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还是她跟迟柏意坐在后面。
江月本来还想坐后头,把副驾驶还给迟姐呢,一看这俩人打着眉眼官司过来,二话不说直接上车系上了安全带,然后把眼睛一闭,往气枕上一靠——
睡觉睡觉。
还是睡觉最踏实。
睡着了听不见看不见想不了……
至于睡醒怎么样,睡醒再说呗。
这么想的也不止她一个,还有陈运。
陈运纯属是不想自己太闲。
闲下来容易出事儿,也容易多想——
“我小时候怀疑我是我妈捡来的。”
“要不是奶奶疼我……”
“算了,反正你也不感兴趣……”
她闭上眼睛,头靠在车窗上被震得咣咣响,心道:我不感兴趣……
我能感什么兴趣?
我再感兴趣那也是我自找苦吃。
而且这苦还是吃嘴里吐不出的那一种,何必呢……
这么一想还是睡觉安全。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在乎。
睡觉了就……
就真香。
为什么还是这么香?
明明窗户是半开着的,明明风使劲儿在往车里灌,明明那个车里的香薰味儿那么大,为什么就是这么香?
她最近又用了什么坏东西往自己身上糊了?
洗发水?沐浴露?
没有,都没有。
无花果味儿没有,柏子味儿没有,沉木檀香都没有……
可真的依旧这么香。
那股香味带着温度,带着呼吸,一阵一阵地溜过来。
穿月渡廊,熏衣透缕,幽微而隐密。
像床榻上落下的一根头发,像杯子边沿的一枚唇印,握不住,逃不开。
陈运把鼻子埋进了自己衣领中,狠狠吸了一大口。
这声音的确有点响,迟柏意玩着手机,视线往她身上扫了一圈:
“冷了?”
陈运保持沉默,假装睡着。
“冷了就把窗户关上吧。”迟柏意身子朝她这边歪过来,伸出手来在车门下面摁了一下——
她动作不大,但很慢。
起码陈运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那只手是怎么绕过自己肩膀,手背是怎么擦过自己脖子的……
自然,更糟的不是这个。
是车窗蹭着她耳朵升上去之后,那只手连着那条胳膊也没收回去,就那么停在了她脖子后头。
于是现在陈运就以一个别扭而委屈的姿势扒在车门上。
睫毛一抖,再一抖……
迟柏意扶着她脑袋顶的头枕,默默望了她半晌,终于没忍住:
“行了,一会儿再给你睡落枕……”
余光中,江月的脑袋使劲儿一抬。
迟柏意只好将声音压低:
“别睡了,回去我再跟你说。”
陈运虚虚张开一只眼:
“我没睡。”
迟柏意眯眼笑。
“我就是微眯,懂吗?”
“闭目养神。”
迟柏意微笑点头。
她脸一别:
“你爱说不说吧。”
绝了,这张嘴——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短。
陈运本来都没想睡着的,可不知道是车里放着的音乐太催眠还是身边的人气味真的太好闻。
最后微眯就成了真眯……
眯着眯着,她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响了一阵,人跟飞上天似的再一蹿,静了。
就那股香气还在结结实实托着她,稳稳当当……
下车的时候江月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陈运抹了把脸,没发现有口水,再搓了一下眼睛,也非常干净,于是一挑眉:
“什么事,说。”
江月不说。
江月拿一种“你上课没带笔还抢你同桌的书最后你考了个大鸭蛋”的眼神盯着她,嘴角一抽一抽的,最后转头看向了迟柏意:
“迟姐我先走了。”
迟柏意揉着手腕,赶紧回头:
“好的,刘姐,麻烦你再送一下……”
“不用不用。”江月连连摆手,“我自己走,我路上还得买东西呢,你们……你们忙吧,我走了,走了。”
说着她就真走了。
走之前还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剜了陈运一眼,比了个口型:你这头猪……
……
我、那些……书?
我那些书怎么了?
陈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地扭头问迟柏意:
“我那些书呢?你看了没有?”
迟柏意忍笑忍得胸口疼,有气无力地答:
“没。”
“哦……”陈运嘀咕着往小区里走,“那你真好,你很有礼貌。”
迟柏意:“……谢谢?”
“不用谢。”陈运走得飞快,“你现在可以说了。”
迟柏意还沉浸在这对鸡同鸭讲的好朋友南辕北辙的默契中,很怕自己开口就笑出声变得很不礼貌,就紧紧绷着脸。
显然,她这张脸不温柔起来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所以她那个跟谁都没有默契的同居室友看了她一眼,立马改了口:
“不想说就别说了。”
迟柏意忙道:
“我说我说……”
说了半天,进家门也没说出来下半句。
陈运转过身正打算发难,冷不丁就听她道:
“哎对了,你下午的班……”
“我不上了。”陈运很恼火,“你管真多。”
“好好好,先让我想想……”
我想想之前说了些什么来着?
你这头猪……
我那些书?
迟柏意扶着门,弯腰换鞋:
“我想想,我想想啊……”
“你想吧,想。”陈运叉腰,就那么看着她边笑边穿拖鞋,还穿反了:
“你需不需要我去买两菜再拎瓶酒?”
“那倒是不用。”迟柏意趿拉着拖鞋过来,笑着轻轻推她到桌边,扶着她肩膀叫她坐下,自个儿坐在了对面:
“你想听什么?”
陈运白了她一眼:
“你住我这儿,听了那么多,现在聊个天儿还打算让我挑?”
“那我总得确认一下啊。”迟柏意就笑,“看看你是打算听个响呢,还是打算听个响?”
“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睚眦必报啊。”陈运声音一下大起来,“你爱说不说我还真就不……”
“我妈,跟我不熟。”
迟柏意说。
陈运半张着嘴:“……想听了。”
“想听了?”迟柏意笑了笑,“总算舍得对我有兴趣了?”
此人皱着鼻子摁着桌子往起来站。
迟柏意给她摁回去,被她反手塞进来瓶可乐——
多好,多体贴呐……
虽然动作很粗暴表情也很暴躁吧……
迟柏意欣然接受,并非常满足:
“准确来说,她跟我奶奶也不熟。”
“什么叫不熟?”陈运有点不明白。
“就是,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她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的那种不熟。”迟柏意回忆了一下,“这么说吧——从我记事起,她就很少在家。”
“她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工作室,自己的画室,自己的团队……总之是自己的很多东西要忙——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是说她是那种什么顾工作不顾家人的事业狂,就是……”
“就是我大概真的很不符合她的期待。”
陈运把可乐打开插进吸管,推到了她手边。
迟柏意笑了一下:
“谢谢——之前打电话那次,你记不记得,她说我的工作。”
陈运说记得:“捅鼻子的服务员?”
“对。”迟柏意把可乐罐子贴在脸颊上,听着罐中气泡爆炸的声音,静静地道:
“其实她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
“从我上小学,不,幼儿园吧。就是这样——
喜欢音乐,我和你奶奶都没有艺术细胞,所以你当然遗传不到;想跳舞,跳舞对现在的女性来说除了自娱自乐毫无意义,况且你的身体条件并不能达到专业地步;想学理科,不不不,理科不适合你,选择文科比较好,法学经济学管理学……”
陈运已经听呆了。
“这些更好,适合你的性格,这些未来都是你的舞台。”
“最后我说我想考公务员,她说一成不变的生活只会使人压抑固守自封原地踏步。”
“奶奶以前是搞出口的,年纪大了就想待在老家,她不理解。”
“她……”
“她其实也试图理解了。”迟柏意在点头,很慢地点头,“她理解了……对,但她就是认为一个人在什么时间就该做什么事。”
“你应该学文科,学法,最好是学金融,管理公司。你应该在十八岁前拿到小提琴八级证书。你应该在江城读大学……”
你应该是一个站在我身边,能够独当一面,能够让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更完美的呈现出来的人。
你应该在三十五岁前有个伴侣……
这些都是你该做到的……
妈妈并没有干涉你的选择,对不对?
但你的选择对吗?
柏意,这些对吗?
“她……总在否定我。”迟柏意最后看向她,“我学医也是她否定的东西其中之一。”
“可你喜欢……”
“我并不喜欢。”
陈运看着她,意识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这样打断自己的话——
很干脆,很认真,很冷漠。
“我并不喜欢。”迟柏意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
“只是她认为我做不到。”
“之前我同你讲,我说我在大学里做梦厉害。是真的。其实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为社会做贡献。”
这句闪耀着进步之光的总结给陈运干懵了两秒钟。
两秒钟后,她接着道:
“所以我不喜欢我的专业,也不喜欢这份工作。不过这个工作很不错,使我觉得自己很有用,是一个很棒的证明。”
用高中年级第一,用数理化分数碾压一切,用一个讨厌的专业拿到毕业证、拿到资格证,这样的一个证明。嗯!
“就是这样。”
“不过她总说一个人一生只会有一种命运,成就的事业也只会有一个……”说到这里,迟柏意顿了顿,歪了一下脑袋,微微地笑了:
“我的已经说完了。那么你呢?陈运。”
陈运已经叫她说得晕头转向,完全摸不清现在话题到了哪里,就傻呵呵地眨巴着眼睛瞅她。
瞅着她拿出了手机,把亮着的屏幕一晃:精油化学,青烟录,香乘香道,调香……
陈运把手往嘴里一塞,很茫然:
“什么……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再装。”迟柏意叫她这二傻子样儿给气乐了,“我给你洗个衣服一摸兜掏出来本那——么大、那——么厚的书,你还装。”
“那……么大,是多大啊。”陈运吭哧吭哧地嘟囔,“那也没多大吧其实。”
“那你这随便一掏的香料?”
“我就随便一掏。”
“你的嗅觉这么灵……”
“你一个治鼻子的大夫还不兴人鼻子好啊。”
“你书上头的人名?”
“对啊那就是我奶奶的书啊怎么了?”
“你那破书砸着我脚了,青了都!”
“那你的脚好软……”
这小不要脸的臭妹妹……
迟柏意把可乐罐子“啪”地往桌上一放,陈运“嗖”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跑:
“我走了我下午还有班儿呢。”
“陈运!”
晚安。
陈运:一觉睡醒神清气爽。
迟柏意:她的脸只有手那么大,贴在我手心里睡着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迟大夫日记:
晚好。橙黄橘绿,残蝉噪晚。
已经比平时超了一小时,上班的人依旧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秘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