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没有转头看她，满心满眼都望着眼前的石潭。根据此处的魂力强度，面前的人是域主无异。
虽然他看似没有任何敌意，但赵娴安还是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姑娘可还尽兴？”老者突然开口，眉眼慈爱：“窥探并且还能掌握他人命运的感觉还不赖吧。”
赵娴安对这样的描述有些不适，但不可否认这就是她刚刚所做的一切。
“我想知道如何出去。”赵娴安说出她所求。
老者幽幽：“解我心中所惑，你自然就能出去。”
“我所惑有三。第一惑，姑娘最后为何不破那副画作？”
“我只是顺你的心意为之。”赵娴安回答道：“这领域的主人是你，所以如你所愿，便能见到你。”
“姑娘还真是率直。”老者笑道：“第二惑，那姑娘觉得阿元如何，致远如何？”
赵娴安回忆片刻后道：“前者可怜之人，后者可恶之人，但都身不由己。”
老者轻轻点头，又摇头。
“第三惑，其间种种选择，你可曾后悔？”
“后悔。”赵娴安道：“若能从头开始，一切或许不同。”
如果当时她能多加留意那副画作的异常之处，或许她从第二个场景出现时就能从这里离开。
老者抚着胡子，没有再回答，只是眯着眼像是陷入思考。
赵娴安在这谈话的空隙间余光不经意地瞥向小潭。
只见潭里有一黑一红两尾鱼，均保持伺机而动的姿势，又像画上去的一般一动不动。它们的影子倒映在石头上。
赵娴安忽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正是阿元所绘的那副竹林石潭的图吗？
与她记忆中不相符的是，在石潭后的一角，多了一座石头砌的碑。
碑上刻的字像是被人划去多次又重新刻上，模糊不堪。
看形状依稀可以辨认出几道笔画，不知是“元“字，还是”远“字。
“姑娘，老朽还有最后一问。”
老者转过头来，那双眼睛像能穿透人心。
“两人当真身不由己吗？”
这个问题再次出现。
赵娴安忽然感到一阵滚烫，似有火苗蹿到了脚边。她猛地回头，发现竹屋已然焚尽，如同纸板般兀然崩塌，露出背后的模样。
原来赵娴安此刻确是在画中。
画的外面已如火海，宛若人间炼狱。
一片火光中，穿着华贵的男子被仆人拉扯着离开，他捂着口鼻咳嗽，眉眼在雾气中不清晰，身影消失在门口。但不出片刻他又突然跌撞地折返回来，手忙脚乱地在桌上探着，却无意拂到了火舌里。
那封推荐信霎时间从一角开始焦黑。只见他不放弃般往火中捞那残灰，见无望后转手扯下挂在墙上的画，紧紧护在怀里。
如此近的距离，赵娴安认出了这人是致远。
与此同时，站在宅邸外的另一个男人将焦黑的火把摁如水缸，神色怨毒地注视火花将繁华吞噬，在他面前崩腾舞动。
赵娴安转头看向老者，只见他浑浊无悲喜的眸间倒映着火光。
她伸手在老者面前晃了晃，老者眼球不动分毫，眼皮也不会眨动，他只是听着火声劈里啪啦炸开，咧着嘴不知是不是在笑。
对故事结局已有猜想的赵娴安不由脊背发凉。
就在这时，她鼻间忽然嗅到星灯花的香味。
漆黑的缝隙出现在老者后面，正是出口。
赵娴安没有分毫犹豫冲入其中。眼前一片明亮。
她还有些怔愣，总觉得还能听到烈火声，脑海里不断浮现刚才诡隙里看到的故事的结局，老者无厘头的问题在脑海里不停盘旋。
赵娴安适应了片刻，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不归山。众人仍站在原来的位置，看桌上的香燃了三分之二柱。
她转头，韵竹站在她的一旁，看样子已经出来多时。
赵娴安一瞬间从试炼结束的喜悦中抽离出来，表情从恍惚到僵硬。
*
“今天就能揭晓你未来的魂主了，高兴吗？”
谢知恩坐在桌前，为自己斟了壶酒，她抿了一口后觉得不对劲，从唇边摸下片花瓣来。
这一月谢知恩虽对外宣称她软禁着迟青，但事实上两人关系平等，迟青更像是在谢知恩的地盘做客。
坐在她对面的迟青没有接话，对她的调侃并不感兴趣，像是在闭目养神。
“不担心那丫头输了？”谢知恩看迟青坐得这么稳，索性没脸没皮地调侃。
迟青睁开眼：“只要能实现我的愿望，是谁我不在意。”
谢知恩被这话逗乐：“你不在意那小丫头还在意呢，你夺了她的神魄，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被阴差找上门，怕是她下次见你直接叫你魂飞魄散都不一定。”
“我没有夺她神魄。”迟青道。
“是是是，你也不知道那神魄怎么莫名其妙把你当宿主了，是吧。”谢知恩抢答道。
这些日她与迟青相处，这句话耳朵听得都快起茧了。
谢知恩眯起眼，那缕泛着淡金色的神魂仍在迟青体内，与他作为怨魂的煞气混在一起，此消彼长，如此反复，本应互斥的两种魂力却在此时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迟青本身除了身体变沉重了些许外也并无察觉到异样。
每次见到时她都由衷感慨迟青的特殊。
“如此绝妙的体质却一心想被削魂，真是可惜了。”
谢知恩想到那些企图离开诡隙忘却执念，想再度入轮回的魂魄，她只当是过于痛苦想要解脱。但迟青没有任何负面的情感与沉重的过往，她想不明白做个不生不灭，逍遥自在的游魂有何不好。
至于理由，只有迟青自己知道。
对此缄口不言的迟青目前唯一透露的，只是他想找一个人。
那个人不为别人，正是谢知恩的主人，遥镜尊者的师父，寂瓷。
当谢知恩一个月前知道迟青上不归山的目的时可谓十分诧异。
即便寂瓷是公认的削魂师的巅峰，但这百年来找遥镜尊者的数不胜数，踏破门槛，而找寂瓷的人却少之又少。
因为无论是仙，是魂，甚至是人或妖都知道，寂瓷自五百年前便因为失格而陨落，在被遥镜击败后被众魂魄分食而亡，下场凄惨。
在人间的话本里寂瓷更是已经被描述成实力强大，但是痴迷于鞭挞人类魂魄，并率领鬼魂欺压凡间的女魔头，是著名的反面角色。
“虽然有传言说寂瓷未死，但是毕竟也只是传言，就连吾辈这个与她心有灵犀的灵宠都不知她的去向。”
在迟青被谢知恩“捕获”的第一天，谢知恩便如此告诉迟青。只是迟青仍不为所动，问原因也问不出所以然。
嘴严实得如同蚌壳，甚至让谢知恩怀疑他是石头变的，索性就将她闲来无事保存的为数不多的与寂瓷有关的资料借给迟青。
“话说如此，近几日想来，吾辈昔日跟在寂瓷身边时看到的故人与你是真有几分相似。”谢知恩喃喃，“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单纯从魂魄来看不知道是什么。”
“你说，你和他不会是亲戚吧？”
迟青此时就正翻着其中一本，看得全神贯注，对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胡话全然不理。
谢知恩见迟青没有反应，时间久了也觉得没有意思，变了个法术不知又遁去哪找乐子了。
迟青放下书。
短暂的休憩间，他下意识牵动周身煞气去寻一人的位置。
初遇时是因为她的气味过于明显，让迟青难以忽视，下意识会被吸引。现在虽然她神魄已无，固魂珠的灵力也散去了，但观察她的行动已然是迟青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又或者说是习惯。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白天在庭院，中午在后院，下午在不归斋，晚上偶尔会留在房间里，偶尔会去到不归崖边走来走去，或是沿着小路到山口的桥上逗逗鸟雀。
看起来单调而规律，与她本人倒是气质不符。
在进入诡隙的时候她的气息会更近，但今天除了星灯草的清香外，例外的还被其它魂魄的味道扰乱。
迟青能猜测到她是入了诡隙，根据时间推测应该还是历练的日子。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方才谢知恩逗趣说的话，摇了摇头，又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回书上。
而此刻，对此全然不知的赵娴安完全没有空闲想其它任何事情。
在看到韵竹的那一刻她便知晓，她负了。
遥镜尊者坐在位上看着赵娴安与韵竹二人，赵娴安不动声色地别开了脸。
现在无论是谁的视线都格外的明显，赵娴安总觉得自己在被注视着，她甚至不敢回头，生怕会看到十三失望的表情，魁如温柔的安抚，又或是二十一的嘲弄与不屑。
其实比起旁人，赵娴安更害怕韵竹的表情。
是讥讽嘲弄，还是悲伤怜悯，无论何种都会将她的自尊心狠狠摔碎在地上。
“结果已定。”遥镜尊者一如既往地言语简洁，冷静得像是对现在的结果早有预料。
赵娴安虽心有不甘，但还是强迫自己抬起头，等待遥镜尊者的宣判。
“韵竹，从今日起你将入我门下，成为我的弟子。”
目前咱们的娴安还不会削魂哦，只是能进入诡隙了而已。
这里有点点小挫折，但是是会有反转的！宝子门坚持看下去，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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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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