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大吉，宜嫁娶。
迎亲的仪仗，绵延几丈远。红幡舞动，连成一片，吹吹打打，先绕长安坊一圈，再行至归德坊，固国公府门前。
长安坊间人头攒动，行人们伸长着脖子瞧个热闹：“嗬，这阵仗，别说是郡主，娶个公主都够用了。“
“这向家半年前不是刚娶进门一位郡主，怎么今日又是迎娶郡主？”
“这你可不知道，半年前，那是替大郎娶亲，这一次可是向二郎成婚。一家子俩儿郎，迎娶的都是郡主。”
“啧啧啧，向家这运道。”
向晚舟打马在前，微扬头颅，唇角含笑，迎风听见几句艳羡碎语，也不在意。
只是，唇愈弯，眸更亮。
今日，他身着喜服，冠上簪花，是来迎娶他心尖上的凌姑娘。
许是知他心意，天公作美，一路行来，天朗气清，微风拂面，暗香浮动。他偏头，见路边绿树成荫，苍翠欲滴，心道：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固国公府近在眼前。
向晚舟勒马停步，仰头见这朱红匾额。
凌府的门子皆着红衣，见着姑爷迎亲，笑嘻嘻地上前行礼作揖。
送亲的陆氏子弟，眉一挑，手一抬，却让守在门边的门子将门掩上。几人皆是凌嫣的表兄——鲁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凌府子息寥落，他们是娘家表兄，自该撑住场面。
“向二郎！今日可不能让你轻易见到吾妹，来来来，先来答吾三题！”陆洋领着几位弟弟，挡在向晚舟马前。
向晚舟翻身下马，拱手道：“大舅兄。”
陆氏子弟却将手一挥：“别套近乎，我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作势板着脸，却又露出促狭笑意。
向晚舟也不恼，脸上只有喜气，“嘿嘿“傻笑着点头：”理该如此，理该如此。“
众人见他如此憨态，哄笑一声，围了上来。
傻弟弟被陆家人围在中间，向沛噙着笑看着，转头向身后一点，一同前来的向家子弟便随他，一道下马答题。
两边人马喧喧嚷嚷，斗了三个回合。论武，无人能敌向晚舟；论文，向沛堪堪能作几首诗词。罢了，还是向家人奉上喜糖喜钱，陪着陆家子弟喝了几杯酒，这才笑着闹着，开了凌府门。
众人行至堂前，自有喜娘前去催妆。熙春院内处处挂红绢，贴喜字，婢子们喜笑盈盈，穿红着绿于廊下穿梭。喜娘子跨进院门，婢子们忙迎上来，笑嘻嘻往屋内递消息。
春絮将红盖头覆了上来。龙凤呈祥的喜样在眼前一晃，再一瞧，凌嫣眼前已是朱红一片。
模模糊糊只能瞧见面前人影，她便低下头，盯着膝上交握的双手。
喜娘高声道：“吉时到，请世子爷送郡主出门。”
凌傲嘟着嘴，不情不愿地上前牵凌嫣的手。
本应是兄弟将她背出院门，可前些日子，凌傲才过了五岁生辰，今日成亲，只能由他牵着手，举着喜绸，引着凌嫣往院外去。
向晚舟仍等在堂前，瞧见月洞门内那团红影，就止不住地心热。
见着向晚舟，凌傲仍是不快，到底平着嘴角，三两步上前，将喜绸递到向晚舟手边，恶狠狠道：“你得对我阿姊好，万不能欺负了她！”
向晚舟应是。
好不容易求来的夫人，怎么舍得欺负她？
他伸手，想揉揉凌傲的发顶，不料凌傲偏过头去，退了一步，去牵一旁候着的嬷嬷的手。
人虽退至一旁，一双眼眸却死死盯住喜绸，眼眶泛红，他时不时抽泣一声，不让眼泪落下。
大红喜服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与鸳鸯戏水，一道红绸将两个着喜服的鸳鸯连在一块。鸳鸯肩并肩，头挨着头，一道往大门行去。
眼见他们越走越远，凌傲连忙松开梁嬷嬷的手，追着送至大门边。向晚舟扶着凌嫣进了喜轿，一角红裙隐入轿中。
再瞧不见阿姊身影，凌傲终是忍耐不住，落着泪，嚎出声：“阿姊，阿姊……”
陆洋抱起他，众人倚在门边，只见迎亲仪仗越走越远，渐成路尽头一点红点。
*
向府内张灯结彩，宾客往来不绝，人人步向正殿，去瞧宫里赏赐的喜礼。
一对鎏金嵌宝玉如意奉在十对楠木箱子前，鹅蛋大的红宝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楠木箱子开着盖，里头塞满了绫罗绸缎、古董器具，满满当当，插不进一只孩童的手。
宾客们瞧一眼，叹一句：“向家圣眷正浓。”
向元青拱手回礼，口中只道：“哪里哪里。”
院中大摆筵席，人来客往，个个手持酒爵，迎上前来，要敬向晚舟一杯水酒。
来者不拒，数杯酒水下肚，向晚舟面上笑意不减，心中畅快，思及独坐在喜房等他的凌嫣，忍不住轻呼出声。
向沛见他已有醉意，持着酒爵上前，挡住宾客，侧头吩咐小厮将人送回房中。
夜已深，酒正浓。宾客如云，劝酒声不绝。
廊下灯火如萤，向晚舟倚柱静立，醒了会儿神，回首望去。
只见堂兄一袭靛青绸袍，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宾客们鼓掌叫好，围上前来，人人举着酒爵，欲与之共饮。
双眸渐渐迷蒙，他恍惚见着堂兄身上那抹靛青缓缓变红。
“二爷，小的领你回喜房。”
双眸阖上又睁开，向晚舟摆摆手，直起身，独自往院中行去。
*
喜房内高悬红绸，遍贴喜字。一对龙凤喜烛置于案前，烛光辉煌，照亮屋内众人笑影。
腰系红绸的婢子引他至床边。
桦木大床上悬挂着百子千孙喜帐，铺设的被褥上绣着麒麟送子喜样。
而他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此刻正端坐在这一团喜气之间。
喜娘子守在床前，念一句吉祥话，便撒一把花生莲子，终了，接过喜秤，递至向晚舟手边：“还请郎君揭下喜帕，往后恩爱共缠绵。”
醉意上涌，向晚舟还未接过喜秤，倏忽有些晃神。满目皆是朱红，他闭上眼，恍惚觉着入洞房的本不应是他。
脑中闪回，只见骑马在前的不是他，一身喜服的也不是他。他驱马在后，跟着着喜服的人出了长安坊，进了归德坊，行至固国公府门前，那马儿才停下。
他笑着偏头，那着喜服的新郎官翻身下马，这才露出真容来。
堂兄向沛拱手登上石阶，陆洋领人来挡。向晚舟手一挥，大喝出声：“阿兄，我来代你解他们三道难题。”
俊眉一蹙，再一晃，一段红绸系着两只鸳鸯，凌嫣在此端，向沛在彼端。
长枪一舞，向晚舟翻身上马，守在喜轿后，跟着向沛，欢欢喜喜将嫂嫂迎入向宅。
是哪儿不对？
手拂过鬓角，揉一揉，向晚舟醒过神，睁开眼，接过喜秤。
喜帕被揭开一角，露出一张如玉美人面。
向晚舟试探着轻唤：“凌姑娘？”
美人缓缓抬起头，一双明眸望过来，与那年冬夜，望向他的，并无不同。
向晚舟舒一口气，轻轻将喜帕揭下。
喜娘子举着托盘上前：“请两位新人共饮合卺酒，两心相对到白头。”
向晚舟举起酒爵，伸出手去，还未触到凌嫣手腕，却觉身侧烛光渐淡。
如幕黑夜袭来，烛光渐远，手中酒爵不见，他一偏头，人已在屋外。
“向二郎，你快听听，你阿兄在同新娘子说什么？”
有人推搡着他，向晚舟的身躯不自觉往窗上贴。屋外一片漆黑，窗内却有一点烛光，摇摇曳曳，透过窗纸，投在他紧蹙的眉间上。
倏忽，窗扉洞开。
向沛一袭喜服，拧着眉头，站在窗边，手一抬，点了点他的额头：“阿舟，胡闹什么！”
“阿兄，祝你与嫂嫂百年好合！”
他嬉笑着闪开，一回首，隐约可见满头珠翠的新嫂嫂正从堂兄身侧，探出头来，一双明眸忽闪忽闪，一手捂着唇轻笑，一手正持着合卺酒爵。
他回过头，往院外跑。
烛光、喜服、新人皆被抛至身后，晦暗夜幕逐渐蔓延，一切影像化为齑粉，只剩他一人在暗夜中，向前奔跑。
*
是梦。
向晚舟猛地睁开双眼，却无暇思及梦中情形。
窗外，火光冲天，喊杀声穿透黑夜，在他耳边嘶叫。
向晚舟一个腾跃，从榻上起身，一手夺过立在一旁的长、枪，一手将弓弩系在腰间，掀开布帘，只身往营帐外去。
“小将军，北狄夜袭！”
向晚舟翻身上马：“来了几人？”
副将驱马上前，应道：“数不清，四方皆有敌袭，成夹击之势。”
说话间，已有北狄人策马袭来，几人合攻，将向晚舟与副将围在中间，双手高举挥舞着双刀砍下。
向晚舟舞一手花枪，将双刀挑飞，俯下身，躲过身后暗箭，长、枪一挥，向前刺出，微一使力，便将挡在身前的北狄人，挑落马下。
合围之势，有了破口。向晚舟驱马疾奔，与副将杀出重围，顺手在腰间一掏，举起弓弩，自马背上转身，瞄准北狄人，连发数箭。
破空声划过天际，又有几人应声落马。
军号声起，喊杀声愈演愈烈。
向晚舟环视一周，忽觉有异。四方夹击，看似旨在主营，却只有西、南两处有敌人涌来，且其不与将士缠斗，打马开路，意在引将士同至主营。
而东北角……
向晚舟极目远眺，暗夜中冷风一吹，似有猩红火苗窜天而起。
“小将军，那方向……是粮帐！”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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