停下脚步,斟酌道问道:
“什么时候?”
“六年前。”
他追问:“这也是你来云倚观的原由?”
“不全是。”我答他所问,他却有些欲言又止。
“你要好好的,这也是你爹最想看到的……”
“嗯。”她含糊应道。
阿爹已经和娘团聚了,他心中最重的从来不是她。到了那边他会时常想起他有个叫迟妩的孩子吗?
阿爹未曾亲近过她,这一直是迟妩心底的遗憾。逝者已矣,再想也是无用,不论怎样,过好眼下的日子才最重要。
扶游道:“生辰想怎样过?”
迟妩道:“同往年一样就好。”
他继续往前走,只是视线停留在有些积灰的地上,良久,开口道:
“往年生辰是怎样过的?”
她也注视被脚轻抚起的尘土,“没什么特别的,往常就是大师兄陪我逛逛街市,买点喜欢的点心,添置些新衣。”
扶游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道:
“这些当值的师弟怕是不大走心。”
对这个她表示赞同,这些扫地的师兄弟要是尽责些,地面也不会积起这样厚重的灰尘。
但,扶游这话锋转得没什么逻辑,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她正酝酿些措辞想脱口,他却道:
“阿妩,我先去找爹商议些事,待会儿再来寻你。”
言罢,便冲迟妩浅浅一笑,转身踱步离开。
她一头雾水,难不成是找师父罚这些师兄弟?依他的性子也不是这种爱告状的人。
他的心思终究不像以前一样一猜便中,她又有些唏嘘光阴这个东西,它带走的太多。
回到自己的居室,阅了会儿经书,到了晌午就有些乏了,迟妩果然和这些经书投缘,见到它们就觉得很舒适,舒适到看着看着打起了盹儿。
正午的光从窗外透到她的脸上,暖洋洋的,瞌着眼,慢慢有了睡意。
只是还见到没周公,这个盹儿就被掐破。
极轻地一声后,一阵云雾翻腾后,眼前突然立了个男人,身着白衣,身量颀长,只是眉目隔着雾似的,明明在面前,跟重叠座山却无异。
想起了当初指引她上山的神仙,穿着大抵也是这样,但我不会将他们二人混为一谈。
她的气息不陌生,好像长在他的骨里,明明体会过这种气息,但完全记不起,像记忆被冲刷过,无力。
觉得置身梦中,但又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梦,所有的感官都异常清晰,指甲掐进掌心的疼痛也在提醒着她。
也许迟妩见过他,可她甚至看不清他的面容,笃定也化作茫然。
“你是谁?”
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本能地唇齿触碰。
他没有答,直直望她,然后她听到了曾经梦里的声音,没有起伏,似低喃,有些凉意,又留有余温。
“小妩。”
迟妩有些不寒而栗,这样的气息和嗓音,只有在那些夜晚才会不断出现。
可这不是那些夜晚,更不是梦境,房外树上的蝉鸣落到她的耳朵里,格外尖锐。
指甲越陷越深,直到温热的液体从掌中滴落,她才开始省神。
这刻,她神识清明,从未如此清明,她看清了那张脸,那咫尺的面容,不再隔着山和雾,亦或虚无的梦。
她的手着了魔,上面还余留着鲜红的血液,就像曾经梦中眼前人的衣裳,夺目,惊心,却放任它伸到这张眉目分明的脸庞上。
迟妩鬼使神差道:“你是妖。”
不是疑问,他也没有回答。
她又道:“你是鬼。”
捕捉到他眼中的闪烁,却依旧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但心中已经明了几分,只是她不愿戳破。
他一直不言,只是这张皮囊惊心动魄,只一双微挑的眼就有摄人的力量。眉骨和鼻都坚毅着,唯有唇是柔软的。
有声音像从远方传来,但她看到了他微启的唇:
“小妩,跟我走。”
迟妩见他对自己伸手,又瞥见他深不见底的眼波,她心中卷起惊涛骇浪,扑向她,根本来不及逃开。
跟他走?去哪儿?她知道他是谁吗?
迟妩的手缓缓伸出,又放下,却没有放进他的掌中。
迟妩忽地然神识清明: 师父他们都挂念我,养育之恩还没报答,我不能被鬼怪迷住了心智。
她不敢看他,多看一眼,都会被迷惑。
此刻,迟妩终于明白那些心甘情愿被鬼怪掏心肺的人,若她孑然一身,像六年前刚刚失去至亲一样,她一定甘之如饴。
只是这鬼怪来错了时日,她的心里并非无牵无挂。
她不知他来找她的目的,只是现在目的未达成,之前的面具也会撕掉吧?
迟妩深吸了口气,等待他对她的凌迟。
但,她的等待落空,只听他道:
“为什么?”
那声音依旧空荡,不知是否她内心的恐惧作祟,竟听出了这声音中的一点悲戚。
寻思一阵,她正要抬眼望他,房间里哪还有他的踪影。
听到一阵敲门声,她的神思才得以回转。
“为凌师姐?”
她有些诧然,除了大师兄,很少有人会来她的居所,同辈的师姐妹都嫌她话少人闷,不至于被排挤,只是少有人主动跟她搭话。
为凌柳眉一挤,一副不大情愿的将一件折好的新衫递到我手上,
“听说马上就是你生辰了,师父让我给你的。”
“替我谢谢师叔。”
接过衣裳, 就欲转身进去,她却拉住她道:
“就一句谢谢?”
迟妩不知她的意图,便顺口道:
“师姐进去坐坐?”
没想为凌真的顺杆爬,“这还差不多。”
她自己找了个自认为舒服的地方坐下,接着就对我道:
“我刚刚听到你跟人讲话。”
没等我回答,又道:
“自言自语?师妹最近撞邪了?”
迟妩有些无语,却又不可能将真话讲与她听。为凌见她这样沉默的样子,以为猜中了她的心事,自顾在那晃脑道:
“哎,师妹,不是我说,你这样可不行。”
见她依旧没有反应,觉得无趣,只得开门见山道:
“听说你二师兄回来了?”
迟妩点点头,她更加来了兴致。
“听说你今天见过她了?他怎么样?”
迟妩侧眼望她,直言道:
“你喜欢他。”
为凌先是露出慌乱之色,忙罢手撇清关系道:
“你乱说什么…”
然后又开始上下打量她,一脸狐疑:
“你怎么知道?”
本来只是七八分的猜测,现下就是铁板钉钉。
“我跟你讲啊,你可不能同别人乱说,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遮掩了。”
迟妩在这儿除了大师兄也没什么别的朋友,大师兄一向不关心这些,难道为她觉得迟妩准备掌门八卦这档子事?
再说遮掩…她应该也没那个意图。
“对了,听说你同云深师兄后日要下山,既然是生辰也定是图个热闹,你看我能不能同你们一道去?”
平日里迟妩和她算不上相熟,甚至有时迟妩能察觉她对自己的刻薄之意,眼下她如此热情,迟妩一下不知该怎样拒绝。
思量一番后,用扶游做了挡箭牌。
“师姐还是问扶游师兄吧,我做不了主的。”
谁知为凌一点没听出她的拒绝之意,反而道:“你的生辰,你点头便好,你同意了,云深师兄哪有拒绝的道理。”
迟妩有些无奈,应道:
“行吧,我问问他。”
她还不忘提醒迟妩:“就说我是你朋友,是你邀请我的,他一定会同意的。”
迟妩:“……”
为凌师姐的厚脸的本事,真的让她望尘莫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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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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